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口齒伶俐的雷墨此刻卻是忙不迭的跪了下來,誠惶誠恐的道:“老奴不敢說!”
“既然不敢說,朕要你這老奴有何用?”姬深森然道,“你便自去內司領死罷!”
雷墨聞言趕緊拼命磕頭求饒,片刻光景額上就已經滲出了鮮血,見姬深震怒之中並不心疼貼身內侍,右娥英忙又圓場道:“表兄先息一息怒——”便呵斥雷墨道,“雷大監你也是服侍表兄的老人了,怎麼還這麼不知道輕重?你既然是表兄近侍、內司之首,亦是皇家奴僕!如今又是御前奏對,凡事總有表兄爲你做主,有什麼話不敢說的?!”
“奴婢謝右娥英指點!”雷墨這幾年養尊處優,這種裝不敢說不敢言的手段也是很少用了,這麼一番頭磕下來到底有些發暈,趁着右娥英的話趕緊下了臺階,就勢便小心翼翼的道,“奴婢追查下來……做下這些事的……卻都與華羅殿有關!”
姬深吃了一驚:“當真?!”
聽出他語氣裡對左昭儀到底還有幾分信任,右娥英的眼神就沉了一沉,轉瞬之間便換成了嬌嗔,拉着姬深的袖子道:“表兄何必如此驚訝呢?且想一想雷大監乃是表兄近侍,自然是最最忠心於表兄的人之一啊!又怎麼敢騙表兄?”
她這邊才肯定了雷墨,接着便又肅然揚聲道,“雷大監,本宮雖然信你不敢欺瞞表兄,只是曲姐姐是什麼出身什麼身份?可不是你可以隨意指認的!若是沒有十足的證據,本宮絕不饒你!”
雷墨匍匐在地顫巍巍的道:“老奴……老奴怎麼敢呢?”
這時候牧碧微可算尋到了機會出言,她怯生生的問:“說起來,既然事情和左昭儀有關,可妾身的這兩個宮人……難道他們害了恊郎?這……這怎麼可能呢?”
“牧貴姬且聽雷大監說罷,本宮也奇怪呢,這兩個人本宮雖然叫不出名字,但看着也眼熟,想來在你殿裡也不是尋常的宮人!”右娥英淡淡的道。
就着這個話,雷墨便道:“老奴聽岑監說了貴姬娘娘在行宮裡的遭遇之後,心裡便覺得十分奇怪,到底兩次謀害娘娘和三皇子都是用了同一種法子,那種蟲豸也不是尋常人能夠弄到,尤其行宮那次和如今這時候,已經過了最熱之際,若不知道方法那樣的蟲子在水裡自己也會死去的,再說娘娘管宮一向嚴格,若無內賊,誰能把這樣的髒東西放進與娘娘和三皇子有關的水中去?老奴因此和岑監連夜翻着內司的記錄,發現如今的澄練殿大宮女挽袂、並內侍葛諾,在太寧四年的時候,都有過受罰的記錄!”
何氏奇道:“這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又與今日的事情扯上了關係?更何況宮人受罰本來就是常見之事……”
“宣徽娘娘請容奴婢從頭說來。”雷墨緩緩的道,“太寧四年的時候挽袂還叫疊翠,與葛諾都是宮中粗使,他們被罰的緣故卻也一致——皆是因爲得罪了當時新冊的昭訓歐陽氏身邊的邵青衣!
“當時歐陽美人尚且爲昭訓,又是太后甥女,這兩人得罪了邵青衣之後,在宮中自然是備受排擠,甚至在太寧四年的冬日裡因爲同伴故意弄溼其發下的棉衣險些凍死!但不久後,宣室殿補充人手,他們卻先後都補充了進去!並且還頗受宣室殿當時的主事女官方賢人賞識!”
何氏呀了一聲,面露詫異之色,道:“陛下別管妾身多嘴,只是妾身卻想不明白了,既然這挽袂和葛諾當時得罪了邵青衣,在宮中備受排擠,怎麼轉眼之間又被分到宣室殿裡去了?妾身想着宣室殿乃是陛下起居之處,何況陛下仁德,身邊的侍者受陛下耳濡目染的,多也是心善之人!在宣室伺候總比其他地方伺候也體面得多吧?說起來對於尋常粗使宮人這可是極好的差使了,怎麼卻輪到了得罪了邵青衣的人呢?”
姬深皺眉,也問道:“這是何故?”
“回陛下,老奴和岑監正是因此覺得奇怪!”雷墨沉聲道,“所以老奴……斗膽,連夜提審了已經隨着歐陽氏的去位被奪去青衣之份的邵氏並當年含光殿的其餘幾名宮女!”
