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卻是一語成讖,月初命婦覲見,小何氏就帶來了她再次懷孕並已有兩個月的消息,何氏自然是驚喜萬分,一個勁的埋怨她既然有了身孕怎麼還要進宮來,小何氏便爲難道:“祖母和夫君也說叫我不要來了,可祖母要帶嶸郎來給二妹妹看,再者牧家就那麼幾個人,我若不陪祖母進宮,總不能叫祖母這把年紀了獨自進宮來罷?即使有使女攙扶,但身邊沒個晚輩也叫人說嘴,母親——我是說徐氏,阿姐你也知道的,二妹妹很不喜歡她,祖母說二妹妹在宮裡過的本就很委屈了,連生子都不敢回宮,又何必再叫她見着不喜歡的人?”
“唉。”何氏蹙着眉,嘆了口氣道,“的確是沒辦法……你多留神些罷,一會出宮,我用步輦送你。”
小何氏笑着道:“我也不是頭一回生產了,哪裡會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呢?大夫也說了胎像是極穩固的,阿姐你別擔心。”
何氏見她果然氣色很好的樣子,想着小何氏對於嫁給牧碧川這門婚事一向就很滿意,加上她如今有兒有女,這冢婦的位置也坐得極穩固的,何況原本身子就好,這一胎倒也的確不該有什麼變故,當下也略放了心,道:“就帶了嶸郎嗎?鳶娘呢?怎麼沒帶?”
“鳶娘昨兒個照料她的使女不當心,叫她半夜裡着涼咳嗽着了。”小何氏提到此事就皺起眉,“祖母說二妹妹那裡如今有三皇子和西平公主,身份尊貴,別叫鳶娘帶進病氣來。”
“這麼不當心的使女你可不能輕饒了去!”何氏聽了立刻森然說道,她如今因爲自己絕了生育之念,弟弟何海又已經死了,對唯一的妹妹極爲疼愛,小何氏的子女基本上就是當做了自己的孩子看待——若這麼個使女在定興殿裡,何氏必然是直接打死了警告旁的侍者的。
小何氏點了點頭:“我已經攆出去了。”
“只是攆出去?”何氏不太滿意,但轉念一想也明白過來,“沈太君素有心慈的名聲,你如今是她孫婦,順着些老人也是道理。”
姐妹兩個說了幾句家常話,何氏仔細的問了牧家上下並白氏的身體,小何氏一一作答,末了就道:“阿姐,太后怎的病了?”
“她病了?”何氏一怔,卻有些意外。
因爲小何氏如今算是牧家的人,沈太君又跟着進宮,沈太君當然是直接去看自己孫女,不會到定興殿來的,小何氏要伺候祖母,當然只能跟着沈太君走,都是牧碧微派人到甘泉宮前把人接到澄練殿,先在那裡寒暄過了,小何氏再尋機到定興殿見姐姐,兩處裡祖孫、姐妹分別說私房體己話兒,到了差不多的時辰何氏打發人把小何氏送回澄練殿,由牧碧微親自送祖母並長嫂到宮門前。
何氏今早一直在盼着妹妹的到來,卻還沒叫人上來問宮裡新發生的事情。
當下許桃枝就近前來,稟告道:“娘娘,方纔杏枝的確來報,說是今兒個命婦到甘泉宮請安,宋賢人出來,說太后病了,叫命婦們都在宮外叩首了就去各宮與妃子見面……內中連武英郡夫人都沒見。”
“武英郡夫人都沒見?”澄練殿裡,牧碧微聽罷葛諾的稟告,若有所思的笑了一笑,道,“那麼想必晌午時候,朝野上下都要曉得太后鳳體違和的消息了罷?”
