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聶元生才道:“聞說新泰公主已經能夠做個荷包了,半月後就是太后五十壽辰,想來右昭儀在溫泉山時就做好了準備,太后當然是不喜歡右昭儀的,但這兩年宮中除了兩位公主別無所出,龔世婦似乎才小產,太后總要給自己親孫女些面子……你也替西平公主尋個女史教導着罷,太后爲人,對於教養公主,卻是更信任女史的。”
“我方纔還和阿善商議此事。”牧碧微被他握着手,抽了幾抽沒掙出來,咬了咬脣,便也未再動作,輕聲道,“只是女史多是年長寡婦,阿善說這樣的人脾氣多半古怪又嚴苛,玉桐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也承她和姜氏的情,不想小小年紀就被功課壓垮了。”
聶元生嘆道:“正因爲不是你親生的,你纔不能耽擱她,不然太后自然就會疑心你是故意不上心!若是你親生的,反而好解釋了。”
牧碧微道:“你可有主意?”
“西平公主早產,陛下也從來沒指望過她身子骨兒多好。”聶元生平靜的道。
聽他這話是壓根就不在乎西平公主身子是否好壞,卻是暗示牧碧微只考慮自己便是,牧碧微抿了抿嘴,遲疑道:“玉桐一向乖巧……我卻不忍心啊!”
“有一位女史,是高祖時就被聘請進宮的。”聶元生思忖片刻,低聲道,“性情卻是當真和善,嗯,我當初在宮裡時,也曾受過她的照拂,你若是不放心西平公主,倒可以考慮請她。”
牧碧微聽了不覺嗔他一眼:“有這樣的好人選方纔怎麼不肯說?”
“這裡面有些緣故……”聶元生沉吟道,“這位女史,姓徐!”
“徐?”牧碧微笑容頓斂,鄭重道,“你是說……徐家的人?”
聶元生點了點頭:“她叫做徐姍姍,是你繼母的族姑,也是威烈伯的族嬸。”
“威烈伯……”牧碧微皺眉道,“你既然推薦了她,想來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只是我身邊沒有宮裡的老人,那穆幼娘如今也起了小心思……你可知道她進宮的經過?”
“這徐姍姍出身不低,她是徐鼐嫡親的幼妹,徐鼐之父徐希在世時對這個幼女非常鍾愛,我見到她時她已經作了女史裝束,那是十幾年前,依舊難掩風采,據說,她是因爲出閣之後不滿丈夫好蓄養姬妾,又多納側室,爭執之下回了孃家請求和離……那時候徐家正因爲濟渠王的事情被拖累勢弱,正需要和曲家的姻親來緩解,徐希雖然疼愛她,但在當時自然不會同意。”聶元生淡然笑道,“而曲家聽到了這件事,也有意趁機向先帝表明決心,等徐姍姍從孃家回了夫家,便使了幾個嘴碎的婆子去說閒話,使徐姍姍一怒之下自己與曲家和離,拿了曲家交還的嫁妝回了孃家!”
牧碧微嘆道:“倒是個烈性女子,只是徐家怕是不會高興罷?”她因爲徐氏這個繼母的緣故一直不太喜歡徐家,但徐姍姍這樣剛烈乾脆的性.子卻投了她的脾氣,這麼一聽倒是覺得徐姍姍雖然失之智謀,然也不失真性情。
“徐希自然大怒,當場就叫徐鼐把她趕出家門。”聶元生笑了笑,“徐鼐心下不忍,就把她安置到了鄴都的一處別院,想着等徐希怒氣消除,再從中勸說,不想被人把這消息告訴了徐希,當時徐家景遇艱難,曲家雖然與徐姍姍和離了後沒有繼續落井下石,卻架不住其他人嘲笑徐家教女無方云云……徐希又尋到別院去打了她,當時徐家還有個女郎進了先帝后院……嗯,就是你繼母的族妹徐世婦了,徐世婦在孃家時很受過這個姑姑照顧,所以聞說她景遇不好,就求了先帝讓她進宮做了女史,當時徐世婦已經病的很重了,幾乎是臨死前的一個請求,先帝雖然不喜徐家,但後院一向不涉前朝,就允了她。”
牧碧微抿了抿嘴,忽然想道:“當初我彷彿託你打聽過徐氏她……”
“嗯,就是這徐女史。”聶元生點頭。
牧碧微蹙起眉,思索片刻,方道:“如此也好。”
——當初她進了宮幾日,才醒悟過來自己被徐氏設計,卻也想到徐氏說服沈太君,用的理由就是徐家在宮中的舊人傳訊,沈太君雖然出身沈家,但和家族如今得勢之人已經血緣淡薄,沈家當時也沒出手幫忙,只得聽了徐氏的話,捨棄孫女換回兒子和長孫。
那時候牧碧微便想着將這在宮中傳信與徐氏的人找出來,不想到了今日才知道。
聶元生這會說出來,也是因爲她剛開始託付給聶元生時,尚且只是一個青衣,還不及徐女史的身份高,雖然有姬深撐腰,但當時她所面對的情況已經十分複雜,沒必要再生是非。
而現在她在宣徽一位上已經坐了兩年有餘,膝下還撫養着姬深的長女西平公主,卻是有資本追究一下當年之事了——若那女史是旁人倒也罷了,徐氏的族姑,論起來也算牧碧微自己的長輩了,根基未穩固前去動她,只會招來旁人的趁機攻訐。
至於聶元生提議要了這徐姍姍來教導西平,也有把人弄到身邊來方便盤問和動手的意思。
牧碧微心領神會,便埋怨道:“她可是當真和善知禮?可別是個不好的,又叫太后說我。”
“十幾年前鄴都誰人不知徐家才女名姍姍?”聶元生含笑道,“能夠進宮教導公主妃子,要麼賢德淑良過人,要麼就是才華橫溢,這位徐女史是個自求和離的,又被親生父親責打過,離賢德差着遠,當初先帝答應她進宮麼除了可憐徐世婦,就是爲着她少年時候就在鄴都以才名著稱,不然徐希膝下女郎衆多憑什麼最喜歡她?”
