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幼娘見牧碧微答不上來,忙圓場道:“殿下,內司還送了一隻盒子來呢,殿下不先看看嗎?”
西平年紀小,被她這麼一說,頓時忘記了追問游魚的事情,目光落到那隻木盒上,饒有興趣的問:“這是什麼?”
牧碧微也有點奇怪,挽襟抿嘴笑道:“想是顧恭使另外尋來給殿下玩兒的。”
木盒打開,卻是一隻栩栩如生的白玉蟬,雕琢得須尾精妙,彷彿隨時會顫抖一下,飛出盒外一般,西平眼睛頓時一亮,探手摸上去,驚奇道:“是暖的。”
“這是暖玉。”牧碧微對顧長福的細心很是滿意,笑着讓西平托起玉蟬近前看,“像不像幾個月前善姑姑給你抓的真蟬?”
西平打量片刻,用力點頭:“真像!可那一個卻不是這樣顏色的!”
“玉桐如今身子弱些,若是黑曜石雕琢了定然是更像真的蟬的,但那東西冷冰冰的不能久玩,這一個看着乾淨拿在手裡又暖和,你可以一直拿着玩。”牧碧微溫聲說道,宮裡怕皇嗣不好養,一般來說不管是皇女還是皇子,都要等到長到不容易夭折的時候才晉封公主或者王號,不怎麼得寵一點的甚至是婚配前才能夠晉封。
至於名字也是到了年紀才取的,西平公主如今這個“玉桐”只是小字,畢竟她已經有公主之銜,再如尋常皇女一樣喚着排行的大娘未免有輕慢了姬深親自冊封的尊貴了,牧碧微在她滿周後就給她起了這個小名。
這是因爲姜順華本名姜真珠,所謂珠玉一家,牧碧微給西平取玉字也是紀念姜氏之意,她自己年輕又得寵,雖然撫養了西平,但來日方長,也不會沒有親生子,西平公主不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到底是誰,牧碧微樂得大方,後面一個桐字卻是因爲西平生於七月,七月別稱桐月的緣故。
就連姬深聽說之後也感慨牧碧微厚道,雖然西平如今還弄不清楚生母養母的區別,可牧碧微這樣大方的在她名字裡紀念姜氏,足見一個小名也是用了心的。
西平聞言神色便有些失望,牧碧微自己從小膽子大,跟着牧碧川爬樹粘知了掏鳥窩、下池子摸魚捉蝦子的事情沒少做,雖然西平身子弱,又不是親生的,不能和她那時候比,但牧碧微也沒想着把她往弱柳扶風那一路去教導,一些不傷人又有趣的昆蟲都是抓給西平玩過的——西平倒是很喜歡蟬,夏日的時候給她逮上一隻,她能開開心心玩上一天。
想是西平公主這愛好都傳到內司去了,顧長福才備下了這一隻暖玉蟬。
見她神色失望,牧碧微忙哄道:“你如今年紀小呢,小孩子麼小時候多半都是弱一些的,畢竟還要長,等你長大些身子好了,許多東西就可以玩了。”
“謝母妃。”西平公主聽了,這才抿了抿嘴,抓住了那隻暖玉蟬好奇的端詳了起來。
牧碧微正含笑看着她,便聽素歌在正屋咳嗽了一聲,挽襟忙走了出去,過了片刻,她轉回來卻沒有直說,而是看了眼西平,見狀穆幼娘忙道:“奴婢帶殿下出去轉轉。”
西平正摸着暖玉蟬玩的開心,聽說要出去便頭也不擡道:“我不想出去!”
“殿下……”穆幼娘便有些尷尬,她是看出挽襟有什麼話不方便當着西平的面稟告,這裡又是牧碧微的寢殿,總不能叫牧碧微走了開去?
倒是牧碧微伸手摸了摸西平的頭,起身道:“外面冷着呢,玉桐正玩的高興你何必掃了她興致?你在這裡看着別叫她從榻上掉了下來,若是渴了記得水要熱熱的才成。”
又對挽襟道:“出去說。”
西平聽說她要走,倒是馬上把暖玉蟬放到一邊几上,在榻上一骨碌爬起來行了個禮道:“兒臣恭送母妃!”
“哈!”見她這麼爽快的把自己打掃出門,牧碧微忍不住笑出聲來,捏了捏她面頰道了免禮才走了。
等她走了之後,穆幼娘忍不住小聲對西平道:“殿下,娘娘疼你,可殿下也要盡人子之責啊,這裡本是娘娘的寢殿,殿下回到暖閣不是一樣可以玩嗎?”
“穆姑姑,我字還沒學完呢!”西平歪着腦袋不高興的說道,“母妃方纔只說叫我歇一會兒,你也聽到了,我若走了怎麼學?”
穆幼娘不由語塞,西平悶悶的抓起几上的暖玉蟬,小聲嘀咕:“再說母妃又沒生氣。”
可她不是你生母啊!
