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歐陽氏爲下嬪的旨意很快傳遍了六宮,含光殿里歐陽氏才因爲最喜歡的一方硯臺不翼而飛發作了好幾個下人,轉頭就接了這麼一道旨意,送走了阮文儀,捏着聖旨的指節發白,一口氣堵在胸前差點沒暈過去!
嚇得邵氏趕緊撲上去扶住了她,又吩咐開了窗透氣,如此又是揉胸又是拍背好容易歐陽氏才緩過了氣來,拉着邵氏眼淚就掉了下來:“陛下居然如此辱我!”
邵氏乃是高夫人特特讓歐陽氏帶進宮的人,一向沉穩多智,此刻見歐陽氏已無大礙,便揮退了其他人,這纔好言安慰道:“娘娘不必擔憂,娘娘乃是太后甥女,何況昨日之事,娘娘早已稟告了太后,不過一個上嬪之位,太后娘娘遲早會爲娘娘升回去的。”
歐陽氏抓着她的手臂切齒道:“本宮幾時與姜氏爲難過?姜氏她分明就是血口噴人!陛下竟然連查也不查就下了這麼一道旨意——下嬪凝華!恰恰比順華之位排後一位,陛下他……他這分明就是要把本宮壓到了姜氏之後!莫非本宮今後見到了姜氏還要與她行禮不成!”
“娘娘糊塗了,姜氏不也是下嬪?下六嬪乃是同級,彼此平禮相見便可,何況姜氏一向足不出戶,如今懷了身子定然更加不敢出門,等到下回再見之時怕是娘娘早就升回去了……說來也是不巧,姜氏偏生這會被發現了身孕,若不然有太后娘娘在,憑她在祈年殿裡說的天花亂墜,又有孫氏、唐氏那起子人幫嘴,太后娘娘也必然下懿旨罰了她爲娘娘出氣!”邵氏摟着她好言勸慰道,“如今姜氏的身子乃是陛下頭一個子嗣,便是太后娘娘如今也不能不高看姜氏一眼,娘娘聽奴婢的,暫忍這一時之氣,太后娘娘看中了姜氏腹中子嗣可不是看中姜氏這個人,等姜氏這一胎有了分曉到那時候娘娘再求了太后娘娘去替娘娘討回這個公道!”
歐陽氏雖然父母都是庶女,但她自己可是正經的嫡出,歐陽家到底是世家,重視對子女的教導,不分男女都是打小教以詩書禮儀,因着歐陽孟禮並高夫人都是庶出的緣故,歐陽家老太君擔心歐陽孟禮究竟佔了長子之份,他的嫡女若是上不得檯面出去到底丟了歐陽家的臉,便接了她在身邊親自教導,因歐陽家老太君親自撫養的緣故,歐陽孟禮固然是庶出之子,但歐陽氏的待遇地位卻不低,因此才養就了世家女郎慣有的驕矜,哪怕進宮來位份低了孫貴嬪一等,被如此打臉還是頭一回。
她哪裡忍得下這口氣?聞言氣得眼淚流的更多了,哭道:“你的意思是叫本宮如今就做這個可笑的凝華嗎?”
“娘娘,姜氏有孕,太后娘娘不是不疼你……”邵氏奉高夫人之命陪歐陽氏進宮就是爲了在這樣關鍵的時刻指點她,如今沒有旁的人在,自然不會拿話搪塞,正耐心的勸說着,忽聽歐陽氏捏拳低叫道:“不過是個奴婢出身的下嬪罷了!有孕又能夠稀罕到哪裡去?這滿宮裡頭出身比她尊貴的妃嬪又不是沒有,姨母做什麼這樣看中她的肚子?若是這個子嗣沒了……”
話說到這裡邵氏已經變了臉色,喝道:“娘娘噤聲!”她這一喝覺得還不夠,又拿手捂了歐陽氏的口,歐陽氏被她嚇了一跳,卻見邵氏捂了她住聲後立刻跳到了窗邊與屏風外仔細看了,轉回之時已是滿臉怒容,低聲叱道,“好糊塗的娘娘呵——這樣的話是你能說的麼?!”
