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牧碧微嘗爲青衣的時候,隨駕西極山,在何氏手底下差點送了性命,因此澄練殿與定興殿基本上是公開不和的,也不過在姬深跟前留一份面上情不至於敗了他的興致,這會聽見龔氏小產,幾人雖然對龔氏沒什麼惡感不惡感,也不禁有點幸災樂禍。
牧碧微想了一想,微微一笑道:“龔氏這件事情自有太后出頭,陛下至今膝下無子,太后這回問罪問的理直氣壯,而且陛下也不無失望,咱們不必急着出手。”
挽襟笑着答了是,牧碧微復斂了笑,提起新泰公主之事,臉色就不那麼輕鬆與好看了,微帶着冷意道:“孫氏也不知道是自己出身貧苦看不得金枝玉葉的尊貴呢還是腦子有毛病?新泰公主雖然身子骨比起玉桐來略好些,但究竟也是不足即降,何況這樣小的孩子就是放在世家望族裡頭也是任她們好好的養着玩着——習幾個字也還罷了,如今就開始動針線,她當公主是什麼?繡娘嗎!”
素繡撲哧一下笑出了聲,見牧碧微望向自己忙欠身道:“娘娘饒恕,只是奴婢想到從前聽說的何光訓與唐隆徽之事,就想到了右昭儀教導新泰公主,因此覺得好笑。”
“哦?”牧碧微晉了宣徽之後,待下卻是寬厚了許多,素繡是在她晉位之後纔過來伺候的,所以並不知道牧碧微才進宮時料理挽袂的手段,雖然不至於偷奸耍滑,但倒也沒太多畏懼之心,這會便大大方方的道:“奴婢聽說從前何光訓爲世婦時,仗着陛下寵愛在蘭臺與唐隆徽爭一盆蘭花,嘗在私下裡對唐隆徽說隆徽出身卑微,哪裡懂得賞蘭?把隆徽氣了個半死,如今看來何光訓當時卻也沒怎麼說錯呢,娘娘想啊,右昭儀的出身尚且不及唐隆徽呢,在右昭儀眼裡,怕是識字就是有學問、能做繡活便是能幹了,卻不知道真正的貴女哪裡會這麼淺薄?”
她這麼一說,挽襟也有點忍俊不禁,對牧碧微道:“這都是娘娘慣的,這些小蹄子什麼都能想了!”
素繡見牧碧微也露出笑意,膽子更大,道:“只是右昭儀不心疼新泰公主,娘娘卻是真心疼愛咱們殿下的,如今新泰公主又學起了繡活,娘娘,咱們殿下可怎麼辦呢?”
“本宮原本連習字都捨不得叫玉桐學的,不過是當時被孫氏擠兌住了沒法子,所以才叫她每天描上十個字。”牧碧微皺了下眉,隨即笑道,“只是你方纔這番話倒是提醒了本宮,那孫氏有這個閒心逼着新泰公主學這學那,本宮可捨不得這樣磨礪玉桐,既然描紅開始學,那就使她繼續每天描上十個大字,總之不能多就是,至於繡活,嗯,本宮這兒素繡你的繡活最好是不是?龔世婦小產了,陛下這會定然要去景福宮,何氏怕要把他留下,明兒可能就要過來的,你這會去選個小件繡出來,就按着平時拿給玉桐看着玩的繡就是,樣子自己選,務必繡好些,本宮自有主意。”
素繡到澄練殿來時改成素字輩的名字,因爲繡活出色所以阿善給她起了個素繡的名字,繡個小件對她來說不過是一晚上的事情,這會便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這邊事情說完,牧碧微重新去看西平繼續描紅,西平因爲玩了會玉蟬,這時候心思就遠不及方纔集中,錯了好幾回,牧碧微反正也沒打算教出個才女公主來——就是她自己書法繪畫也不過一般,拿出來不至於丟臉,但要讚一聲好,更多還得靠位份,實際上這也是很多名門望族裡長輩們的看法,雖然自古以來不乏名聲遠揚的才女,但對世家望族來說有個出色的女郎遠不及一個出色的郎君,到底女郎是要出閣的,此外此舉也不過是錦上添花,世家望族出身的女郎就算只略識幾個字,知道管家就好了,至於才學——都是小事,莫非哪個名門望族的閨秀還靠賣字寫詩爲生不成?
