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的高太后如今不必宣寧長公主提醒也注意過來了,卻見下首兩席亂成了一團,孫氏身邊的人忙不迭的替孫氏、新泰公主擦拭着水,又急急的要喊太醫來看新泰公主的傷勢……而牧碧微身邊同樣圍了一羣人,就聽牧碧微也一聲聲的要叫太醫來看西平公主手腕可是扭傷了……
高太后愕然之餘便是大怒,這兩個妃子即使是才被溫太妃緩頰過的牧碧微,她好感也有限,何況聽下頭亂七八糟的,就知道兩個孫女居然雙雙受了傷——這分明就是故意給自己的壽辰找事!
高太后一直沒有大辦過自己的壽辰,就是因爲後宮裡鬧心的人與事太多,使她一直沒有興致,可這並不代表如今這樣的家宴上她就能容忍再添亂子!
當下怒喝一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稟太后!”孫氏的哭聲卻與牧碧微的清聲同時響起,高太后更厭煩孫氏,又聽她被人羣簇擁似在哭泣,想來也說不清楚,當下點了牧碧微道:“牧氏你來說!”
見孫氏還要嗚咽着說什麼,高太后震怒道:“孫氏給哀家閉嘴!哀家如今沒問到你,你若再吵,你們給哀家把她的嘴給堵了!”
這樣公然掃孫氏顏面的話說了出來,孫氏縱然氣得死去活來,也只能忍了,就見牧碧微不慌不忙的將西平公主交給阿善,自己出列稟告道:“回太后,是這麼回事——方纔,靄陽縣主帶着西平剛剛回到殿中……”
見她沒先說孫氏和新泰公主的不是,衆人還在奇怪,連孫氏也是一愣,卻不防牧碧微說了這麼一句,忽的話鋒一轉,從從容容的說道,“不想新泰公主很想要妾身面前的一盆水果,西平友愛妹妹,就自告奮勇端了過去,只是新泰公主看中的那一盆恰是沒動過的,因此太過沉重了些,偏生西平拿了一會新泰公主都沒肯接,因此西平年幼力怯,不仔細打翻了。”
說着復一禮請罪。
這番話說畢,連帶孫氏都被她的顛倒黑白、無中生有驚得目瞪口呆,廣陵王妃卻與左昭儀交換了一個眼神,又看了眼宣寧長公主,皆是默不作聲!
“各人面前都有水果,何必非要惦記着旁人的?莫非哀家苛刻了孫氏你不成?”高太后聽了,也懶得再問孫氏,不冷不熱的教訓道,“牧氏你也不對,明知道水果沉重,西平年幼,如何還能讓她去端,你身邊的人都用不得嗎?還不快快都下去更了衣再來!”
牧碧微立刻道:“謝太后恩典!”
“太后!”孫氏卻是連肺都要氣炸了!
她一把將新泰公主從宮人懷裡拉了出來,厲聲道,“牧氏根本就是在顛倒黑白!太后請看新泰……”
話才說到了這裡,西平公主卻忽然哎喲一聲,衆人視線都看了過去,卻見她撫着手腕嘟着嘴對阿善哭道:“疼!”
這一聲叫出,牧碧微眼淚立刻掉了下來,哽咽道:“都是母妃不好——求太后先宣給太醫來給西平看看罷?可憐見兒的,她手腕彷彿是扭到了!”
太后雖然心中氣惱,然而到底心疼孫女,當即吩咐下去,孫氏等她吩咐完了才尋到機會開口,氣得身子都在微微顫抖:“太后只見西平公主所謂扭到了手腕,難道不見還有一個孫女衣裳頭髮都溼了嗎?如今可是秋時,新泰身子素來弱些,今兒那銀盆裡盛的可是冰水啊!這麼當頭一澆——這得什麼樣的心腸才能夠對親妹妹這樣下手!”
“什麼?”高太后雖然是居高臨下,可孫氏、牧碧微都是高位妃子,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也自有隨從,今日到高太后跟前來,誰也不想叫太后認爲自己薄待了公主,都把人帶齊了,這麼一大羣人,出事之後,自然都圍了上來,亂糟糟的高太后也沒留意到新泰被推出來是從頭到腳還在滴着水的——高太后定睛一看也吃了一驚,怒道:“怎的弄成了這個樣子?”
這會西平卻不叫疼了,而是乖乖的出列跪到牧碧微身邊,請罪道:“皇祖母,都是西平不好,新泰妹妹要那水果,西平前幾日聽母妃說過舉案齊眉的典故,因此將那盆舉的高高的,不想新泰妹妹一直不肯接,西平堅持了會兒實在堅持不住了,這才翻到了新泰妹妹身上!”
孫氏氣得差點沒暈過去,就聽居氏怒喝道:“閔氏你方纔俯在西平公主身邊教着公主說了些什麼?”
阿善若無其事的道:“求太后饒恕,奴婢只是提醒公主殿下,此事雖然不是公主故意犯錯,但擾了太后的壽辰到底也該向太后請罪纔是。”
“你!”居氏氣得恨不得上前動手,高太后大怒,宋賢人已經踏前一步,喝道:“放肆!和頤殿上哪有你們兩個奴婢說話的地方!”
宋氏久在太后跟前伺候,雖然在冀闕宮裡折過面子,但莫氏、蕭氏和方氏陸續死後,太后對她的倚重也漸多,因此雖然同是賢人,居氏卻不敢和她爭執,阿善自然藉機住了口。
高太后壓了壓心頭之火,先吩咐:“去取套衣裙來叫新泰先換了!”
