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寒夕聞訊趕到時,餘人已經都被趕散,只有雲夢如一個人呆呆的站在那兒,她上下一打量,見她除了袖子破損一塊之外,旁的地方也不見什麼異常,先暗鬆了口氣,又問:“這到底是?”
雲夢如被她這麼一問,便有些回神,舉起完好的袖子掩了手臂,簡短道:“沒事。”
葉寒夕還待再問,後頭卻傳來了雲盞月匆匆的聲音:“葉姐姐等我一等——你這是要往哪去呀?”
卻是雲盞月好好的與她說着話,冷不防一個侍者過來同葉寒夕耳語幾句,葉寒夕竟是把酒盞一扔,跳起來就走,連場面話都沒留下一句,看這情景,附近幾人都知道定然是出了事了,旁人還在遲疑,雲盞月自恃與葉寒夕的交情,卻是立刻跟上,這麼一前一後的到了,因爲雲夢如這會已經掩了被撕破的袖子處,雲盞月目光在她身上一打轉,也沒看出什麼來,就問葉寒夕:“你這匆匆忙忙的,卻是在做什麼呀?”
“……夢如她忽然有些不舒服,方纔差點暈倒在這裡,我不及和你說就跑來了,你可別怪我。”被雲夢如緊緊盯着,葉寒夕難得聰明瞭一回,沒有直接跳腳大罵高十一,雲盞月聽了這話半信半不信,只是也不能當場這麼說,就笑着道:“原來是這樣。”
因爲雲夢如也是採選時候就和雲盞月認識的,當初雲盞月和葉寒夕走的近,正因爲兩人都姓雲,攀談起來,這才認識了葉寒夕,縱然進了宮,位份不同,但云盞月不免也要關心幾句:“夢如這是怎的了?可是受了寒?莫如回去之後請個太醫到合風殿,順道給她看看?”
宮婢都是不能直接請太醫的——除非懷了姬深的骨肉,當然那樣也就不是宮女,晉級爲妃嬪了,雲盞月這話,就是叫葉寒夕藉口自己不舒服請了太醫,等太醫到了,順便替近身宮女把把脈,這也是對身邊人的恩澤。
葉寒夕被雲夢如捏了一把又掐了幾下,痛得勉強忍耐,到底被她掐得有些明白了意思,就趁勢道:“如今殿裡也熱鬧得很,我看並不缺了夢如伺候,不如我先送她回去,等會再過來……你幫我遮掩遮掩?”
“……也好!”雲盞月迅速盤算了下,點了點頭,要是旁的妃子過來賀太后壽辰,結果卻爲了個宮女特意回宮一趟去,自然是太過隆重了,亦是對太后不敬,只是葉寒夕天生就是做事不過多考慮的事情,而且雲盞月曉得她和這個雲夢如彷彿是相依爲命過段時間的,感情深厚,因此大方的道,“葉姐姐放心,只是你可別從小門出去,那邊的角門,我設法替你引開小內侍,你趁機出去了,回來記得把頭低一低,裝作是自己宮裡的宮女罷,別叫太后不高興了。”
葉寒夕謝了她,待雲盞月藉口引走了內侍,她帶着雲夢如出了甘泉宮,見左右無人,這才低聲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沒有什麼……”雲夢如此刻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半晌才道,“你放心,我並不要緊,高家十一郎只是撕破了我的袖子,虧得西平公主與靄陽縣主恰好在不遠處,使了樊嬤嬤過來替我圓了場,方纔人也是樊嬤嬤趕散的,走時樊嬤嬤說她會勸公主與縣主莫要把事情宣揚出去,到底失禮的是高十一,太后面上也不好看。”
葉寒夕皺眉道:“這高十一,放着滿宮裡正當妙齡的小宮女不糾纏,偏偏糾纏你做什麼?”
她這話說了,立刻被雲夢如狠狠瞪了一眼,怒聲道:“我很老麼!?”
“……話說,夢如姐姐你向來最是沉穩精明的。”葉寒夕見勢不妙,趕緊討好道,“平常我都要你指點呢!今兒怎麼被高十一這個……調戲……嗯……冒犯了?”
雲夢如沉着臉,不去理她,葉寒夕自知理虧,也不敢多言,卻不知道雲夢如此刻想的卻是——高十一將她拉到假山之後,一時間遮蔽了衆人之目,雲夢如正當他欲行不軌之後,高十一卻是一笑,眼神極爲清醒的看着她,緩緩道:“雲娘子,你當我當真是喝醉了嗎?”
她不禁想到在樊氏轉到假山後把高十一勸走前,自己倉促之間塞進袖子裡的紙團,那上面匆匆一瞥彷彿是時辰地點……自己到底是去是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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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盞月回到和頤殿,戴氏恰好在尋葉寒夕,看到她獨自回來,就詫異道:“容華呢?”
