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深皺眉道:“微娘以爲朕是要責罰二孃嗎?”
牧碧微攔在了新泰身前,傷心的道:“妾身不敢瞞陛下,先前的事情瓔珞受到極大的驚嚇,後來懵懂的知道自己做下的錯事,極爲懊惱後悔,時常到之前御花園的地方去哭泣,這永淳宮也是偷偷來過幾回了,妾身本來拘着她,後來她半夜裡就開始夢魘!妾身和阿善兩個人陪着也不成!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問一問妾身的宮裡人!昨兒個她還在夢魘裡喊着說她不是故意要害弟弟或妹妹的!雖然步隆徽是受了委屈,可瓔珞才這麼大,陛下,瓔珞到底是陛下的親生骨血啊!”
她生得本就柔弱動人,如今這麼一番哭訴,字字句句,無不感人肺腑,右娥英也爲之動容,拿帕子沾着眼角,輕聲道:“表兄,瓔珞這些日子……可也太委屈了!”
姬深沒有回答,而是向新泰招手道:“二孃過來。”
新泰公主靠在阿善懷裡,滿是驚恐,被阿善柔聲哄了片刻,才小心翼翼、怯生生的走到姬深跟前,小小的身子兀自顫抖着,見姬深對着自己伸出手來,頓時露出驚怕之色,下意識的想躲,但隨即閉目站好,哽咽道:“兒臣知罪!”
姬深卻只是撫了撫她的頭,神情沉痛道:“二孃,你乖乖告訴父皇……當日,在御花園中可曾碰到你步母妃?”
眼看新泰眼睛還沒睜開,就又要尖叫起來,姬深也不禁放下手,忙將次女抱進懷裡,低聲安慰,到底新泰對他比對右娥英親近,被哄着哄着漸漸安靜,小手死死抓緊了他的衣袍,茫然道:“父皇,兒臣不記得了……兒臣只知道有好多血!好多好多血!然後……然後……”
說到這裡,新泰忽然悶哼了一聲,一言不發的暈了過去!
牧碧微忍着淚,上前抱過了新泰喚了幾聲,見新泰依舊昏迷不醒,眼淚簌簌而下,滴落在新泰蒼白的小臉上,她呆呆抱着新泰片刻,狠狠瞪了眼內室,竟也不告退,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她這樣失禮,姬深卻也無心責怪,只簡短的吩咐道:“孜紜,此事你處置下罷,朕去鴻漸宮清淨片刻!”
右娥英抿嘴一笑,體貼的道:“表兄去罷,這兒交給我就是!”想了想又輕聲道,“牧貴姬心疼瓔珞,這才失儀,表兄可別和她計較!”
“微娘真心疼愛二孃,這纔是賢德之妃,可笑朕……”姬深如今既憤怒又茫然,孫氏、新泰公主,在他心裡也不是全沒分量,只不過當初步氏小產,正是步氏與姬深好得蜜裡調油、堪堪離開幾日,恰是小別勝新婚之際,那幾日裡在姬深心目之中就沒有比步氏更重要的人與事,而孫氏自從新人進宮叫步氏搶了風頭後,因爲懷孕、生產,和談美人的禁足,卻是很久都沒有與姬深親近了,不免生疏,此親彼疏之下,他纔會在震怒之中做出即使孫氏死了,也要剝奪她哀榮的處置。
而這些日子下來,最常陪伴他的卻是右娥英,這一回疏遠的那一個卻是輪到了步氏,並且昨日姬深才親眼看見了步氏被毀壞的容貌,心中對步氏的憐惜不免淡卻,卻是新泰公主,金枝玉葉小小年紀,在孫氏自盡後,先是徒步到永淳宮來請罪,如今還要偷偷過來安慰步氏……即使她當真害了步氏,也實在不能追究什麼了,而如今步氏的絕筆自白上面卻直承新泰公主根本就是被她冤枉的!
這樣以德報怨的胸懷,任誰能不動容?
右娥英知道姬深此刻乍受打擊,不免心灰意冷,暗想如今的妃嬪雖然懾於自己,不得召見未必敢主動到鴻漸宮裡去勾引姬深,但那鴻漸宮裡可還有個如今已經溫柔賢德又體貼的龔中使,覺得這安慰的差事還是自己順手先幹了再說的好。
當下就握住了姬深的手柔聲道:“這哪裡能怪表兄呢?還不是步氏太會僞裝了些?誰能夠想到她之前與孫氏也算是無怨無仇的,新泰公主又那麼小,居然也狠得下心來污衊公主?”
說着一嘆道,“如今想來孫氏的死也有幾分蹊蹺呢!畢竟她也是表兄疼過多年的人了,爲什麼不置一詞就自盡了,還留下遺書來自承其事?多半,還是爲了新泰公主啊!可憐公主小小年紀,竟被人這樣惡毒的污衊!”
姬深苦笑着道:“是朕對不住她們母女……”
“是步氏對不住孫氏、新泰公主,更對不起表兄的厚愛!”右娥英柔聲細語道,“表兄也是被步氏所矇蔽了,想這步氏出身寒微,若不是表兄寵她,她算個什麼東西呢?表兄待她這樣好,她不思回報,反而故意陷害宮妃甚至是公主!實在是……死不足惜!”
“看二孃今日的樣子,上回的事情把她也嚇壞了。”姬深說着,眼神轉冷,“先前她在祈年殿也獨住過幾日,那時候朕以爲她當真受了孫氏……茂姿的唆使!對她實在有幾分不喜,就想叫她在祈年殿裡也反省反省,不想竟到現在都夢魘……顏氏……居然從來都沒告訴過朕!”
