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君怔了一下,立刻有些擔憂的看向了牧碧微,她是知道牧碧微向來就和何氏不和睦的,就怕因爲自己帶了曾孫進宮反而引起了兩人的爭執,就見牧碧微臉上果然露出了慍怒之色,哼道:“她要來看外甥還要特意說一句,莫非本宮攔着她了不成?”
素繡等人都不敢說話,沈太君圓場道:“論起來宣徽娘娘也是嶸郎的嫡親姨母……”
“叫嶸郎過來吧。”牧碧微似乎是給沈太君面子纔不太情願的應了一聲,又恨恨道,“沒個安生的光景,專會擾人興致!”
阿善忙咳嗽了幾聲,牧碧微迎上沈太君不贊同的眼神,撇了撇嘴角道:“祖母不必理她!”
“你好歹也給你長嫂些面子啊!”沈太君皺眉道。
“我……”牧碧微才說了一個字,外頭何氏並小何氏都進了來,姐妹兩個給牧碧微行了禮,何氏就笑容滿面的對沈太君行了個家禮,殷勤道:“早就想給老太君請安了,奈何總是遇見不到,老太君看着精神奕奕,近來可是過的不錯?”
沈太君一向守禮,便是生死大仇當面若是客客氣氣的說話,她也不好意思撕破臉,因此雖然知道何氏嘗暗害過自己孫女,如今也是要起身給何氏還禮,牧碧微一皺眉,立刻親自起身按住了她,不冷不熱的道:“祖母也聽見了,何姐姐呢是巴不得給你請安的,祖母如今還要還禮,她哪裡敢受?”
何氏抿嘴一笑,道:“牧妹妹說的極是,其實呢本宮的妹妹乃是老太君的長孫婦,論起來本宮也是老太君的晚輩,老太君受本宮的禮有何不可?如今也不是正經的覲見場合,彼此用家禮就算啦!”
牧碧微淡淡的道:“何姐姐不在定興殿裡享清福,卻跑到本宮這澄練殿來做什麼?”
“牧妹妹這卻是取笑我了。”何氏微微笑道,“這不是才聽妹妹說她有了身孕,我呢,心中歡喜,又聽說這次我那外甥也進了宮,想到牧妹妹你這裡忙碌着,怕騰不出手來送他到景福宮去,加上不放心妹妹獨自過來,就送了她回來順便看一看外甥。”
她這麼笑意盈盈的說着,牧碧微頓了一頓,到底沒能說出什麼反對的話來,就問左右:“不是說了去叫嶸郎了嗎?怎麼還沒有帶人過來?”
阿善正待回話,何氏已經道:“嶸郎年紀小,叫他慢慢過來就是,不必急的。”她這番話幾乎是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神情真摯,卻是連牧嶸見都沒見過,只因他是小何氏所生,便是疼進了骨子裡,牧碧微看得分明,心想何氏果然是隻認血緣不認相處之情的,說起來新泰公主也被她撫養過兩個來月呢,可新泰被步氏污衊的時候她不過跟着惋惜了一下,轉過身來就丟到了腦後,對牧嶸卻是迥然不同……
因記得兩人如今除了私下裡還是爲着敵的,牧碧微便不冷不熱的道:“正因爲年紀小,他過來不是有人抱着麼?何姐姐這話說得,彷彿本宮會虧待自己嫡親侄子一樣!”她將侄子兩個字咬得極重,何氏眼波一轉,含着笑道:“喲,牧妹妹真真是疼着侄子,這麼一句就生氣了嗎?其實我說那話也是怕嶸郎年紀小,怕他自己知道了長輩在等着,心急了跑着摔到。”
“何姐姐放心,嶸郎身邊也不是沒人看着,那些個人總不至於連個三歲的孩子都看不好罷?”牧碧微瞄她一眼,哼道。
沈太君聽出她們話裡隱隱的刺,就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幾聲,好在沒過多久,西平拉着牧嶸一陣風的衝了進來行禮,西平知道牧碧微向來與何氏不和睦,雖然也給何氏行禮叫了何母妃,眼神卻很是警惕。
何氏看得暗自好笑,招手叫牧嶸到自己身邊,牧嶸卻是有些怕生的性.子,靠在了沈太君身邊狐疑的望着她,小何氏知道姐姐生育無望,對自己的孩子就格外喜歡,便嗔道:“嶸郎,這是你大姨,怎不過來?”
她說了這話,衣角就被何氏用力拉了一把,似有責備之意,小何氏還沒醒悟過來,就見沈太君和牧碧微同時向自己看了一眼,才醒悟過來自己這小姑子和自己姐姐關係一向就不好,自己這樣促成牧嶸和何氏親近,牧家人自然有些不高興了。
牧嶸到底是聽母親話的,雖然對何氏感覺十分陌生,到底還是走到何氏跟前,輕聲叫了一句大姨,何氏愛憐無限的打量着他,牧嶸的容貌卻是傳了小何氏,是極清秀的男童,穿一身與西平今日所着的丹色錦衣顏色極爲相近的橘色繡袍,脖子上掛着鏤金嵌寶長命鎖,拿彩絛繫了,手臂上戴着鏤空的赤金鐲,做工精細,腳上一雙小靴子,既方便跑動,穿着也顯得利落精神。
何氏對他怎麼看怎麼愛,仔細的褪了護甲,才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臉,牧嶸因頭一次見她,就下意識的躲了躲,被小何氏暗瞪一眼,何氏卻心疼了,低斥道:“他是頭次見我,認生也不奇怪,你瞪他做什麼?”
