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雍純宮裡一片繁華熱鬧,不但姬深親自攜了右娥英的手入席,宴開後不久,連太后都派了宋氏公然過來送了賀禮,態度鮮明。
戴氏舉袖掩嘴,神色詭異的湊到牧碧微跟前,道:“娘娘你看左昭儀竟沒來。”
牧碧微看了眼左昭儀的位置,果然是空着的,便淡淡一笑:“或許是被事情絆住了?”
她們兩個說這一句話時,上頭右娥英也留意到了,當下擡手叫樂聲稍止,皺眉問:“曲姐姐怎麼還沒來?可是不舒服?”
就有一個宮女帶些惶恐的上來回答:“回娘娘的話,方纔凌賢人過來,在門口說,左昭儀放心不下長康公主,又怕這兒樂聲吵了公主,所以不便帶公主過來,左昭儀就也不來了,請娘娘原宥。”又小聲道,“賀禮……”
“哼!”右娥英冷笑了一聲,她出身高貴,纔不稀罕什麼賀禮,更重視的卻是曲氏今日這次缺席所代表的含義,蹙起了螺子鈿精心描繪過的遠山眉,慢慢的道,“原來曲姐姐帶着長康公主如此的盡心,竟是片刻都不離開左右,如今還只長康公主一個呢,本宮記得,先前也託了曲姐姐養着的西平公主如今已經回了澄練殿了?是不是啊?牧光猷?”
沒想到自己頭一個被點了名,蘇氏的位份放在那裡,由不得牧碧微不答,她也不起身,淡淡的道:“回右娥英的話,玉桐今早回的澄練殿。”說着又對姬深遞去盈盈一眼,嬌媚一笑道,“前些日子可是辛苦左昭儀了。”
姬深微微頷首,道:“幼菽確實賢德。”
右娥英聽了這話就是一噎,越發惱怒,便冷冷的道:“先前西平公主還在華羅殿的時候,曲姐姐帶着兩個公主,還將宮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如今西平公主回了澄練殿,長康公主竟反而離不得人了?曲姐姐不想來給本宮道賀也還罷了,又何必淨拿皇嗣說事?叫人沒得以爲長康公主怎麼了呢!”
她把話說得如此坦白,曲氏人又不在這裡,沒人接話,殿中就有些尷尬起來,姬深便圓場道:“她不來,禮不一樣到了?如今旁的人都到了,何必爲她一個不高興?”
聽姬深這話裡對曲氏也沒太多維護,右娥英才展了下笑容,底下步氏就懶洋洋的說道:“這年頭在宮裡撫養皇嗣也太多爲難了一些,若是上點心吧,就會有人說你是故意冷落了她,若是不上心呢,回頭定然又要被進言說虧待了皇嗣!總而言之,怎麼都是錯!”
“本宮這裡和表兄說話,你插什麼嘴?”右娥英聞言,聲音頓時一高,牧碧微也奇怪步氏爲何如此公然的挑釁,就聽步氏悠悠的道:“原來右娥英不要我們說話?既然如此,那一會到了給右娥英祝壽的時候,大家該怎麼辦呢?再者,右娥英既然不喜歡咱們開口,又何必把咱們叫了過來?豈不是很沒意思?”
這次右娥英卻沒接她的話,而是向下首看了一眼,當即就有人笑着接話道:“順華娘娘這話說的卻是沒意思的了,今兒個怎麼說也是右娥英的生辰,陛下也說莫要爲了左昭儀的未到而掃了大家的興致,也並沒有怪罪左昭儀呀!順華娘娘就這樣給左昭儀打起了抱不平……右娥英替陛下委屈,自然要說順華娘娘兩句了,到底是右娥英的好日子呢,順華娘娘何必這樣計較着?連妾身聽着都替陛下和右娥英抱屈……”
牧碧微皺眉看着這人,回頭問戴氏:“這雪御女……”
戴氏冷笑了一聲,悄悄道:“娘娘可是也奇怪?先前聽說她在行宮裡的時候就投了步順華,避暑回宮之後,就常往善嵐殿上跑,倒叫之前一直被步順華不時關照幾句的穆世婦鬆了口氣……不想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改投了右娥英,一下子把步氏氣了個半死!”