沈太君很憂慮:“太后……”
“祖母不必擔心。”牧碧微挽了下臂上的鐲子,安然笑道,“前幾日太后與陛下慪了氣……反正太后是不喜歡孫女過去伺候的。”
“雖然太后不要你伺候,但做人晚輩又是妃子對太后,總也該去盡一盡心意。”沈太君是受着賢良淑德的教導長大的,她本身也極爲認可女子品德才最重要,奈何唯一的孫女竟是越教導越歪了,偏她對這個孫女實在愧疚,也不捨得責備她,只能有近乎哀求的口吻勸導着。
牧碧微隨口敷衍道:“祖母放心,孫女這就打發人去問。”
就叫葛諾,“如今甘泉宮裡出來答話的可是宋賢人嗎?去問一問可要本宮去伺候。”
葛諾也不動身,只笑着道:“回娘娘的話,據宋賢人說,如今太后乏着不耐煩見人,連武英郡夫人都不得見,衆位娘娘們恐怕太后也沒精神見的。”
牧碧微露出“果然如此”和“不見最好”的表情來,對沈太君很是無辜的道:“祖母你看,這可不是孫女不想到太后跟前去盡孝,奈何太后不喜歡孫女啊!”
沈太君抿了抿嘴,覺得也沒什麼話好說了——太后雖然尊貴,究竟牧碧微是她的嫡親孫女兒,牧碧微每每被太后不喜歡,沈太君這麼賢德的人心裡也是不痛快的。
這時候西平和牧嶸一前一後的跑了進來,身後跟着大批侍者,都是低叫道:“殿下小心些!”
“郎君跑慢一點!”
兩人分別撲到了牧碧微和沈太君的膝上,興高采烈的說着他們方纔玩水的事情——如今已經是四月裡了,氣候溫暖起來,澄練殿中的水是活水,分明的柔潤,牧碧微笑眯眯的聽他們兩個嚷嚷着說完方纔抓魚不成差點掉進水池裡去的事情,笑着問:“可嚇到了?”
沈太君卻責怪起了牧嶸:“你自己淘氣,怎麼還拉上殿下?若是害得殿下落水,看祖母怎麼罰你?”
牧嶸如今也有三歲了,忙分辯道:“祖母,不是我要去玩水,是西平表姐說池子裡有魚,建議去捉,我纔跟過去的。”
西平被牧碧微責備的一看,吐了吐舌頭,笑着道:“母妃,左右一大羣人跟着呢,兒臣想着,就是和嶸表弟有什麼失足,也有人拉上一把,索性玩個痛快。”又靠在牧碧微身上扭着撒嬌,“兒臣在這宮裡頭好生無趣,弟弟們都還小,新泰如今也好沒意思,難得嶸表弟能來,母妃就別怪兒臣了罷?”
牧碧微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就點一點她額,不輕不重說了幾句便算過去了,又安慰牧嶸幾句,牧嶸到底和這個姑母見得不多,還有些靦腆,西平見他在牧碧微跟前分明拘束起來的樣子,轉了轉眼珠,不多時,又尋了個藉口,拉着他出去玩了。
等兩個孩子都出去了,沈太君才道:“到底殿下是公主,這麼些小事就不要怪她了。”
“祖母可是覺得玉桐不是孫女所出,因此這件事情上面秉公而斷,責備她而安慰嶸郎,會使玉桐覺得委屈?”牧碧微笑了笑道,“祖母放心罷……玉桐纔沒這麼細的心思,孫女是個什麼樣的人,祖母還不清楚嗎?孫女哪裡教得出來那樣心細如針的公主?事事都計較透了還過什麼日子,真真是沒意思透了,孫女纔不那麼教呢!”
“就算不是親生不親生……殿下總是金枝玉葉,嶸郎是臣子,又是來爲客……”沈太君話還沒說完,卻不想門外傳來西平公主脆聲道:“曾外祖母說的纔不對!玉桐固然是公主,卻也是表姐呢!”
牧碧微笑罵道:“偷聽長輩說話,這是什麼規矩?明兒個母妃要親自問一問黃女史!”
