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扶了牧碧微坐起,又從旁邊端出一碗備好的羊乳給她用,這才道:“這成姓婦人也不能久留,如今她就出懷了,一旦被挽裳她們發現,恐怕會起疑心,傳了出去,恐怕還以爲女郎打着偷龍轉鳳的主意,這可不好。”
“我也曉得,須要想個法子解釋下她的事情。”牧碧微沉吟道,“趙守義那邊還不知道我這月份的事情吧?”
“那趙太醫頭次給妃嬪診斷就是女郎這裡,哪裡曉得月份之類?奴婢也約束了他們不許議論了的,左右現在聖駕回了鄴都,高副統領藉口辦事不利,發配了幾個心腹到行宮來,如今這兒的侍衛咱們已經不必憂慮,趙太醫縱然察覺了什麼想稟告,諒他也出不了行宮半步!”阿善道,“只是成姓婦人不送走又不成,若是送走的話,又恐怕宮裡再派太醫過來,還有……到底誤差了一個半月,女郎生產的日子該怎麼辦呢?”
牧碧微道:“如今容戡診斷出來與趙太醫是差不多的,想必回去之後,太后也會讓趙太醫繼續留下來,畢竟容戡後宮裡已經用習慣了,我又不是左昭儀,固然太后重視皇嗣,只要我身子並無大礙,影響不到皇嗣,她可不會多麼關心我,因此以後再有太醫來,恐怕就是臨近生產的時候了。”
阿善爲難道:“可這日子……若用催產藥,女郎這是頭胎,必定是要有問題的……”
“女郎難道想那成姓婦人……”阿善說着不見牧碧微回答,擡頭看去,卻見她目光若有所思,心頭頓時一驚,小聲道,“萬萬不可啊!那成姓婦人……萬一被看出端倪怎麼辦?”
牧碧微抿了抿嘴,道:“當初叫大兄給我尋了這麼個人來,不就是爲了將來預備的嗎?左右,這成姓婦人也是不想要她的孩子的!”
阿善急道:“但那孩子生出來,挽裳她們定然要看到的,何況宮裡也要派人來看,這怎麼辦?另外女郎‘生產’之後,怎能無人近身服侍?總不能一直叫奴婢一個人來,屆時她們豈有不疑心的?”
“我問你,挽裳她們見識如何?”牧碧微冷靜的問。
“這……”阿善不知她忽然這麼一問的意思,就聽牧碧微道:“尋常宮女罷了,何況這天下奇怪的東西和事物多了去了,誰又敢打包票,說自己什麼都知道?別說這些個宮女侍者,就是宮妃,難道就都極有見識嗎?”
見阿善還是一頭霧水,她招手令阿善走近,輕輕說了幾句。
阿善一呆,隨即倒抽了一口冷氣:“若是這麼說的話……”
“不管到時候用得上用不上這一手,到底如今先預備起來。”牧碧微吩咐道,“現成的宮裡出過了這麼一回事!卻又更可信了些,怎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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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約莫十幾日,一天晌午,阿善忽然將人都叫到了旖櫻臺的正堂,固然澄練殿的侍者沒全過來,但挽字輩、素字輩的八名宮女,並十幾名粗使還是在這裡的,除了挽袂被臨時叫到後頭去伺候牧碧微,其餘人都被叫了來,正堂裡一時間顯得熱鬧起來,只是衆人都是一頭霧水,不知阿善召集衆人的意思。
阿善等人都齊了,環視左右,才問:“這幾日娘娘喝的水是誰備的?”
聽了這話,衆人心下都是一驚,就聽素絲戰戰兢兢的說道:“回青衣的話,是奴婢備的——都是從岑監那裡取來的呀!”
“岑監?”阿善迅速沉下臉來,“你取過來後,送到廚房裡燒開前,可曾打開看過?”
素絲立刻跪了下來,指天發誓道:“奴婢敢拿奴婢閤家發誓,奴婢從未打開過,不信青衣問一問廚房裡的人,那上頭的封條向來沒動過的!”
阿善又問負責廚房的挽衣:“可是如此?”
挽衣也是一臉惶恐,道:“善姑姑,是這樣的。”
素絲鬆了口氣,不及起身,廚房裡的人都喊起了冤枉,阿善冷着臉看了她們一眼,道:“我還沒說是什麼事情,你們倒是先叫開了?”
當下挽襟、挽裳兩個比較得臉的大宮女忙問道:“還請善姑姑說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阿善也不多言,直接對身後的屏風道:“成娘子,出來罷。”
就見不久前忽然被送到旖櫻臺、並且自此與牧碧微形影不離的成姓婦人走了出來,她今日特意穿着束腰款式的衣裙,一下子就將隆起的小腹露了出來,阿善冷着臉問:“可明白了?”
見衆人還是目色遲疑,阿善冷冷道:“成娘子從到旖櫻臺來,吃穿行居都是貼着娘娘,我曉得你們中間許多人爲此不服!覺得自己先到娘娘跟前伺候,怎麼成娘子一來,就把你們給趕開了,不容你們到娘娘跟前露臉,是也不是?!”
她深吸了口氣,一字字道,“你們可知道,娘娘這麼做,正是因着你們都是伺候娘娘多年之人,娘娘心疼你們的緣故?!”
阿善對成娘子道,“你告訴她們,娘娘弄了你進來,真正要你做的是什麼?”
成娘子會意,恭聲道:“民婦來之前,就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若非爲着娘娘乃是民婦極大的恩人,民婦也不肯接這差使的,到底螻蟻尚且貪生呢——民婦,是專門給娘娘先嚐入口的東西的!”
她這話說了,衆人皆是大驚!