“柯姑姑。”歐陽氏被她呵斥了,也知道自己方纔不小心,若是往日她或許還會覺得邵氏大驚小怪,可纔在寢殿裡失了自己心愛的修竹隱月硯臺,也曉得含光殿裡沒自己從前想的那麼牢靠,聲音忙也低了下來,只是究竟不甘心,拉着邵氏進了帳內,俯在榻上小聲道,“莫如你回府一趟,問一問母親可有法子叫那姜氏這一胎生不下……”
“娘娘快快不要再說此話!”邵氏氣得滿臉通紅,見歐陽氏還要不服,她恨鐵不成鋼的一拍手,慍道,“娘娘實在是氣暈了頭了?姜氏這一胎乃是陛下頭一個孩子!就算是位公主,那也是長女!娘娘可知道如今有多少人盯住了承光殿這一胎麼!”
歐陽氏委屈道:“本宮不信她有那麼大能耐護得了十月懷胎!”
“她沒這麼大能耐,太后有,左昭儀有,就是陛下,固然寵着孫貴嬪,但對自己的子嗣也斷然不可能全不上心!”邵氏按捺住心火,一點一點的講與她聽道,“太后統共三子一女,如今除了陛下,皆已有了子嗣,其中安平王與廣陵王膝下都是子女雙全!且都有了嫡子!就是宣寧長公主也有了二子,固然陛下是太后最小的孩子,可正式冊妃兩年無所出,娘娘當太后不急?姜氏這是頭一胎——娘娘忘記了,左昭儀固然沒能入主桂魄宮,卻是太后親賜了六宮之權的!姜氏自己就是一宮主位,她的身子若有失,那麼頭一個被責問的就是左昭儀!左昭儀是不得寵,可她乃是曲家嫡女,曲家教導子女本就還在歐陽家之上,惟高家能比,威烈伯更是將膝下諸女都視同郎君一同親自撫育,何況左昭儀還名正言順的掌着六宮,娘娘以爲咱們能在左昭儀手裡害了姜氏嗎?”
邵氏又道,“娘娘也容奴婢說句不中聽的話兒,陛下對娘娘並非無情,若不然,娘娘瞧範世婦、司御女這些,她們又犯了什麼錯?無非是陛下不喜歡了,好歹還是嬪呢,如今過的日子莫要說別的,就連新進宮的牧氏這個青衣都不如!娘娘進宮兩年難道還沒看清楚嗎?在這宮裡頭,位份不能說全然無用,然而比之寵愛到底虛了許多!旁的不說,綺蘭殿那一位,還在世婦的時候就敢當衆在蘭臺污衊羞辱已是隆徽的唐氏,憑的是什麼?唐氏身後還有孫貴嬪呢!無非是仗着陛下寵她!”
邵氏雖然只說了寵愛,但歐陽氏哪裡聽不出來她真正要說的還是太后,歐陽氏雖然瞧不起孫氏、唐氏,甚至何氏、牧氏之流,可也不是不知道,在姬深這個以貌取人的主兒的後宮裡,若非自己是高太后的甥女,單憑容貌,昭訓這樣的高位斷然是輪不着的,姜氏的身孕既然被高太后看重,自己若是害了她,萬一事發,失了高太后的歡心,便是高太后念在了親戚的份上不追究她的責任,只是冷落她,以後在這宮裡的日子可也不好過。
想到這裡歐陽氏雖然在怒中也漸漸歇了聲,只是猶自不甘心,哭泣道:“本宮幾時受過這樣的屈辱?”
“娘娘說的這事雖然咱們不能做,可也沒法子攔着旁人不做。”邵氏究竟年長,又是高夫人特特挑出來給歐陽氏的陪嫁,卻是比她冷靜多了,這會拍着歐陽氏的背,提醒道,“娘娘只看着自己被罰,難道不知道方纔祈年殿的那一位也被太后以不體恤前朝、奢靡浪費之名罰了幾個月的份例?”
