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進宮的武英郡夫人恨鐵不成鋼,高太后一醒,聽見的就是她風風火火的數落聲:“好歹你也是堂堂一國太后,如今連甘泉宮都住了,宣室殿裡的那一位,可是你嫡親的兒子!你膝下三個嫡子,衆多嫡孫,居然會被連個兒子都養不出來的太妃氣得昏過去!當真是年紀越長越是出息了!”
旁邊宋氏惟恐高太后才醒就被武英郡夫人又氣上了,慌忙攔阻道:“太后如今心裡不好受,求夫人有話慢慢說罷!”
“我自然曉得要說什麼才能叫她好過。”武英郡夫人不耐煩的回了她一句,又對高太后喝道,“區區一個太妃,說的難聽點,一個小妾罷了!論位份,論孃家,論身份,她算個什麼東西!就是所謂的同昌公主,無非一個庶女,換作了我是你,早幾年宮裡有沒有這個人都是個問題了,偏你還要這樣子優柔寡斷,居然被這麼兩個東西氣成這樣子!你這太后做的也忒好看!”
高太后如今情緒正低落,也沒心思同她發作,只流淚道:“若不是爲着咱們高家的名譽,你道我願意忍她們嗎?咱們做世家女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武英郡夫人的冷笑打斷:“什麼名譽不名譽!你如今是太后,你說什麼,誰敢說個不字?若不是你前怕狼後怕虎的,叫他們拿捏住了你是個好面子惟恐怕人說你一句不賢的性.子,你看看今兒就是你明着把薄太妃叫到和頤殿來打死了,上上下下誰敢說半個字?到時候薄家恐怕還要誠惶誠恐的遞請罪書進來,自承教女不力叫你動了氣呢!你可是太后!天子的生母兼嫡母!”
聲音一低,“先帝一去,這大梁誰能尊貴得過你去?所謂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況你還是君上之母,誰敢道你不好?只怕到時候人人都要議論着薄氏那賤婦不好,這才惹你動了氣呢!”
武英郡夫人見她還是不說話,就道:“那麼你以爲蘇平他至今未曾納妾,是當真完全對我情深義重?你大約不知道,我進門三年,單是活活打死的姬妾就有十幾個,更別說那些個在外頭被我發現,使人暗算了的!這世道,你想過舒心的日子,畏畏縮縮的,還能過好?真虧你坐着這麼高貴的位置!你如今就拿出太后的氣勢來,先把薄家崔家的人抓上幾個,問他們個污衊太后之罪!再叫內司起了單子!列出這些年來供養鴻壽宮的東西,每季裡的衣料新衣!好叫天下人曉得薄家這羣狼心狗肺的東西是何等的可恥!至於崔家,嘿!先將那崔氏進宮以來你的種種關照使人添油加醋的宣揚出去,回頭再尋個理由把崔氏打進冷宮,崔家其他人,挑幾個最不順眼的處置了!如此,你且瞧瞧這臣子裡頭還有誰有那膽子,敢拿話來逼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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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后嘆了口氣,道:“姐姐,你說這事……當真是薄家、崔家做的嗎?”
“就算不是他們做的,如今既然謠言直指向你,說你虧待了薄太妃,這兩家居然沒什麼動靜,顯然是要默認,以迫着你對鴻壽宮更好一些,你一個太后,我高家嫡女,難道就這麼被這兩家給要挾上了不成?”武英郡夫人哼了一聲道,“你敢丟這個臉,恐怕咱們的阿孃在九泉之下都閉不了眼!”
連已經過世的母親都提了出來,高太后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對宋氏道:“就按姐姐說的辦!”
武英郡夫人卻道:“且慢!”
對高太后冷笑着道:“你可別忘記了,要說這回這件事情,起頭的那一個……可也不能放過了!”
高太后一想:“步氏?”
