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鄴都,不及進宮,先去蘇家,因爲武英郡公也病倒的緣故,高陽王這個女婿也沒有分開來在前院由郡公招待,而是一起到了後頭。
看見形容憔悴、幾乎華髮滿頭的父母,高陽王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路上還好嗎?”武英郡公和武英郡夫人現在已經平靜了些,只是行動語氣裡那種心灰意冷還要強打精神之意怎麼也去不了,武英郡夫人招手將小女兒叫到身邊,摸了摸她的手,輕聲問道。
見高陽王妃淚流滿面,她反而冷靜的勸說道,“你身孕才一個多月,如今又舟車勞頓的,當守住心神,不可過於激動,免得連累腹中孩兒!”
“……是!”高陽王妃有心想問些右娥英的事情,可又怕激起了衆人傷心,思來想去也只能應了一聲了。
兩下里都按捺着情緒,彼此小心翼翼的說了些寬慰的話,蘇徊就請高陽王去客房梳洗,留下高陽王妃獨自與父母說話……三個人抱頭爲右娥英大哭了一場,高陽王妃才問起了細節,聽罷武英郡公和武英郡夫人的講述,高陽王妃難過之極:“阿姐拼了命生下來的孩子……卻只能叫旁的女人母妃!”
“你阿姐不能白死的。”武英郡夫人抱着現在唯一的女兒,輕聲說道。
高陽王妃還在悲痛之中,沒有留意這句話,只是道:“雖然何氏不能生育,也是極需要一個孩子傍身的,不見得會蠢到虧待了阿姐的孩兒,但宮中如今不止一位皇子,那牧貴姬也不是好惹的,她膝下撫養的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如今已經五歲了,都是陛下所喜歡寵愛的女兒,新泰公主還是二皇子同母姐姐,兩個公主在她膝下養大,將來下降,都是三皇子的助力,那二皇子沒有外家,朝野上下誰不知道他生母位份高但出身卻是十分卑賤的?再加上新泰公主的關係,將來若是偏向了三皇子……難道阿姐掙命生下四皇子,將來反而要被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壓下去嗎?”
她這番話說得武英郡公和武英郡夫人的臉色都陰沉了下來!
“我兒可是有什麼主意?”武英郡夫人輕聲問。
高陽王妃在回來的路上就反覆想過了,此刻就捏着拳,咬牙切齒的道:“阿姐死了,絕不能白死!姨母素來疼愛阿姐……至於陛下……嘿!他再無情無義,如今阿姐尚未下葬……總不至於把阿姐舍了性命也要爲他延續子嗣的心意就忘記了吧?!”
武英郡公和武英郡夫人對望了一眼,都是無聲的冷笑……
“我與你們阿爹也是這麼想的……只是這個話題也不太好提……畢竟我與你姨母自小長大,我的性情心思……她也不是完全猜測不到……”
高陽王妃吐了口氣:“由我來罷!”
…………………………………………………………………………………………
到了次日,更衣沐浴後,高陽王才帶王妃進宮覲見,自然是先到和頤殿,遲了一日才進宮謝恩的話還沒說完,高太后已經忙不迭的叫起,太后看見他們都比離開鄴都時明顯消瘦了許多,雖然因爲進宮都換上了新衣,腰間還佩着嶄新的香囊,可臉色都透着蒼白虛弱。
尤其是高陽王妃,那明媚俏麗的臉上滿是悲傷,受她感染,太后少不得又要傷心一場,聽說高陽王妃懷了孕,才覺得安慰了一些,只是不免又想到了右娥英卻是爲着生產死的,這樣哭哭笑笑了半晌,纔想起來高陽王在旁陪了許久了,就向他道:“你陪你母妃去樂年殿說話罷,她這些日子也是惦記着你得緊。”
溫太妃此刻也在旁邊做陪,高陽王是她唯一的兒子,被謫巴陵,她當然也是心疼的,礙着太后,方纔都沒說幾句話,如今太后這麼說,太妃本來要推辭幾句,只是高陽王暗使個眼色,兩人便一起就着話頭告退了,溫太妃和高陽王走後,高太后才仔細問起了高陽王妃蘇家的情形,含淚道:“如今一日三遍的問着哀接也不能夠全放心!姐姐她一向剛強,這一次竟然痛到了這樣的程度,哀家心裡實在怕得極了,若是爲着孜紜叫姐姐也出事……這都是作得什麼孽?”
高陽王妃忍住心痛,柔聲安慰道:“阿孃她的確傷心至極,只是不管怎麼說,阿姐終是回不來了,爲着兄長和我,爲着孫輩和外孫,她這幾日也明白了些,勉強吃點東西……料想慢慢的熬着,總是能好的……”
高太后哽咽道:“說到外孫……小四郎本來是在哀家這裡的,可也不知道你阿姐怎麼想的,偏就一定要把他交給那何氏撫養,難道說哀家這個姨母還不如何氏可靠嗎?”