宋賢人吩咐下去,當即有人過來帶新泰公主去更衣,孫氏也知道高太后再不喜歡自己,哪怕是對新泰有惡意,也不會在這會公然帶走她時下手,因此倒是將新泰交給了和頤殿的宮人帶下去,只另派了兩人跟着,其實她的衣裙自腰以下也被澆溼了,只是高太后心疼孫女,可不會心疼她,何況這會就是叫她走,她也不甘心,免得被牧碧微趁機在高太后那裡坐實了那所謂的真相!
“太后,此事分明就是西平公主受牧氏指使,故意謀害新泰!”孫氏也曉得,若是自己被謀害,高太后只有額手稱慶的份,因此也不提自己被殃及,直接咬定了西平要害新泰。
只是牧碧微立刻冷哼了一聲,理直氣壯的說道:“右昭儀當真是好忘性!莫忘記那盆水果是誰要的?”
“……”饒是孫氏比牧碧微還先進宮,也不禁被她這無中生有且一臉理直氣壯的神色震懾了一下,才氣極反笑道,“衆目睽睽之下,牧宣徽倒也敢信口雌黃嗎?!”
牧碧微卻是冷冷道:“衆目睽睽,西平何時想害過新泰公主?”她心想,西平這樣小,哪裡知道這盆冰水澆下去新泰公主會怎麼樣?她也不過是想替我出氣罷了,可未必想着害人。
這麼想着,牧碧微越發的理直氣壯起來!
孫氏卻是快要氣瘋了,當下環視周圍,怒道:“宣寧長公主方纔想是看在眼裡,長公主既是西平公主的姑母,也是新泰的姑母,最是公平不過,還請長公主出來說句公道話!”
她卻也不笨,知道方纔那一幕,雖然對面的廣陵王妃和旁邊的左昭儀並宣寧長公主都看的清楚,就是下面的郡王妃和縣主們也看到了,但宗室未必肯牽扯進宮闈爭鬥裡,她們坐的也要遠一些,多半會說自己沒注意,而廣陵王妃姊妹才被孫氏挑釁過,曲家這對姐妹都不是好惹的,孫氏不敢叫她們出來佐證,只得叫上了宣寧長公主。
不想她纔開口,廣陵王妃已經肅然道:“太后,方纔二姐正尋着給三孃的信物,因此並未留意這邊,倒是兒婦隔席與澈娘說話,略聽到些動靜。”曲家姐妹都有乳名和字,譬如廣陵王妃便是乳名淨,因此親近者稱淨娘,及笄後卻字伯蘩,而左昭儀則是乳名澈,及笄後字幼菽。
“三娘?”高太后皺了下眉,宣寧長公主也是一呆,隨即深深看了眼廣陵王妃,猶豫片刻,竟是點了點頭!
孫氏的心頓時沉了下去,就聽高太后問廣陵王妃道:“那麼西平與新泰到底是怎麼回事?”
廣陵王妃抿嘴道:“太后,兒婦先前沒留意什麼,卻聽牧宣徽說了一句,彷彿是新泰公主要什麼果子,又說西平公主端不動了……這麼說過後,右昭儀也沒說什麼。”她帶着絲慚愧道,“兒婦很久沒見澈娘了,光顧忙着同她說話,倒沒多看。”
高太后一向就厭惡孫氏,自然不會太相信她的話,如今爲牧碧微的話佐證的廣陵王妃是先帝睿宗親自挑選的兒婦,出身的曲家,更在高家之上,在重視門第的高太后心目中,廣陵王妃當然不可能說謊——實際上,廣陵王妃也不算說謊,牧碧微那一聲,除了殿上正被姬悅逗得開懷、又被丹墀欄杆隔開的高太后三人,其他人都聽得清楚,而孫氏當時也被西平與牧碧微的大膽驚呆了,竟不及反應——廣陵王妃沒說謊,這番話也彷彿是在證明牧碧微說的是真的。
高太后很是厭惡的瞥了眼孫氏,冷哼道:“孫氏你還有什麼可說的?退下更衣去罷!一點兒規矩也不知!”
孫氏咬着牙,僵持半晌,見廣陵王妃神態自若,左昭儀曲氏心平氣和,而宣寧長公主雖然微蹙着眉,到底也沒起身說話,知道今日這冤枉是受定了,再不甘心,也只得恨恨一甩袖子,幾滴水珠,飛濺到牧碧微面上,牧碧微只是淡淡一笑,溫柔的提醒道:“右昭儀,新泰公主體弱,右昭儀下次可不要叫她再與西平玩笑了!”
這話聽在高太后耳中,自然是牧碧微不滿新泰公主明明要了水果,可西平公主送到跟前卻不肯接、故意爲難西平,使西平扭傷手腕,所以才趁着新泰不在,故意刺了一句孫氏,高太后雖然覺得新泰到底也吃了虧,牧碧微此舉太過小心眼,但轉念一想,牧碧微如今的身份是西平的養母,又不是新泰公主的母妃,做人母妃的,這樣護短反而證明了她真心疼愛西平。
何況西平公主乃是長姐,新泰戲弄長姐很不應該,吃一回苦頭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麼想着,卻覺得新泰公主放在孫氏手裡,小小年紀就教的刁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