“你可別說這是我爲了自己女兒纔要污衊她!你說她一個妃子,外郡採選出來的,進宮這才進天?恐怕新人裡還有人連鴻壽宮在哪都不知道呢,居然就敢對公主的婚事指手劃腳起來!豈不知先帝去後,同昌公主的婚事,除了你和陛下,就是同昌公主的生母薄太妃,又哪裡有說話的地方了?”武英郡夫人冷笑,她大半夜的得知消息後就進宮來,一半是爲了擔心高太后,另一半自然就是爲了蘇貴妃了,這麼好的打擊步順華的機會,武英郡夫人怎麼捨得放過?
如今就着話就說了下來,“就是當初那孫氏才進宮的時候,聽說也是極囂張的,可也沒敢擅自議起了公主的婚事吧?區區一個順華,這是誰給她的膽子與底氣?”
不待高太后回答,她就提醒了,“你可別以爲我是在說陛下——我是說,她這邊才提了同昌公主的婚事呢,那邊朝中羣臣,尤其是薄家崔家的人,絕口不提一個妃子妄議公主婚事,卻一個勁的反對——不就是想把事情鬧大嗎?可見這步氏分明是和薄家、崔家約好了的,這是裡應外合的要迫着你就犯呢!好個步順華,哪裡是孫氏能比的?!”
高太后閉了閉眼——她想起自己暈倒之前,宋氏打聽來的坊間的消息,臉色一紅復一白,嚇得宋氏趕緊上前,武英郡夫人也道:“你快消消火!如今姐姐既然在這裡,自然沒有看着你被這起子小人作踐的道理,咱們姐妹合計一番,莫非還不能替你收拾他們去?”
“這步氏……”高太后有些吃力的道,“不能留了!”
武英郡夫人很滿意,嘴上卻道:“只是陛下喜歡她喜歡得緊……”
“宮中那麼多意外,她福分不夠,也不奇怪。”高太后搖了搖頭,目中露出一絲堅定,便不再多說這個問題,只道,“薄家、崔家,要治罪,卻不可拿後宮之事來說,畢竟後宮之事不涉前朝是慣例,何況哀家忍了這許多年……”
武英郡夫人笑着道:“這有什麼難的?你是我的妹妹,我怎能看着你受苦而不出手?你姐夫接了聖旨,不日就要來鄴都的,你且放心罷,我這就寫信給他,叫他尋個藉口,拼着不要了這次的功勞,也定然要給你出足了這口氣!”
高太后拉着她的手落淚道:“不想這許多年過去,我便是做了太后到底也離不得姐姐護我!”
武英郡夫人也有些動容,嗔道:“你呀,就是心太軟,又愛面子!卻不想想,你已是一國太后,這面子還不夠大嗎?卻是那些個小人,就不該給他們那個臉!”
說着又嘆了口氣,“就是太賢德了!”
姐妹兩個說了一番話,外頭卻有侍者悄悄進來,因見武英郡夫人在,就欲言又止,太后如今正與武英郡夫人姐妹情深,見這情景就道:“有話直說!”
那侍者才小聲道:“回太后的話,聶舍人在角門,使奴婢悄悄來報太后,說有事求見!”
“聶元生?”高太后皺眉,對於姬深一直寵信的這個寵臣,她一向不是很喜歡,總覺得姬深與嫡親兄弟並自己這個母后疏遠,與這個聶元生未必沒有關係,只是她一直也沒抓到把柄,此刻又是深夜,聽着就有些沉吟。
武英郡夫人眼珠轉了一轉,卻道:“他夤夜前來,想是有什麼要事要奏,你何不聽上一聽?說起來這次那步順華提出來把同昌公主下降於他,恐怕他也有關於此事的話要說呢!”
高太后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因她如今還不太好,也不想爲個臣子就起身,就命人搬了屏風來擋在榻前,吩咐人將聶元生帶了來。
片刻後,聶元生被引進殿中,對着屏風行禮,高太后不冷不熱的道了平身,問:“你如今還在宮裡?”
