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手下一頓,才繼續揉了下去,沉吟道:“若是將這個消息告訴太后……”
“鳥盡弓藏,何氏擔心這一點,我何嘗不擔心?”牧碧微輕輕搖頭,聲音漸漸放低,卻帶着碎冰般的凜冽寒冷,“春狩之前,莫作司就打着照顧孫貴嬪的旗號住進了祈年殿,那是伺候太后多年的人了,孫貴嬪年輕,萬一被莫作司就這麼打了下去,你說我的位份還有指望嗎?”
“女郎現在打算怎麼辦?”阿善想了想,問道。
牧碧微思索了片刻,忽然問道:“歐陽氏這回隨駕彷彿一直很平靜?”
阿善一怔,道:“她還不是與安平王約好了謀害女郎這纔沒有惹事?”
“可如今郝大、周十一死了,不知道歐陽氏聽了歐陽十九的話後還會不會繼續想出其他法子來對付我?”牧碧微冷笑了一聲,道,“很該給她尋些事做,免得陛下無暇召她侍寢,她就整日裡無所事事,儘想着歪門邪道!”
“女郎是說……”
“歐陽氏既然是書香門第裡出來的女郎,總該有幾分讀書人家的嫺靜之風。”牧碧微悠悠的道,“只不過咱們兩個都算不得正經世家望族出身,對於世家所謂的嫺靜之態有些琢磨不準……你說,整日裡躲在屋子裡頭對着窗外海棠花枝吐血這算不算嫺靜?”
阿善怔了一怔,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森然一笑,道:“歐陽氏的身子雖然未必能比女郎康健,但要說整日吐血到底不至於,而且如今這時節也沒海棠花開。”
“那就打到她整日吐血!”牧碧微淡然道,“沒有海棠花,就叫她對着屏風上的也一樣!”
“女郎說整日對着屏風上的海棠花吐血是嫺靜,那歐陽氏非如此無以稱嫺靜!”阿善真心實意的笑出了聲,“牧家這幾年的下人都乖巧得緊,奴婢也好幾年沒正經動過手了,這個機會還求女郎留給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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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匆匆進了房,桃枝桃葉見她坐了下來,雙手兀自微微顫抖,心下也有些慌張,桃枝定了定神,替何氏倒了盞熱茶,卻不想被何氏拂落到了一邊,若不是內室的地上鋪了厚厚的錦氈,那兔毫滴斑茶碗早就摔成了碎片,響聲也傳了出去!
“娘娘莫要着惱,奴婢想那牧氏身份低微又能夠知道什麼?怕是見咱們恰好站在那株冬青之畔才那麼說的。”桃葉見狀趕緊勸慰道。
只是說這話時她自己臉色都是一片慘白,顯然內心極爲驚悸,這番話怕是自己都不相信,何氏冷笑了一聲,反問道:“若她當真知道了呢?”
“左右她也不可能有什麼證據……”桃枝下意識的接了一句嘴,隨即被何氏狠狠瞪了一眼,怒道:“本宮若要處置杏枝杏葉可要證據?”
桃枝頓時噤了聲,何氏抿了抿嘴,強自鎮定了一些,這才簡短道:“太后只要知道你曾奉本宮之命私下裡與居氏接觸,只要太后信了這件事,太后還要什麼證據?!不說如今她已有牧氏那個賤人幫她分孫貴嬪的寵愛,未必一定要本宮了,就是沒有牧氏,太后知道本宮有背叛之意,豈能容下本宮!”
“娘娘,既然如此,當務之急便是不能夠叫牧氏活着回到鄴都!”桃枝、桃葉陪伴何氏長大,是在嫡庶不分、庶子張狂更甚嫡子的何家三房裡一路與人明爭暗鬥出來的,皆非無決斷之人,聽何氏說到此處,桃枝已經下定了決心,立刻沉聲道!
桃葉亦緩緩點頭:“事不宜遲,娘娘,咱們得儘早安排,牧氏這是頭一回到這西極行宮來,雖然其父兄並兩個表兄這次也隨了駕,但想要幫她把消息傳遞迴鄴都怕還不能夠,畢竟歐陽凝華上回在這牧氏手裡吃了大虧,這一回歐陽凝華來之前就說過定要在春狩之中給牧氏顏色看!只要在聖駕還都前讓牧氏永遠閉了嘴,太后又怎麼會知道什麼?”
何氏亦非優柔寡斷之人,只是她思索片刻,卻還是搖了搖頭:“牧氏在這行宮除了那個叫阿善的貼身近侍,再無他人可用,但本宮又有什麼區別?這行宮裡的人都是高祖時候所留,先帝在位時間不長,是以並未更換過,陛下繼位後每次狩獵雷監都伺候的周到,因此也未過問過行宮之事,這裡等於是雷監的地盤,他雖然名義上隸屬於內司,但你們豈不見阮文儀這個大監對他也是客氣的?在他眼皮子下做點什麼,若他並不肯爲本宮遮掩,反而提前把事情泄露去了太后面前!”
何氏所憂並非多餘,桃枝與桃葉都是啞然,半晌後,桃枝不甘心的道:“牧氏今兒就是獨自出了行宮的,行宮之內是雷監的地盤,行宮外,雷監未必手伸那麼長吧?咱們與雷監並無仇怨,雷監又何必與咱們做對?”
“牧齊好歹是朝中大員,又曾爲先帝伴讀,雷監若是想送他個人情倒是……”桃葉卻是想到了這一點,但很快建議道,“然牧齊一個人究竟難與歐陽家比肩,莫如娘娘再尋了歐陽凝華一起設法,趁牧氏到行宮外時悄悄的下手,反正行宮靠近西極山,牧氏偶然摔着碰着出了事也不是說不過去!”