歐陽氏愣了一愣,卻也不見多少高興,拿帕子擦拭着眼角無精打采道:“那又如何?左右陛下隔三岔五的就要賞賜她東西,她原本也不稀罕那點兒份例。太后這邊罰了她,那邊陛下心疼了指不定還要多送些過去哄了她高興呢!”這麼說着話裡到底透露出酸溜溜的意思。
邵氏嘆了口氣,索性把話說透:“太后這樣不喜歡那一位,可謂是六宮上下皆知,說起來那一位出身卑微,無才無藝,所靠的不過是上天給了一副傾國之貌罷了,可她究竟是人又不是妖怪,哪裡沒有老去的一天?如左昭儀固然從進宮就沒什麼寵愛,然而因太后照拂,便是孫貴嬪自恃寵愛,卻也不敢徹底得罪了她!可孫貴嬪自己卻沒這個機會!她一旦失了寵,下場還用奴婢說嗎?”
見歐陽氏沉思不語,邵氏又道,“娘娘請想一想,這些道理孫貴嬪自己難道不知?咱們陛下素來是個喜歡好顏色的,可這世上哪有青春不老之人?如今孫貴嬪已經得了兩年的寵愛,豈有不未雨綢繆的道理?她沒那福分依靠太后,除了在子嗣上面打主意還有什麼路可走?”
歐陽氏驚訝道:“你是說……”
“宮裡頭的子嗣要麼是自己生,要麼就是撫養他人所出。”邵氏道,“只是孫貴嬪固然得寵,到底不是皇后,也非名門世家出身,子嗣放她名下養她身邊也得不了什麼好,姜氏自己位份也不低,也是一宮的主位,她這半年來寵愛日漸稀少,也還指望着腹中子嗣掙些好處呢,又怎麼肯給孫貴嬪?再者孫貴嬪還年輕,旁人生的與自己到底隔了一層,不到萬不得已,她又怎會走這一步?”
邵氏冷笑道,“比之娘娘覺着自己委屈,對於孫貴嬪來說,姜氏這一胎才真正是個威脅——姜氏論出身比孫貴嬪也好不到哪裡去,可陛下至少未曾提出過立姜氏爲後打太后並前朝世家的臉!有孫貴嬪這個例子在前,加上姜氏入宮以來一向乖巧沉默,就是太后也說不出她出身並進宮途徑外的不好來,而且姜氏這會也不怎麼得陛下喜歡了,便是誕了庶長子,也動搖不了左昭儀的地位……這纔是太后所擔心的!太后若能選擇,怕是寧願姜氏生上十個皇子也不願意孫貴嬪有一子半女的!畢竟孫貴嬪如今的寵愛固然不及兩年前幾近寵奪專房那會,這宮裡論帝寵她仍舊是頭一份!一旦孫貴嬪有子,陛下少不得復提立她爲後之事,還有現成的理由就是母以子貴,左昭儀無所出!”
她語重心長道:“娘娘請想一想,姜氏所出無論男女,陛下初爲人父,究竟與這會心境有所不同,屆時若變了心思不再沉迷女色,孫貴嬪的地位可想而知!再者若姜氏誕了長子,便是孫貴嬪將來再有子女,想母以子貴太后也有姜氏這個現成的例子可以攔阻,何況沒了長子之份,孫貴嬪所出的也不過是庶子裡的一個,太后有的是方法打壓她!因此姜氏這一胎,對於孫貴嬪來說纔是最要命的呢!娘娘又何必出這個頭?”
歐陽氏聽到了這裡,方擦乾了淚水展容一笑,嗔道:“柯姑姑就愛欺負本宮,這番話方纔卻怎麼不說出來?”
邵氏嘆道:“奴婢哪裡會不說呢?只是娘娘性.子到底急了些!”
如此勸慰着,歐陽氏左右權衡,到底咬牙忍下了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