圓明園,長春仙館。
皇后娘娘手指輕輕觸上一個甚爲精巧的梅子青三足香爐。釉面隨着施釉厚薄的變化而變化地開出了疏密有致的細小片紋,片紋線腳呈浸滲狀態。
知秋一邊爲皇后搖扇,一邊問道:“娘娘有主意了嗎?可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皇后道:“如此這般本非我所願。本宮所求只是早日爲皇上誕下嫡子,實在不想多傷陰鷙。”
知秋道:“當初娘娘就是因爲一念之仁才讓和妃率先生下皇長子。皇長子雖不是嫡子,但是歷朝歷代皇位更迭莫不是立長立嫡立賢三種,立長還是排在最前邊兒的。雖說大清建國之後一直多是立賢立嫡。但是有了皇長子的身份,少不得他會起了爭儲之心。後患無窮啊!”
皇后搖搖頭:“那時皇上還是親王,和妃出身低賤、又無甚位份和根基,本宮原未將她放在眼裡。不料她竟有這等福氣,爲皇上誕下長子,還驚動了先帝,晉她爲側福晉。哼,憑她內務府包衣的出身,也配?”
知秋冷冷地說道:“皇后娘娘,您忘了康熙爺的良妃了嗎?包衣人家兒又如何?她生下的八阿哥文武雙全,與雍正爺爭皇位,鬥得你死我活。若不是雍正爺棋高一着,說不定現在的天下都是八爺的後裔在執掌。”
皇后出身滿洲鑲黃旗佟佳氏,一直以自己高貴的出身爲傲,她搖搖頭,說道:“我不信康熙爺真會立一個包衣出身的賤婢所生的兒子爲儲君。百年之後,新帝登基,豈不是要尊賤婢爲皇太后?”
知秋冷笑道:“皇后娘娘忘了?多少后妃因生育了未來的皇帝而被擡旗,追封爲皇后?”
皇后氣得咬牙切齒。
“萬萬不可!本宮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知秋話鋒一轉,說道:“娘娘說的是。但對付和妃並不急在這一時。眼下迫在眉睫的是解決榮嬪。”
皇后身子往後一靠,爲自己重新找到支撐。
“是啊,榮嬪纔是最大的威脅。本宮當時選了靜妃扶植,沒有挑榮嬪,就是忌憚她祖上的軍功。如今新疆張格爾的叛亂馬上就要平定,若是她爺爺捉住賊首晉獻給皇上,那又是一筆軍功,免不了舉家榮耀。榮嬪還會再受晉封。若是生下皇子,得了皇上的喜歡,用不了兩年,便可以和全貴妃並尊了。皇上爲示恩寵,定會再賜下協理六宮之權。到時她位高權重、父兄又都受皇上倚重,本宮這個中宮皇后,還有說話的份兒嗎?”
知秋道:“娘娘思慮得正是。這事便交由奴婢去辦吧。只要娘娘下定決心,奴婢必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皇后鳳眼一斜:“千萬小心,莫要像嫡福晉那次一樣。”
知秋道:“娘娘放心,哪等得到那許多時候,聖駕回宮之前,此事必見分曉。”
皇后面色一沉。
“甘棠那個賤婢,這麼多年了還沒抓到嗎?”
“已派出人手在各省追捕,並且傳了旨意下去,抓到即可勒斃。”
“斬草除根。她身邊一定還帶着那個丫頭,一併處理了,不必再請旨了。”
“這麼久了都搜尋不到,許是跑遠了,諒他們也不敢再回京城。娘娘放心。”
“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一定要乾乾淨淨纔好。”
“是。我即刻再去佈置人手。”
知秋看了看皇后手邊的香爐,繼續說道:“娘娘,那這香爐?”
皇后合上雙眼,幽幽地說:“那就賞給榮嬪吧。這麼好的東西,可別糟蹋了,是北宋龍泉窯的珍品呢。”
知秋笑道:“娘娘聖明。好東西只要用對了地方,便不算糟蹋。”
說着,領了香爐,退下了。
那邊廂,榮嬪正陪着太后說話兒。
太后駕臨圓明園之後,一直住在鴻慈永祜。
這鴻慈永祜又稱安佑宮,黃色琉璃瓦重檐歇山頂,乃是園內規格最高的建築。
榮嬪緩緩地替太后揉着頭上的穴位。
太后閉着眼睛,表情甚是享受。
“出身將門就是不一樣,力道都比別人大些。”
榮嬪極盡伶俐,希望討得太后的歡心。
“太后您若是喜歡,臣妾天天來服侍您。”
太后睜開鳳眼,喜上眉梢。拉了她的一隻手過來,讚許道:“真是好孩子。只是哀家的宮裡太過於清淨,怕你們年輕人待不慣。”
榮嬪笑道:“臣妾喜歡清淨。太后您的宮裡,是最鍾靈毓秀的所在,有神佛保佑,我常過來,可以爲肚子裡的孩子多積點福氣。”
太后眉開眼笑:“難得你喜歡,也是有緣,那就多過來。”
正說着,太后見香爐裡的檀香燃盡了,連忙道:“淮秀,哀家的檀香怎麼燃盡了,快點添一些來。”
淮秀姑姑親手將檀香添好,退下了。
香爐飄出一縷縷青煙,連綿不絕。
榮嬪離開鴻慈永祜後,淮秀連忙進得殿內,扶着太后進了內堂,遣小宮女們把香爐案子擡了出去。然後親自將門窗打開通風。
打理完畢,淮秀進了內堂,見太后正捻着佛珠,閉目養神。
淮秀道:“時日已經不短了,怎麼還不見動靜?難道她出身將門,身體強健,胎坐得也比別人穩些?”