“這世上除了阿爹阿孃,待我們最好的就是姨母。”高陽王妃這話其實也不算全是討好,高太后對甥女實在是不錯了的,一直都是在明着偏心,哪怕侄女和甥女對上了,因爲武英郡夫人的緣故,她到底也是微微偏向了甥女的,蘇家姐妹可不像高家姐妹那樣從小在高太后跟前長大,僅僅因爲武英郡夫人的緣故就對她們這麼好,高陽王妃對這個姨母並非沒有真心的愛戴,可想到只比自己長一歲的嫡親姐姐……她那麼痛苦的死去……卻連死前想見姬深一次也不能……
高陽王妃袖子裡的手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定住心神,輕聲慢語的道,“在這宮裡,還有什麼人能夠比姨母更叫咱們信任的?”
高太后如今精神不濟,高陽王妃自己懷着身孕又是才趕過路,兩個人都不能久談的,這麼兩句,高太后又差點掉下淚來。
“那爲什麼要交給何氏撫養呢?”高太后喃喃的道,“何氏的出身哀家不去說了,她……雖然孜紜說歐陽氏先害她的,可她又是個好的嗎?”
高陽王妃對何氏也不見得有什麼好感,但既然是右娥英的選擇……輕輕道:“姨母這裡已經撫養了皇長子和皇次子,還有一個長康公主……若再加上四皇子,姨母到底也上了年紀了……”
這幾日,高太后自己的情形的確也不是很好,但她還是堅持道:“小四郎是孜紜掙命生下來的,怎麼能和別的孩子比?”
“別的皇嗣也都是表兄的骨肉。”高陽王妃正琢磨着把話題往姬深身上帶,此刻就着話頭輕聲道,“阿姐……愛極了表兄,怎麼捨得看見表兄的骨血,因爲四皇子受冷落?我想阿姐之所以要將四皇子交給如今的左昭儀,而不是姨母,也是爲了這個緣故……姨母本來就很疼我們,阿姐又去了,四皇子若是養在姨母這裡,姨母怎麼能不多疼他一點呢?可是……大皇子纔是皇長子……阿姐爲了給表兄留下他們的子嗣,連命都可以不要,定然也是盼望表兄事事順遂不要操心的……”
這番話如果是武英郡夫人來說,高太后還真是將信將疑,武英郡夫人強勢而精明,可不是肯吃虧的人……連她都贊同將四皇子交給何氏,高太后覺得這是蘇家認爲四皇子讓何氏撫養有更大的好處,雖然溫太妃左勸右說,到底心裡存疑。
但高陽王妃來說……高陽王妃在高太后的心目中是個性格活潑大方的晚輩,遠不像武英郡夫人那麼擅長權謀算計,何況右娥英對姬深的愛意,高太后哪裡會看不出來呢?更別說爲了四皇子,她連命都不要了,之前,她對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這兩個常能見到的皇嗣,不也是很好的嗎?
武英郡夫人那樣的女子,教導出來的長女,進宮到去世也不過兩年不到,卻已經有了賢德的名聲……高太后漸漸悲愴起來:“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公平?所謂子以母貴,憑着孜紜的出身位份,這六宮哪個皇嗣,能與小四郎比呢?”
“可是阿姐那樣喜歡錶兄。”高陽王妃用力捏緊了袖子的邊緣,輕輕道,“阿姐愛慕表兄,連自己的命也可以不要,自然是盼望表兄事事如意、時時開心的,表兄的骨血,雖然只有四皇子是阿姐所生,但其他皇嗣,因爲也是表兄的血脈,阿姐也一樣疼愛,所謂愛屋及烏……”
“三郎若是早些知道你阿姐的好,又怎麼會……”高太后搖了搖頭,到底沒把埋怨的話說完,高陽王妃手指動了動,似有所覺,輕輕道:“姨母是說阿姐去世那晚表兄沒能及時趕到的事情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自幼和阿姐一起長大,最清楚她的脾氣性情,她那麼愛表兄哪裡捨得責怪表兄半點兒?還求姨母念着阿姐的份上……也別怪表兄了罷!”
頓了一頓,她又道,“我去巴陵前,阿孃本來是不同意的,後來我託蒯賢人告訴了阿姐,阿姐勸說阿孃,阿孃才準了我……其實我與阿姐的想法都是一樣……既然上天賜予我們遇見所愛之人……此生此世,也只有生能同寢、死能同穴……這麼一個要求罷了……”
高太后長長嘆了口氣:“可憐的孩子!”
“姨母,阿姐就要下葬了……能不能……把她葬得距離曠陵近些?”高陽王妃暗暗吸了口氣,醞釀出自己最最柔弱的聲音,輕輕道,“阿姐最喜歡錶兄了……她……”
話音未落,殿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