右娥英心想那會牧氏藉着西平公主才委婉的提了一句,就差點失了寵,當我當時還沒回宮就不知道嗎?須知道牧氏向來得意,子女雙全呢!都落了這麼個下場,孫氏也好、新泰公主也罷,在宮裡人緣都不怎麼樣,就顏氏那膽子,敢提就奇怪了!
嘴上卻道:“好在瓔珞年紀也不很大,再說我看牧貴姬對她是極好的,剛纔我哄她哄不住,還是牧貴姬趕來了才成,過些日子想來就好了。”
見姬深還是鬱鬱寡歡,就建議道:“表兄若是心疼新泰,何不下旨使孫氏得享哀榮?畢竟如今外頭都在說着步氏纔是被謀害的那一個呢!雖然孫氏死了,可新泰公主和二皇子將來總是要做人的。”
姬深點了點頭,沉重道:“就這麼辦罷,朕叫子愷……哦,他如今在家中侍疾,一會就讓雷墨代擬聖旨罷。”
說着厭惡的掃了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善嵐殿宮人,“這些人方纔還想將步氏臨終前被二孃一片仁善之心打動,良心發現的自白燒燬,可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一概處死罷!”
右娥英抿嘴一笑:“表兄放心,我定然爲新泰公主出足了氣!”
姬深正待拂袖先行離開,不想一個跪在角落裡的小宮女似乎被這個處置結果嚇呆了,猛然衝了出來,叫道:“陛下!陛下!不是那樣的!奴婢求陛下免奴婢一死,有大事稟告呀!”
姬深厭惡的一腳踹去,將那小宮女踹到一旁,喝道:“全部杖斃!朕不想聽這些賤人半個字!”
右娥英也喝道:“都怎麼做事的?!連個宮人都撲到表兄身上去了!還有沒有規矩!”
右娥英這麼說了,當下就有人上去拖住那小宮女捂了嘴要拉開,這時候姬深已經走到了殿門處,那小宮女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掙開,尖叫道:“是左昭儀!咱們娘娘與宮裡諸位娘娘無怨無仇——都是左昭儀挾持了咱們娘娘的嫡親弟弟脅迫,咱們娘娘才……”
姬深猛然回過頭來!眼神之中,猝然震驚!
右娥英幾乎是在他轉頭的剎那之間,將滿面得意怨毒換成了同樣的驚愕與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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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神湯好了嗎?”帳子外,牧碧微雖然重新梳洗過,但眼眶還是紅紅的,聲音也有着難以掩飾的嘶啞,輕聲問道。
只聽素繡也用差不多的輕聲回答:“已經好了。”又道,“娘娘守了這許多時候也累了,還是奴婢來等着公主醒來罷。”
“不必了,湯放這裡,你們都下去罷。”牧碧微略帶疲憊的吩咐。
又叫阿善,“你也下去,去安撫下玉桐,告訴她瓔珞沒什麼大礙,叫她不必太擔心了。”
等人都走了,牧碧微揭起帳子,果然見新泰睜着烏黑的雙眸,帶着極爲快樂的笑容躺在榻上,見牧碧微進來,才笑着叫了一聲:“母妃。”慢慢爬了起來。
“慢點起。”牧碧微扶了她一把,叮囑道,“你年紀小,到底大哭大鬧過會發虛,先把湯喝了罷。”
“兒臣如今心裡定得很。”新泰公主微笑着道,“又何必安什麼神呢?”
想了想她又確認道,“步氏這會當真完了?”
“右娥英一直留着她的命,就是捨不得她一下子死了,再說你不是都聽到了?”牧碧微將湯遞到她手裡,命令道,“我看你如今就是高興得都要過頭了,快喝!”
新泰公主很是勉強的呷了一口,就皺起眉:“這麼怪!”
“怕你不肯吃苦,加了甘草和蜂蜜。”牧碧微哼道,“都喝光了!不然我什麼都不和你說!”
這句話甚是有用,新泰公主到底全部喝完了安神湯,將空碗還給牧碧微,跟着眼淚就流了下來:“可惜母妃再也回不來了!”
不等牧碧微安慰,她又哽咽,“二弟弟如今也不知道什麼樣子……當真也是步氏乾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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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宮裡暗流洶涌,我也只能猜測,誰知道誰纔是真兇呢?”牧碧微將帕子遞給她,“但不管怎麼說,步氏的下場也是極悽慘的,你母妃也該瞑目了。”
新泰公主握着拳,恨道:“可惜她只有一條命!”
“估計昨晚她一直都在恨自己爲什麼還要有這一條命。”牧碧微淡淡的道,“方纔葛諾報了消息來,說你父皇獨自回了鴻漸宮,留了右娥英在善嵐殿裡料理事情,你以爲右娥英就不忙了嗎?”
見新泰還是面有不甘之色,她點一點新泰眉心,“右娥英愛慕你父皇愛得緊,那步氏先前引得你父皇對她寵愛無比,右娥英對她的嫉恨,可不比你對她的怨恨少什麼!”
新泰咬牙切齒的道:“兒臣只恨昨兒個沒能親自過去動刑……”
“這樣的孽,能不沾手還是不要沾手的好。”牧碧微嘆了口氣,“你當這宮裡人人都愛算計都愛與人過不去嗎?多半也不過是爲了活下去……爲了過得好些罷了。”
又道,“步氏既然已經死了,你就不要再多惦記什麼,好生過着罷。”
新泰落下淚來:“還有二弟弟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