西平蹦蹦跳跳的進來,扮個鬼臉笑道:“兒臣只是恰好從外頭路過了下,不信母妃與曾外祖母可以問鄧嬤嬤。”
鄧氏抿嘴笑道:“奴婢不敢隱瞞,殿下在和牧郎君捉迷藏呢!如今正輪到了殿下來找,的確是恰好從門邊經過的。”
“是兒臣耳朵尖。”西平很得意。
牧碧微道:“這還差不多。”又問她,“你這樣插嘴可是有話要對你曾外祖母說?”
西平點一點頭,道:“曾外祖母說嶸表弟是臣,玉桐是公主,可方纔母妃見到曾外祖母,不也是行了禮的嗎?玉桐也是嶸表弟的表姐呢!母妃說做姐姐的應當讓着些弟弟,而且正因爲嶸表弟是客人,玉桐這個主人才更應該盡地主之誼,不使嶸表弟有什麼不好,剛纔的確是玉桐引嶸表弟一起去玩水戲魚,因此讓曾外祖母擔心,自然責任不在嶸表弟在玉桐,母妃責備玉桐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沈太君性格溫柔,本就不是擅長辯駁的人,尤其西平名義上是她孫女之女,實際上卻與牧碧微並無血緣關係,當年牧碧微更是憑藉撫養她才晉了位,沈太君不免對這位公主十分的尊敬,如今被西平一番話說的便訕訕道:“是曾外祖母老糊塗了。”
“曾外祖母哪裡老了?”西平這兩年哄高太后、溫太妃早成了習慣,當下開口就道,“玉桐看曾外祖母方纔抱玉桐的手勁,健壯着呢!”
沈太君因爲牧家人丁單薄,一向就喜歡小孩子,聞言也不禁一笑,當下就將先前被駁的尷尬丟了來來,笑着道:“好罷,曾外祖母也想着老得慢一些,好看着你們長大成人呢!”
“玉桐也想時時可以見到曾外祖母的面。”西平遞過去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道,“父皇總叫玉桐什麼都聽母妃的,玉桐思來想去,有時候若要做點母妃不肯的事情,還得指望曾外祖母進宮呀!”
牧碧微徉怒道:“你想做什麼壞事?”
西平眼珠轉了一轉,嘻嘻笑道:“現在不告訴母妃!”說着就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鄧氏、蝶兒、歌青、歌天她們趕緊紛紛跟上。
沈太君失笑道:“殿下爽朗大方,很是可愛。”
“孫女覺得這纔是金枝玉葉的樣子。”牧碧微道,“該笑就笑,該怒就怒,反正駙馬又納不了妾休不了妻,駙馬的父母若非發了瘋,難道還敢虧待了堂堂公主不成?既然這輩子命好投生了皇家,又何必學那些繁瑣規矩約束着自己,難道叫旁人說一句賢德就值得虧待自己一輩子不成?”
這話她是在說高太后,但想想沈太君也是素有賢名的,趕緊又道:“祖母,孫女可沒旁的意思,就是不想拘束了她。”
沈太君笑了起來:“祖母能多想你到哪裡去?”又感慨道,“你將殿下教導的很好,看得出來這位殿下視你猶如生母。”
“她是孫女帶大的,又沒見過姜氏,若還與孫女不親近,那孫女當真是要哭了。”牧碧微笑着說道。
“如今到你這裡來比從前卻是歡快了許多。”沈太君微笑着道,“到底有小孩子的地方總歸生氣足,看着他們一忽而跑到這裡,一忽而跑到那裡,總是熱熱鬧鬧的,覺得心裡都舒暢了起來。”又道,“殿下身後幾個小宮女年紀也不大,是專門挑過來陪殿下玩的嗎?”
牧碧微點了點頭:“那對雙生小宮女是從前行宮總管岑平的侄女,孫女回宮之後求了陛下將岑平調回內司當差,她們兩個看着不錯,就給了玉桐,過幾年玉桐大了,她們伺候過皇長女,也能尋個好人家,到時候孫女再給她們一筆豐厚的妝奩,也算是給岑平臉面。”
正說着話,外頭素繡臉色古怪的進來稟告道:“娘娘、老太君,定興殿的何宣徽帶着大少夫人過來了,說是想來看看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