牧嶸到底沒敢跑開,被何氏摸了摸小臉,又憐愛的問他喜歡什麼,牧嶸乖乖的答了幾句,見何氏問個沒完,就有些不耐煩和茫然,回過頭去看沈太君,沈太君正待說話,西平卻眨了眨眼睛,上前道:“何母妃過來是尋母妃說話得罷?那玉桐和嶸表弟可不能在這裡繼續打擾,咱們還是繼續出去玩罷?”
一邊說就一邊拉住了牧嶸,牧嶸求之不得,兩個人飛快的告退跑了出去!
何氏一時間啼笑皆非,皺了下眉看向牧碧微道:“牧妹妹,我也是頭次見嶸郎,不免想和他多說幾句,不想西平公主竟看不下去了?”
“何姐姐你實在是多心了。”牧碧微似笑非笑的道,“玉桐年紀小,哪裡能夠體會你的心情呢?她卻是好心,怕咱們有什麼話要說,他們小孩子留下來反而拖了辰光。”
何氏哼道:“咱們兩個一直就在宮裡頭,雖然不能說天天見面,可消息傳遞往來也是極方便的,有什麼話非要趕着家裡人進宮的時候說?牧妹妹也忒小氣了!”說着也沒了興致繼續留下去,起身就告辭了。
這日牧碧微送了沈太君和小何氏、牧嶸出宮,纔回到澄練殿,就見何氏在等着了,她奇問:“這青天白日的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方纔就沒回去。”何氏得意的朝她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我出來前先打發桃枝去辦事……卻是叫她帶了與我彷彿的義髻和衣裙到長錦宮附近換起來,然後我跟你告辭後,趁人不備溜了回來,叫她假扮成我坐了步輦回定興殿去了。”
牧碧微道:“可是爲了太后生病的事情?”
“這裡頭的內情你知道?”何氏問,“可是與他有關?”
牧碧微也不隱瞞:“先前他給太后出主意,叫太后先派人去和南齊的秋皇后聯絡,等南齊過來給承平帝求娶同昌公主,把同昌公主嫁給承平帝后,就可以讓薄太妃自請出宮去給先帝祈福……後來因爲趕上了武英郡公歸還營州軍,威烈伯接了營州主帥的位置,南齊不免疑心北樑有意南下,秋皇后惟恐這是陷阱,爲要得着南下的藉口,就沒同意。
“後來太后埋怨他,他就又出了個主意,讓太后裝病,陛下自請離宮個一年兩年的爲太后祈福,如此羣臣定然要勸阻,陛下都這樣,其他人哪裡能不表孝心,到時候設法把這差使落到同昌公主身上去就是了。”
何氏若有所思道:“先前因爲步氏有孕,如今步氏‘小產’了,陛下也提前結束了春狩歸來,歐陽氏的事情呢,至少暫時太后也爲難不了咱們……所以她就病了?”
牧碧微道:“你說歐陽氏的事情我倒想到了一點……對太后盡孝,除了先帝的子女,咱們宮妃……”
“我就覺得這老虔婆什麼日子不好挑選,偏挑了歐陽氏的事情才起了個頭,右娥英還沒發作起來、命婦覲見的日子病倒必然有內情!”何氏被提醒,雙眉一揚,冷笑着道,“估計這次她想一併打發了出去爲她祈福的可不只是一個同昌公主呢!”
她又道,“你想來應該不在此列,畢竟你膝下一子一女都還要撫養……”
“這可未必。”牧碧微冷笑,“你莫忘記先前她說新泰公主的時候怎麼說的,這滿宮裡還怕找不出能夠撫養皇嗣的人來嗎?你看先前我不是前後兩次將西平託付給過左昭儀?至於恊郎,嘿!”
何氏抿了抿嘴,斷然道:“不管你有沒有這個可能,但我必然在其中的!如今陛下也不能說完全忘記了我,但步氏、右娥英先後進宮以來,我到底也大不如前了,新人裡頭林、金二人又能歌擅舞的,我那點舞技與金御女可比不成……何況如今我也有二十了,哪裡能和十四五歲新鮮嬌嫩的小娘們比?”
牧碧微嘿然道:“紅顏未老恩先斷……陛下是沒什麼可指望的,你可有什麼打算?”
“這個主意既然是聶子愷出給陛下的,那麼如今太后乃是裝病,想來陛下也知道,接下來就是要逼着同昌公主去自請離宮爲太后祈福了。”何氏沉思了片刻,道,“陛下帶頭表態要離宮爲太后祈福,你說咱們做妃子的哪裡能不說上幾句場面話?若是太后一定要把場面話當真,咱們……”
“要想太后算計同昌公主的時候不順帶上咱們,要麼叫太后覺得咱們不惹她討厭了,要麼就是叫太后不想叫咱們一起去。”牧碧微沉吟道,“太后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要對付同昌公主和薄太妃……難道同昌公主去祈福了一定就沒前程了嗎?”
何氏冷笑了一聲道:“想叫太后不討厭咱們,除非咱們如今就到外頭去投了水自盡,命好些投生到那些個世家望族裡頭去,還得是主支嫡出,打小規規矩矩的長大,這樣太后對咱們就喜歡得緊了。”
她又道,“叫太后認爲咱們若一起和同昌公主去祈福了,會提點同昌公主嗎?這個主意卻也不太好。”何氏慎重道,“你別忘記那老虔婆那日在和頤殿上說的話!”
牧碧微被她提醒,悚然一驚:“是了,太后或者對同昌公主有所顧忌,敢算計着叫她出宮祈福一世冷清,卻未必會對公主下手,但咱們……”
那日,高太后是明着說出要殺了何氏的話的!
何氏冷冷的道:“指不定還會順手給公主一刀,就說咱們乾的,回頭再坑咱們孃家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