穆幼娘這樣提醒西平倒沒有什麼旁的心思,她也看出來了,牧碧微這會是不會虧待西平的,一來她當初晉位全靠了西平這個由子,二來西平不過是個公主,牧碧微到現在膝下都無所出,也不知道是不是才進宮那會被太后接連賞下的避子湯損了身子。
可牧碧微正是生養的年紀,又一直佔據着寵妃的位置,終究會有自己的孩子的,到那時候她的心往哪裡偏就不好說了。
就比如牧碧微給西平起的小名玉桐,將西平生母姜真珠的名字連了進去,被姬深親口稱讚對西平用心、對姜氏有義,倒是將當初牧碧微晉封與撫養西平面上的理由給全了,可穆幼娘卻覺得這正是因爲牧碧微更冀望能夠有自己的孩子,所以纔會對西平這麼大方!
當然穆幼娘也不覺得牧碧微這麼做有什麼不對,西平到底只是公主,姜家又沒什麼助力能幫到她,牧碧微如今還是寵妃,西平養在她膝下,吃穿用度是連右昭儀親生的新泰公主都差不多的,在宮裡也沒什麼人敢小覷她,但今上那喜新厭舊的性.子穆幼娘也清楚,宮妃傍身最緊要的還是皇子,牧碧微若能夠誕下皇子,西平也等於有了兄弟依靠。
但牧碧微這麼大方的不在乎西平將來知道姜氏,若有了自己孩子一旦冷落西平可怎麼辦?
何況如今看牧碧微養西平,澄練殿上下哪個不覺得她對西平好?這樣寵愛縱容之下西平若是養成了驕矜之氣,若牧碧微是她生母不打緊,可養母將來有了親生子,難免就覺得西平不夠可愛了,就是西平自己,被寵慣了,怕反而與養母的親生骨肉處不好,又覺得養母有了親生的就不疼愛自己了,平白生出波折來。
只是西平如今年紀小心思單純,穆幼娘雖然有許多與她單獨相處的機會,卻又不敢把話說太透,不然西平回頭學給了牧碧微聽,牧碧微若疑心她挑唆母女之情,穆幼娘卻是沒這個膽子的。
這會見西平提到母妃,穆幼娘也只得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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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平佔了牧碧微的地方,牧碧微便帶着挽襟到西平住的東暖閣裡說話。
素繡方纔在正屋,因牧碧微出去,便也跟了進來,挽襟就道:“讓素繡來說罷。”
牧碧微點了點頭,素繡便道:“娘娘,方纔宣室殿的卓奚僕使人過來說了兩件事兒,一個是景福宮的龔世婦小產了,另外一個就是右昭儀又使人送了一個荷包到宣室殿,說是新泰公主做了給陛下的孝心。”
“龔氏是個自尋死路的,她只是小產看來不是命大就是有人護了她一把。”牧碧微聽了,淡然一笑,“何氏擡舉她不過是爲了借腹生子,從個小小才人做到有正式品級的御女,這已經是何氏的底線了,她倒是貪心不足敢越過何氏的安排去向陛下求了世婦之位,何氏怎麼可能容得了她?”
挽襟笑着道:“龔氏若是死了也還罷了,只是定興殿的那一位原本指望能夠撫養皇長子呢,不想這一回竟是雞飛蛋打,奴婢敢打賭,太后必然不會放過了這個機會,要問她一個照料有孕妃嬪不利之罪!”
——何氏在西平滿周後不久查出了身孕,姬深大喜之下將她晉爲光訓,雖然因爲被太后藉口先前兩個高位妃子生產都不順,可見位份太高衝折了子嗣之福,所以只得了下嬪末位,但也算九嬪之一了。
只是何氏進宮以來處處算計,這宮裡差不多沒有沒在她手裡栽過的人,到她自己懷孕卻也是一報還一報,到了五個多月的時候莫名其妙的吃了相沖的食物掉了胎,不只是沒了一個男嗣,而且還因爲月份已大,任太醫當時又被高太后派去給抱病的左相蔣遙問診,其他太醫見何氏當時情況兇險都不太敢出手,後來被姬深逼着容戡才壯着膽子開了藥,所以何氏雖然沒死,但身子折損,被太醫斷言此後再不可能生育了。
不只如此,何氏因着小產虧損太大,容貌也受了影響,這一年來漸漸就淡了下去,倒是沈世婦、樂美人、李世婦這些人有漸漸趕上之勢。
何氏見此便想着學牧碧微撫養個旁人所出的子嗣,也好爲將來做準備,她左挑右選的擇了才人裡頭不甚起眼的龔氏,幾次擡舉下來龔氏倒也爭氣,果真有了身子不說,上個月還診出是個男胎。
這消息讓龔氏喜不自勝之餘不免就心大了,畢竟姬深五月聖壽行了冠禮,左右二相如今雖然還沒完全致仕,可也差不多了,連牧齊都被召回鄴都,姬深這些日子以來都在宣室殿裡與聶元生忙着整理朝政,召幸後宮都少了許多,可姬深從太寧五年到現在的建清元年能夠落地和存活至今的子嗣卻只有兩位公主。
龔氏先前雖然答應了何氏將自己的孩子交與她撫養,當知道自己可能會是皇長子之母時,雖然曉得何氏厲害卻也不肯放過的,就藉着姬深歡喜之時纏了姬深封自己爲世婦——若龔氏能夠平安生下皇長子,再進一步就是一宮主位了,到那時候,她也可以有底氣拒絕何氏。
不想龔氏自以爲腹中皇子尊貴,卻是低估了何氏的狠心,這麼一轉眼功夫便小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