阿善便在此刻道:“成娘子雖然是婦人,但丈夫卻是年前就去世了的,她本是節婦……你們可懂了?”
底下立刻就聽見了幾聲驚呼!
當下就有想得快的人,立刻失聲道:“難道……難道和宮裡的談美人……”
阿善望去,見正是平日裡最愛說笑的素歌,便臉色沉重的點了點頭!
衆人再看一到旖櫻臺就得了牧碧微青眼的成娘子,皆是一身的冷汗!固然談美人如今還活着,但十月懷胎卻是一堆蟲子……還是幸虧任太醫妙手!這差使……原本還覺得自己這些人已經足夠小心,到底行宮又不是在宮裡,這給牧碧微嘗入口之物的差使自己也不是不能接下來,反正若是要謀害牧碧微,多半都是針對胎兒來的,她們又沒身孕在身,縱然吃了什麼下去也不擔心……
如今,卻是發自內心的感激牧碧微的體恤了!
當下就有人跪了下來,哽咽着道:“奴婢叩謝娘娘大恩!只是這到底是什麼黑心肝的人!在宮裡害了談美人,如今竟要來害咱們娘娘?!”
有人帶頭,衆人皆都跪了下去,更有人道,要立刻去尋了岑平理論。
阿善皺眉喝道:“如今娘娘還未必有事!你們卻在這裡哭什麼哭!”又冷哼道,“也不想一想,你們都是服侍娘娘多年的老人了,好端端的把你們支開,這是爲什麼?”
挽裳起了身,拿帕子擦着淚問道:“青衣,奴婢想着,咱們從澄練殿裡帶來的人都在這裡,可這水,卻是從岑監那裡接過來的,但照理說,到了廚房裡,挽衣妹妹也不可能不看看就煮了送與娘娘,定然也是要看的。”
當下挽衣就哭着道:“奴婢每次都是拿琉璃盞盛了,對着光認準了是乾淨的才煮的!”
“你們以爲這樣便是足夠小心了嗎?”阿善冷笑着道,“莫非當初渺雨廳的宮人,給談美人喝的水敢是渾濁不清的?”
見他們都還是一頭霧水,阿善嘆了口氣,叫葛諾:“你去請了趙太醫來,如今他正在後頭給娘娘診斷!”
聽了這話衆人皆是大驚,挽襟不敢相信道:“難道娘娘……”
聞言,衆侍都是心頭一顫!這可是他們服侍不周之罪!還涉及到了皇嗣!
再想想牧碧微平常的手段……
阿善冷着臉道:“大約十幾日前,有次娘娘嫌水喝着不對味,就不肯再喝水,只是喝着羊乳,但成娘子不喜歡羊乳的味道,所以每次都只在娘娘喝前才喝上幾口,平常一直是喝着娘娘房裡的水的,結果成娘子的肚子忽然就大了起來,雖然娘娘還沒覺得身子怎麼樣,但到底要趙太醫去看一看才能放心……之所以我會懷疑水而不是羊乳,是因爲據說談美人當初懷孕也喝過羊乳,但後來任太醫卻是隻在她喝的水裡查出了蟲子卵來……聽說,這種腹鼓病在南方多水之地是極爲常見的,正是與水中所生的一種肉眼難尋的小蟲有關!恐怕此物既然生於水中,那麼在羊乳裡頭未必能夠活下去!”
葛諾很快就請了趙守義過來,王成也被留下來照料他,是一起過來的,就聽趙守義對衆人解釋:“所謂腹鼓病,卻是南方水鄉所盛行的一種病,乃是炎熱之地水中多蟲豸,有一些雖經煮開亦能存活,人若喝下,便入腹中繼續生長,有些吸食血肉,有些穿腸掛肚……”
說到此處,宮人們都已經是臉色煞白,連葛諾等內侍也不例外!
當下挽襟和挽裳驚恐的問:“趙太醫,那娘娘……”
“娘娘先前覺得水不對味,恐怕那水裡就有了不好的東西了。”趙守義緩緩道,“畢竟孕中之人的口味往往會特別的敏感,按理說那些蟲卵是極小的,便是對着光也看不出來!不然,南方也不會那許多人患上這樣的病了,好在娘娘當時只喝了一兩口,原本事情倒也不大,奈何娘娘現在有着身孕,許多藥都不能用,卻只能慢慢的下藥將那些蟲豸殺死……只是這樣到底對皇嗣要不利,恐怕皇嗣出生後……”
他嘆了口氣,“較爲瘦弱。”
阿善當即眼淚就下來了:“我可憐的女郎喲!”
這還是她進宮以來頭次在衆人跟前用閨閣裡的稱呼叫着牧碧微,衆人又驚又怕,趙守義又道:“其實下官想着,當初談美人未必是沒有身孕,只是……”
話說到這裡,已經被阿善哭着打斷了:“談美人的事情還請趙太醫不要再提了,如今咱們只想曉得一件事——女郎……不,娘娘她……”
阿善說到此處,竟彷彿不敢再問下去,趙守義忙道:“青衣但請放心,光猷娘娘先前的身體是極好的,何況那水也只喝了一口,下官想縱然裡頭有蟲卵,多半也沉澱於碗底,娘娘最多喝進一兩條,並不要緊,如今娘娘是一定不會有什麼事的,就是皇嗣恐怕會……恐怕幼年時,下官說句實話,帶起來須得十分的精心!”
聽到牧碧微不會有事,衆人才鬆了口氣,至於皇嗣——聽趙守義的意思,也未必生不下來,衆人都有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再看成娘子,見這個初來乍到不到一個月的婦人低着頭,神色看不清楚,身體卻是微微顫抖,顯然是害怕極了,都是無限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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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美人,汝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