牧碧微結合自己的經驗,覺得西平就算什麼都不學,衝着她大公主的身份,賜婚聖旨下去時,有的是人會想出種種辭藻來把她從頭誇到腳,就算是曲、高兩家的嫡出女郎,憑她們再怎麼出色,至少場面上,沒人敢越過了金枝玉葉去!
因此最緊要的還是身子要好。
牧碧微見西平寫對了最後一個字,拿起來隨便看了幾眼,便在西平充滿期待的目光中毫不吝嗇的將她大大誇讚了一番,直說的西平彷彿是天生神童一般,聽得西平興奮之極,卻是將玉蟬丟到一邊,想着再寫幾個來給牧碧微看。
穆幼娘是認識字的,她跟着姜順華時也見過姜順華習字作畫,畢竟姜順華身份雖然卑微,但大家子奴婢見識卻未必狹窄,作爲主母的心腹,姜氏卻也是個數藝壓身的主兒,西平這才頭次學描紅,就穆幼娘看來小孩子不過那麼回事罷了,見牧碧微這樣誇着她,不免又憂愁牧碧微可不要把西平養的驕傲了。
“所謂過猶不及,玉桐今兒十個字已經寫完,剩下的明兒再寫就是。”牧碧微見西平這樣熱情,心想如此說了明日總不該再惦記着玩不肯寫了罷?含笑攜着她手向外走去道,“阿善去給你做菊糕,這會怕快好了,咱們出去等着!”
西平自然越發開心,到了正廳裡,牧碧微又叫人拿了副同樣暖玉做的九連環上來與西平一起拆着玩,拆了兩隻下來,阿善就帶着挽袂過來了,牧碧微免了禮,見挽袂將食盒放到几上,揭開一陣菊花清苦香氣,裡頭一隻秘色弧壁圈足的淺碟,整齊的碼了一碟子淺金色、猶如西平半個手掌大小的糕點,上頭還嵌着葡萄乾、紅綠絲、松仁之類的點綴。
牧碧微止住西平伸出的手,命挽襟去打了溫水來替西平洗了手,穆幼娘又將她方纔放下的袖子拿跳脫重新捲起一些,西平這才得以抓起一塊糕點,只是她才抓起,就被穆幼娘暗中拉了一把,忙嚥了咽口水,轉而遞到牧碧微跟前,奶聲奶氣道:“母妃先用!”
“玉桐真乖。”穆幼孃的舉動牧碧微自然看的明白,她也不點破,含笑誇了一句接下,西平這才迫不及待的拿起第二塊,舉到嘴邊用力咬了一口。
阿善會做的糕點,牧碧微沒出閣的時候就嚐了個遍,這菊糕自然也不例外,她可有可無的吃了,見西平已經吃起了第二塊,便叮囑道:“這菊糕雖然好吃,可菊花性寒,裡頭又摻了糯米,你年紀小,吃多了容易積食,一會還有晚膳,這塊吃完可不許拿了。”
西平雖然答應着,目光卻還戀戀不捨看着那食盒裡的碟子,牧碧微轉頭問挽袂:“你跟着去可記下來怎麼做了?”
“奴婢人笨,就記了個大概,倒是挽衣說她差不多會了,這會正在小廚房裡練着手呢。”挽袂笑着道。
“那剩下的拿去你們幾個並素繡她們分了罷,免得玉桐看着眼讒。”牧碧微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回頭她能吃的時候再現做。”
“謝娘娘賞賜。”挽袂忙謝了,在西平灼灼的注視裡把食盒提了下去。
牧碧微見西平滿臉的委屈,手裡還剩的半塊菊糕都有些捨不得吃了,正琢磨着尋個什麼法子轉開她的注意,外頭纔出去的挽袂卻又提着食盒折了回來,稟告道:“娘娘,門口的林甲來報,說是看到聖駕往咱們長錦宮來。”
“陛下沒去景福宮嗎?”牧碧微一怔,但姬深到澄練殿來也不是一次兩次,衆人雖然奇怪,卻也不驚訝,當下道,“這食盒先叫林甲送下去,你留下來伺候本宮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