“有事回宮一趟去了。”雲盞月拿食指在脣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道。
戴氏見狀,知道定然是事出有因,就微微一點頭,不再多問了,只是她這兒不多問,那邊何氏就笑盈盈的望了過來,聲音不高不低的道:“你們在說什麼呢?蘇家女郎就要爲太后獻舞了,咱們可是佔着太后的光才得了這麼個機會一睹爲快,怎還有心思說閒話?”
她這聲音不高不低,卻恰恰可以傳進不遠處蘇貴妃的耳中,蘇孜紜往這邊一掃,果然見戴氏與雲盞月坐得特別近、附耳低語的樣子,臉色就陰了一下,重重哼了一聲!
戴氏與雲盞月心裡都暗罵何氏陰險,只是這會一身綵衣的蘇嘉懿已經仿若一朵輕雲般,冉冉步到了殿下空闊處,原本的笙歌漸歇,只等她示意——就是想回話也沒機會了。
蘇嘉懿今日起了嚴妝,螺子黛精心描繪出狀如遠山的眉形,大大的杏眼眼尾處淡掃了兩抹斜紅,眉心一朵彷彿會滴下血來的胭脂描繪的芙蓉花,挽着四環望月髻,着了鵝黃廣袖對襟上襦,系杏子紅描淺金粉綬藕絲裙,臂搭霞帛,腰間束玉帶、纏彩絛,頸帶瓔珞圈,臂纏雙跳脫,發間又暗藏了幾顆鈴鐺,隨步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見她徐步立定,雖然如今殿上美人如雲,衆人也不能不承認,這蘇嘉懿放在今日殿裡也屬於翹楚了。
姬深不由俯身對高陽王笑道:“四弟有妻如此,可喜乎?”
高陽王正脈脈含情的望着蘇嘉懿,聞見姬深親自問話,方戀戀不捨的轉過頭來,拱手道:“喜不自勝!”
正說話間,那邊樂工見蘇嘉懿目光,知道她已備好,當下《萬壽》之曲莊嚴而起——這萬壽之舞卻與凌波不同,雖然一般都是着廣袖綵衣起舞,但萬壽隆重莊肅,凌波輕快曼妙,蘇嘉懿身份高貴,人前作舞的事情本就不是她做的,今日卻是託了太后壽辰,亦有受蘇孜紜之託,要將擅舞的宮妃比下去,刻意等節拍過了兩拍才動身——只幾個踏步,被她走得猶似步步生蓮華,襟飄帶舞彩絛飛揚,彷彿一瞬間渾身乍開了一朵七色仙葩!
她輕輕鬆鬆的追上節拍,進步、轉身、揚袖,動作舒緩流暢,間或銀鈴脆聲相和,偶爾鈴聲劃開樂聲,這萬壽本爲慢舞,最宜邊飲酒談笑邊看,奈何蘇嘉懿姿容絕美,如今舞技又已達爐火純青地步,衆人起初還懾於蘇貴妃、武英郡夫人和高太后之流,不敢輕視,到了後來,連心中有事的戴氏、雲盞月都忍不住放開心事,專心致志的看了起來。
一舞漸終,衆人都生出了悵然若失之感,忍不住想要近乎本能的挽留這一刻辰光,盼望此舞再長一些纔好,蘇貴妃見這情景,對身邊一個宮女說了幾句,那宮女去叮囑了幾聲樂師,就聽《萬壽》一曲終了,衆人正自惋惜震動之際,一聲高亢的琵琶聲忽忽而起!
座中許多人都被這一聲琵琶嚇了一跳——就見堪堪收袖斂裾、似一朵玉蘭花俏立枝頭的蘇嘉懿驟然一個旋身、衣袂翻飛之間,整個人蹁躚似蝶,和着急如驟雨的急弦,一瞬之間,彩裙下珠履既輕且快的在殿磚上連點十數下,雙袖高舉、旋身急舞!
這一支舞卻不似先前的緩慢莊重,但見裙飛袂揚、彩絛繚亂,因絃聲催促,許多人在《萬壽》曲終後,才端起酒樽欲要順勢祝壽,此刻也不禁維持着原本的姿勢不敢動彈!
姬深看得目眩神馳,不由擊榻而贊:“好一支胡旋!”
蘇貴妃露出矜持而得意的笑:“表兄,比那御女金氏如何?”
金泠因爲位份不高,席位極後,只聽姬深朗朗笑道:“自然是遠遠勝過!”
她聽了這話,暗鬆了口氣,心中卻亦有一股不服與黯然失望涌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