“方纔爲陛下侍奉筆墨耽誤了些辰光,加上聖駕在行宮時,許多奏章安平王與右相未能處置,如今都積壓下來,臣需要先爲陛下分門別類,趁着今晚收拾一下。”聶元生淡然道。
高太后挑不出毛病,就道:“那你過來尋哀家做什麼?”因爲高太后暈倒的突然,加上氣暈高太后的事情又涉及甚廣,宋氏也不敢貿然的捅出去,而且任仰寬過來診斷說高太后並無大礙,就等着高太后醒來後再議,如今按理來說宣室殿那邊還不知道的,高太后心道若是聶元生是爲了探望而來,多半就是自己這甘泉宮裡出了吃裡扒外的東西了。
就聽聶元生道:“臣前來卻是爲了先前順華娘娘之言。”頓了一頓,他道,“臣出門寒微,不敢想望金枝玉葉,還求太后饒恕!”
屏風後,高太后與武英郡夫人都是一怔,若是旁的宗室女,便是郡主、縣主,聶元生這樣子拒婚,高太后都要惱怒的,但她如今恨烏及屋,對同昌公主實在是滿心的厭惡,就敷衍的問道:“尚主乃是榮耀,你爲何不肯?”
“回太后的話,臣的祖父去世前,臣雖然還年幼,但祖父卻是說過臣娶妻該選什麼樣的人家的,臣不敢違背。”聶元生懇切的道,“祖父言,聶家出身寒微,所謂齊大非偶,門楣高者、世家之女,臣卻是娶不起的,一來門不當戶不對,恐怕彼此生出怨懟來,二來祖父也不願意臣攀附,此外,祖父卻還有個要求……”
高太后問:“聶臨沂的話?是何要求?”
“祖父與祖母恩愛一生,不喜姬妾,因此要臣除非年老無子,否則也不許納妾蓄婢,所以這妻子,也不可選擇姬妾所出的女郎,恐怕將臣捲進岳家的後院糾紛裡去。”聶元生正色說道。
高太后與武英郡夫人心照不宣的互看了一眼,這番話擺明了就是現成謅出來拒婚的,前幾句聽得倒還成點樣子,後頭不娶姬妾所生之女——想把女婿捲進岳家後院糾紛,擺明了就是說給高太后聽的,他不想尚同昌公主,就是爲了不想摻合進高太后與薄太妃之爭!
高太后本來也沒有把同昌公主嫁給聶元生的打算,在她看來聶元生的確是尚不得主的,她忍了那麼多年,就是不想背個不賢的名聲,若是當真允了這件婚事,先前的隱忍豈不是都白費了嗎?
如今聶元生拒婚,高太后覺得固然整個皇家都沒什麼面子,但顯然薄太妃與同昌公主就更沒臉面了,心情卻是好了些,道:“既然你祖父有話在先,皇家也斷然沒有迫得你尚主的道理,何況這件婚事,不過是一個無知的妃子隨口一言,你不必放在心上。”
話說到這裡,聶元生謝了恩,也就該告退了,只是聶元生謝恩畢,卻道:“臣還有一事。”
“嗯?”
“如今坊中謠言……”聶元生說到這裡,感覺到了屏風後呼吸一緊,隨即高太后沉聲道:“你說什麼?”
“臣這幾日在宮外聽了許多謠言,有感於此,這才夤夜求見,願爲太后分憂!”聶元生道。
高太后見他的確不似知道自己爲此氣暈的事情,又被武英郡夫人捏了把手,示意她先聽着,這才道:“哦?”
“謠言紛紛,臣以爲最重要的就是同昌公主的婚事。”聶元生道,“只需太后爲同昌公主選擇一出身尊貴的夫婿,何愁謠言不能不攻自破,上下交口稱讚太后賢德?更知那傳播謠言之人的險惡用心?”
高太后大怒,她若是肯給同昌公主擇一個高貴的夫婿,豈會左右爲難到現在?但薄氏——一想到當年先帝還在時在這小賤人手裡受得氣吃的虧,她弄死薄家全家的心思都有了,更別說如今還要給她的女兒挑個合宜的駙馬,呸!
她陰惻惻的問聶元生:“你以爲,這出身高貴的夫婿,該是何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