“結果呢?”姬深眯起眼,森然問。
雷墨似極難開口,頓了一頓才道:“邵氏熬不住刑已經去了……其他的宮女裡倒是有人招供了出來……說,當初這兩人其實只是從邵青衣附近經過,並沒有任何得罪邵青衣的地方,但邵青衣卻忽然無緣無故的說他們對自己無禮,要內司給他們上些規矩!”
不等姬深再次發問,他忙又繼續道,“而這兩人之所以能夠進入宣室殿伺候,卻是因爲挽袂還叫疊翠的時候,去過華羅殿!”
聽到話題可算正式扯上了華羅殿,早有準備的幾人呼吸都是一頓。
姬深臉色陰沉:“到底是怎麼回事?!”
“陛下,妾身倒是有些想通了呢!”何氏忽然嬌聲道,“當年妾色晚於左昭儀一年進宮,才進宮的時候就聽見宮裡人人都傳誦左昭儀的賢德之名,據說許多命如草芥的粗使宮人對左昭儀也是極爲崇敬的,既然雷大監說這挽袂和葛諾因爲得罪過邵氏,被排擠得都要活不下去了,妾身想着他們走投無路,想必是到華羅殿上求助去的罷?”
如今已經是八月了,氣候涼爽,但何氏手裡卻還是拿着一把團扇,此刻就半遮了面輕輕一笑,“左昭儀最賢德淑良不過,即使是兩個粗使宮人,只要見了面,左昭儀怎麼可能拒絕他們的要求呢?再說妾身記得之前左昭儀一直管着宮權,與沒了的方賢人關係也是極好的,安排兩個人進宣室殿有什麼難的?順手之勞罷了!”
看着姬深眼底疑色加深,右娥英便故作驚訝的問:“但這又和今日之事有什麼關係呢?要知道這些年來,他們可一直都是牧貴姬的心腹啊!”
雷墨無聲的笑了笑,恭敬道:“這挽袂和葛諾究竟是哪位娘娘的心腹,老奴並不敢說!只是陛下、衆位娘娘請想!當初邵氏與這兩人本無冤仇,莫名其妙的污衊他們冒犯自己……緊接着這兩人走投無路了,偏又趕上了左昭儀這裡的生路……所謂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陛下,衆位娘娘,這挽袂和葛諾,又怎麼能不對左昭儀心懷感激呢?”
他剛纔還一副惶恐得連左昭儀都不敢直接提起的模樣,只敢用華羅殿代替,如今卻就差直言左昭儀乃是一連串事情的真兇了,到場的妃嬪們彼此望了望,皆是沉默不語。
只有姬深沒有察覺,冷聲道:“因此他們受曲氏指使,謀害微娘和三郎?!”
右娥英疑惑的道:“表兄,這也不對呢!表兄想啊,之前牧貴姬有孕,可是頭一個告訴了曲姐姐,由曲姐姐求了太后准許在行宮待產……這件事情就是我也是事後才曉得的,可見牧貴姬與曲姐姐關係是極好的——牧貴姬在行宮待產時,不是還託曲姐姐幫着撫養過西平公主的嗎?”
牧碧微原本一直沉默着,此刻不得不低聲道:“妾身與左昭儀的確私交不錯,左昭儀……幫助妾身之處甚多,而且對玉桐也是十分疼愛的。”
右娥英搖着姬深的袖子,既似天真又似疑惑的問:“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爲察覺到牧碧微的遲疑,她索性再次推波助瀾的問,“還是牧貴姬你什麼地方得罪了曲姐姐而不自知?!”
這樣明顯的暗示,再加上眼下的局勢,牧碧微不能不表態了,她掩袖哭泣道:“妾身實在不知啊!妾身每次到華羅殿,左昭儀待妾身都是極好的,這……妾身如今也是一頭霧水呢!”
戴氏、焦氏忙出言幫她說話,戴氏先道:“不只是貴姬娘娘,就是妾身幾個,左昭儀向來待咱們也是很好的,如今忽然……這……連妾身也是想不通了!”
焦氏隨後開口,輕聲慢語的道:“這一回三皇子險遭毒手,貴姬娘娘爲三皇子生母,日夜擔憂,如煎如熬,如今恐怕……還沒全部回神呢!”
姬深聽了焦氏的話便升起一絲憐惜,柔聲道:“微娘先歇着罷,朕來處置就是。”
他這麼說了,右娥英也不能繼續盯着牧碧微下去,只得冷冷掃了眼戴氏、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