“你們莫要忘記桃蕊的傷至今未好!”何氏冷冷道,“孫貴嬪身邊的宛芳這會怕已經死在永巷裡頭了,莫作司說她的昏迷乃是染了重病,你們難道還真信嗎?”
桃枝桃葉這纔想起牧碧微雖然看着柔弱,到底是將門之女,莫要說獨自與她動手,就是自己主僕三個一起上,恐怕吃虧的也不會是牧碧微,她們都慘白了臉色,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惟有何氏低下頭飛快的盤算着,片刻後,她卻忽然醒悟了過來,彷彿放下了千斤重石一樣,冷笑了一聲,道:“是本宮自己糊塗了,牧氏剛纔既然說出了槲寄生三個字,那就是暫時不欲向太后告發此事,反而是在提醒本宮!提防他人泄露口風!”
桃枝與桃葉都吃了一驚,雙雙道:“娘娘這話怎麼說?”
“牧氏此人表裡不一,說她口蜜腹劍一點也不爲過,你們且想一想,這一回春狩,從出了鄴都起,本宮就被陛下召入帝輦同她一起伴駕,這一路上嬉笑閒聊,她什麼時候不是親親熱熱與本宮彷彿嫡親姊妹也似?”何氏卻冷靜道,“當然,那些時候陛下也在,可陛下不在的時候,她雖然對本宮不夠恭敬,卻也沒有如今日這樣公然挑釁!你們想一想,這是什麼緣故?”
她雖然是在問兩名宮女,但不等她們回答,何氏自己卻已經說出了答案,“因爲太后!”
“孫貴嬪盛寵兩年,如今又有了身孕,絕對不是攆走了她兩個貼身宮女,又將一位作司派到她宮裡去住着管頭管腳,就能夠把她管得住的!就算陛下如今不在鄴都,太后想要不與陛下留下罅隙的收拾了孫貴嬪,也不可能!”何氏冷笑道,“這一點本宮堅信,所以纔會派桃枝你去與居氏私下見面試探,同樣太后也相信!所以牧氏此行定然得到過太后的叮囑,不許她與本宮徹底把事情鬧大!若不然,孫貴嬪還沒徹底倒下,牧氏倒與本宮先拆起了臺,試問如今的後宮又有誰能夠趁機籠絡住陛下的心?”
桃枝沉吟道:“太后既然會這樣叮囑牧氏,爲何不向娘娘露出這個口風來?”她聲音之中難掩沉重,“牧氏進宮才幾日,就能夠知道奴婢與居中使私下見面,難道太后已經……”
“嘿!”何氏冷笑,“本宮從進宮以來便對左昭儀與歐陽凝華恭敬有加,就是偶爾遇見了崔列榮也是極爲有禮的,可卻因了出身之故,太后始終不肯相信本宮!這一回自然也是如此,牧氏雖然至今論宮中位份遠不及本宮,可她勝在了乃牧家嫡女!牧家縱然比不得源遠流長的曲、高之族,但從前魏牧家第一代鎮守西北的先祖算下來,也是五代有餘的人家了,何況太后如今還用着她,自然要加以叮囑……至於本宮這邊,太后自然是覺得本宮若是自己識趣,不礙着了太后的打算,便留本宮繼續做這個容華,若不然,太后自會想法子對付本宮!”
說到此處,何氏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抓起手邊一柄擺件,狠狠砸到了錦氈上!
錦氈雖然厚重,但何氏爲着發泄,用力極大,桃枝看着那擺件被砸到了氈子一角才哎呀道:“那是御賜的玉鵝……”
說話間桃葉已經飛快的將玉鵝拾起,卻見一隻雕琢成天鵝的凍白玉擺件已經從脖頸處裂成了兩截,損毀御賜之物乃是一件可大可小的罪狀,以何氏如今的寵愛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但想到高太后……何氏皺眉道:“拿個合適的盒子裝了,回宮後設法叫母親進宮取出去,尋人接一接。”
桃葉點了頭,便聽何氏疲憊的說回正題:“牧氏如今走的與本宮才進宮時走的路並無二致,無非是靠着陛下的寵愛,替太后並左昭儀出頭去對付孫貴嬪,從而取得太后這邊的支持罷了,只不過高太后這一干人都是世家大族出身,講究姻不失親,忌輒婚非類,如本宮這樣的出身再怎麼替她們賣命也休想落個等價的好下場罷了……牧氏既然走了本宮的路,本宮所慮,她難道就逃得了嗎?如今本宮暗地裡幫孫貴嬪一把,正是她所期望的,否則她今日何必一反常態,公然用槲寄生來挑明瞭話題,提醒本宮?”
桃枝沉吟道:“如此說來牧氏將此事告訴娘娘也是不安好心!”
“她當然不安好心!”何氏冷笑了一聲,“借槲寄生三字既是提醒,也是威脅,左右與孫貴嬪聯繫的不是她,一旦有必要,她還可以將本宮丟出來作爲她的晉身之階——這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聽何氏這麼說,桃枝、桃葉素知她性情,都是精神一振:“娘娘可是有法子回報她今日之辱?”
“正如桃枝方纔所言,牧氏進宮才幾日?就是風荷院裡那四個宮人都未必收拾得死心塌地,又何況把眼目安插到六宮?桃枝與居氏私下裡會面之事定然是有人在暗中助她,這才告訴了她!”何氏捏着帕子冷冷一笑,“這個消息她知道不會太早,畢竟她今日忽然獨自出了行宮……哼!你們以爲,她知道桃枝與居氏私下會面乃是受本宮之使,這是誰告訴她的?!”
桃枝、桃葉想了一想,都是面現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