“倒是個不安分的!”牧碧微皺眉問,“她如今還住在昆德宮?”
“可不是?”戴氏恨道,“早先還覺得這雪隱懂事大方,看着是個知禮的,不想竟是我走了眼!這雪御女儼然就是第二個何氏!就是何氏,也是奉承了太后和左昭儀近兩年,因着形勢才改投了右昭儀呢!她倒是變得快!”
又說,“反倒是先前叫我不痛快的金御女是個老實人,原來她還是雷大監族侄的遠親,到底是雷大監教導過的人,知道進退分寸!”
牧碧微點了點頭:“日久見人心。”
她們這邊議論了幾句,那邊步氏果然狠狠的瞪着雪隱,看那模樣,恨不得當場就上去撓了她的臉——只是那雪隱一副笑吟吟的模樣,上頭右娥英也作出了端莊大度之色,淡淡的對姬深道:“這人多了呢,總是免不了鬧出些事情來,隨便一句話,也有人緊抓着不放,表兄今兒是爲我受委屈了。”
聽着她和雪隱一搭一唱的敲定步氏剛纔的話是對着姬深去的,步氏冷笑了一聲,卻也不解釋,徑自坐了下去,看起來彷彿就這麼忍了。
戴氏看的清楚她臉上的憤恨,悄悄對牧碧微道:“娘娘你可別以爲步氏如今就是認輸了,這幾個月來,陛下一個月至少有半個月歇在她那裡,等着罷,明兒個陛下定然是要去安慰她的,到底有帝寵在身,總是吃不了什麼虧。”
牧碧微笑着道:“有她不住的說右娥英的不是,於咱們也未必沒好處。”
“娘娘說的是,右娥英太過霸道傲慢了,哪裡比得上左昭儀?”戴氏深以爲然,點了點頭。
筵席繼續下去,這樣的宴,座中許多人早已習慣,看過各舞,祝過了壽,氣氛漸漸活躍,就有一人起身提議道:“右娥英芳辰,咱們固然各有壽禮獻上,可座中之人,多有身懷諸藝者,何不擇一二獻之,也湊個熱鬧?”
衆人看去,卻正是下六嬪之首的何氏,見是她,牧碧微心念轉了一轉,略有所覺,就對戴氏道:“你去告訴了金泠——着她一會若是上場,把舞跳得平常一些,不必刻意表現了。”
戴氏有些奇怪,但還是回頭叫阿鹿去辦,這才問:“娘娘,這何氏……”
“她的打算你過會就曉得了。”牧碧微淡淡的笑了一笑。
上頭右娥英聽了何氏的建議,略作沉吟,姬深正覺得教坊歌舞無趣,便開口準了。
妃嬪們都知道右娥英善妒,在她跟前,並不敢太過表現,連六宮都推爲魁首的歌聲林音灼並舞技只在高陽王妃下的金御女,亦只是表現泛泛。
看到這情景,姬深頓覺索然無味,右娥英倒是很滿意——不想這會,忽然一陣清歌傳來,歌聲脈脈,不用絲竹,卻自有一種悽婉哀怨的韻味在其中,正是《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唱至最後一句,孫氏眼眶之中積蓄已久的淚水,方悠然劃落,襯托着她今日精心淡妝過的面龐,那滿目悽婉無助、且怨且怯的神態,皆叫姬深心頭惻隱,思及從前恩愛光景,並最近的疏遠,一時忘情,竟親自下得丹墀來,從席上扶住她,溫言道:“茂姿,何以作歌如此之哀?”
在他身後,右娥英怨毒的看向何氏,何氏卻還她一個甜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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