太后仍舊閉着眼,說:“女子妊娠,三月之後胎象便已穩固,不容易滑落。這榮嬪平日裡裝傻充愣,到了見真章的時候,方看出是個有主意的,竟然瞞得這樣好,過了三個月才讓外人知曉。”
淮秀道:“那太后您看,還需要再加量麼?”
淮秀面有難色,似是極不情願。
太后看了她一眼,說道:“加得太多,恐被她發現,起了提防之心。何況,雖然我這老婆子是無需生育了,這宮裡還有你們這些人呢!”
淮秀竊喜,又問道:“其實太后原本無需親自動手,何不讓全貴妃和祥妃去做?”
太后的眼睛旋即又閉上了,輕聲說道:“我看你也老糊塗了。這味東西大損女子身體,全貴妃和祥妃的肚子,哀家還留着有大用處。”
淮秀連忙道:“是奴婢糊塗了。那如今的情形,您看,接下來該怎麼辦?”
太后嘴角微微上揚,說道:“宮裡的孩子難生養。等着吧,合宮上下,那麼多人。哀家不信,就哀家動了這份心思。”
“太后聖明。”
晚些時候,榮嬪回到圓明園的宮室——洞天深處。
掌事宮女名喚玉瑾的便來回稟:“娘娘,皇后娘娘差人賞賜下了一尊香爐,以及許多名貴的香料。”
榮嬪看了看那香爐,對玉瑾道:“香料好好收起來,香爐擺在本宮寢殿裡。記住,就只是擺着,本宮殿內不許燃任何的薰香。”
玉瑾道:“這些香料甚是名貴,娘娘不用麼?”
榮嬪道:“除了我母家捎來的東西,別人送的一概不用。仔細收好罷。香爐要擺在寢殿裡最顯眼的位置。明天一早,隨我前去謝恩。”
“是。娘娘。”
很快,皇后宮裡就得到了消息。
知秋悄悄對皇后說道:“娘娘,我們送去的東西,榮嬪沒有用。”
皇后從椅子上驚起,說道:“她發現了?”
知秋道:“不像是發現了,要是發現了她不早就告到皇上那去了?”
皇后心緒平復了一些,緩緩坐回椅子。
知秋繼續回稟道:“她孕期提防着別人也是有的。我已讓我們的人把那些香料悄悄拿走毀掉了。既然她不用,留在她那裡,豈不是反倒落了把柄?”
皇后點點頭,說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知秋道:“爲今之計只有在太醫院中籌謀了。”
皇后說道:“太醫院向來是太后把持,我們能插得進去手嗎?”
知秋:“娘娘可以容奴婢去試一試。”
皇后:“好,千萬小心,不要落人口實。”
翌日,清晨。
淮秀姑姑屏退了小宮女們,親自伺候太后晨起梳妝。
淮秀拿着一個檀香木製的篦子輕輕地爲太后篦着頭。
太后依舊閉目養神。
“太后,果然如您所料,皇后那邊的手伸到太醫院去了。”
太后沒有睜眼,冷笑一聲,未做聲。
淮秀繼續稟報道:“按您的意思,咱就由着她了?”
太后慢悠悠地說:“告訴太醫院,給皇后留一個空兒。我倒要看看,她要怎麼施展。”
淮秀說道:“聽說皇后那邊是想在榮嬪的飲食裡摻入大羅傘……”
大羅傘有活血化瘀,消腫解毒、祛痰止咳、清熱降火等功效,孕婦忌食,否則可能引起滑胎。
太后從鼻子裡哼出一聲。
淮秀道:“皇后的膽子太大了,這次就要看榮嬪的命數了,命大的話只是少了個孩子,命苦的話,遇上血崩,命可能都丟了。”..
太后冷笑道:“那正好,哀家正愁找不到廢后的理由。”
淮秀突然明白了過來,笑道:“太后聖明。咱們先利用皇后除掉榮嬪,再利用此事除掉皇后,那皇后之位不就是貴妃的了嗎?”
太后睜開雙眼,輕輕揉揉太陽穴,幽幽地說:“全貴妃是個不中用的,這點小事還需要哀家替她籌謀。”
淮秀恭維道:“貴妃感念太后的恩典,以後一定會好好孝敬您的。”
太后搖搖頭,說道:“孝不孝敬的倒是小事,只是未來的儲君一定要是我鈕祜祿氏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