“若是如此,我便放心了。”牧碧微說完這句話,一時間尋不到話題接上,聶元生卻也默默無聲。
過了片刻,彷彿聽到遠處傳來聲響,牧碧微便吃了一驚:“陛下要過來了!”
聶元生卻沒有鬆手,側耳聽了片刻,才搖頭道:“不是東暖閣那邊,恐怕是另外有人過來探望陛下……”
說着起身,攜着她手到了靠近迴廊的殿窗邊,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悄悄開了一條縫隙,兩人一起看出去,果然見宮燈之下,一行人吵吵嚷嚷的走近,中間簇擁着一個華服女子,因着離得遠,雖有燈火到底不及白晝,看不清楚是誰。
一直到來人走近,兩人才認出是誰,牧碧微拉了把聶元生,兩人關了窗,壓低嗓子笑道:“是沈氏,這下倒要熱鬧了。”
“小龔氏。”聶元生淡笑着道了一句,沈氏也就是沈世婦,沈太君同族的侄孫女兒,本與高家九郎定了親,卻被姬深瞧中的那一位,她進宮也有兩年多了,牧碧微對她自然不陌生。
這沈氏與絕大部分世家之女不同,妖妖調調不說,生得也是一副煙視媚行的模樣,整個人就是端端正正的站着,也使人想到柔若無骨之類的修辭來,當初她才進宮沒幾天,因爲姜氏難產身故、孫氏差點也沒了命,姬深對高太后起了埋怨,沈氏因爲是在甘泉宮裡被姬深遇上的,很是被冷落過一段時間。
不想後來人人都要忘記她了,她竟又復了寵,自從何氏小產之後失調,折了容貌,姬深召幸她的次數又多了些——沈氏雖然是世家出身,但那爭寵的意識卻一點也不差,這宮裡頭,除了右昭儀孫氏和宣徽牧碧微,她招惹過後被陰得極慘,不敢再造次外,便是光訓何氏,因爲何氏小產的緣故,沈氏也漸漸不把她放在眼裡。
如今見她過來,聶元生提小龔氏,卻是說沈氏所來的目的了。
“她必定是知道我到了之後過來的。”牧碧微輕輕一笑,“我倒好奇她打什麼主意呢?”
聶元生啞聲道:“許是想拖你下水?”
牧碧微察覺到他嗓子有異,回頭見他雖然神態平靜,但臉色隱隱發白,不由着慌道:“你可是不好?”
聶元生想說什麼,身形卻猛然搖晃了一下!
嚇得牧碧微不敢再問,忙扶着他到旁邊榻上坐了,又拿帕子給他擦着汗,伸手搭住聶元生脈搏一探,只覺得脈象虛浮無力,卻是病後未愈又受了勞累之象,心下大急,問道:“你病沒好就這樣勞累,現在可怎麼辦?”
聶元生想說什麼,卻只勉強道:“你將那邊的茶端來。”
牧碧微從旁邊移了幾個隱囊給他靠了,匆匆過去端起茶,到了聶元生跟前揭開才發現一絲熱氣也無,摸了把卻早就涼了,便急道:“這茶冷了,你且等着,我出去尋個由子引人進來!”
聶元生一把拉住她手腕,搖頭,微聲道:“不妨事,這是參茶!”
說着端起,因動作急,手抖了一下才端平,一口氣將茶水喝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茶水太冷的緣故,面色卻更白了些,牧碧微看這情況也是無計可施,接過茶水放了回去,又伸手摸了摸他額,感覺手底下一片火熱,心下又是埋怨又是惶恐。
如此片刻後,聶元生面上已佈滿虛汗,牧碧微替他擦了幾下,手中帕子便溼了,她心頭沒來由的一慌,將帕子塞回袖中,直接舉了袖來替他擦去了汗,就聽聶元生虛弱着提醒道:“沈氏見你不在,必是直接去東暖閣鬧的,若牽扯出你來,陛下指不定要尋你,快走罷!”
“那你呢?”牧碧微見他氣息微弱的模樣急道。
聶元生聞言,睜眼卻是笑了:“你方纔不是還說要設法引人進來?”
牧碧微被他說的臉上一紅,暗道自己到底是關心則亂,又覺得聶元生這會還不忘記揶揄自己,故意踩了他一腳才轉身啐道:“我這便去了,你撐一會兒,我去尋了卓衡進來看你。”
聶元生唔了一聲,見牧碧微躍窗而去,殿窗後人影一閃,估計着她已走開,便再也支持不住,臉色一白……昏倒在榻上!
榻邊一隻尺高的青花美人瓠被他昏倒的身體所撞,滾了一滾,跌落地上,摔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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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好好的單獨相處
最後還是寫成了……虐男主?
這不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