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且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牧碧微垂了會淚,捏着帕子嬌柔的偎在了他懷裡一面替他順着氣,一面怯怯的說道,“昭訓娘娘出身高貴,不但是太后娘娘的親甥女,還是陛下的表姊,看不起奴婢們卑賤也是尋常之事……”
姬深冷笑着打斷了她,輕蔑道:“朕之表親比比皆是,她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念着母后的面子才叫她進了宮,歐陽氏既然以知禮自許,那麼她身爲昭訓,尊敬與順從貴嬪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再者論到卑賤,她雖然是歐陽家的女郎,父母也不過是庶出罷了,方纔元生還在這裡說了嫡庶有別,論起來歐陽氏的身份又高貴到哪裡去?你還是牧家嫡女呢,若不是前魏覆亡時牧家爲了守住西北三關,致使合族僅存一人,你之身份比她又差到哪裡去了?”
牧碧微軟語道:“方纔太后說貴嬪娘娘鋪張奴婢也覺得奇怪呢,奴婢想着貴嬪娘娘既然得陛下寵愛又居貴嬪之位那麼一定是善查上意的,昭訓娘娘對前朝之事瞭如指掌,奴婢想着貴嬪娘娘若是曉得前朝如今的憂慮,哪裡又會在此刻辦小宴惹太后不喜了呢?”
“必是歐陽氏這賤人,茂姿雖然出身不高,卻素來知禮,恪守后妃之德,況且孫家的人都已去世,茂姿便是想打聽前朝之事也無能爲力,而歐陽氏卻不然,歐陽孟禮固然只有一個縣伯爵位,並無實職,但其弟歐陽仲禮卻正在吏部任職,看來很該給他些敲打,叫他專心政事而不是盯緊了朕的後宮!”姬深冷冷的說道,如歐陽這樣自詡詩禮傳家的望族最是看重嫡庶,除非主母多年無子,否則斷然是不許庶子居長了,歐陽孟禮作爲庶長子,地位尷尬從他名字裡的孟字可見一斑——嫡長爲伯,庶長爲孟,歐陽家將這個起用入名中,擺明了就是要隨時提醒他當安守本分。
雖然歐陽孟禮的妻子乃是高太后堂妹,到底也只是個庶女,何況論家世歐陽家雖然沒出太后,聲勢卻也不弱,不必爲了高夫人特別優待歐陽孟禮,因此歐陽家如今當家的卻是歐陽孟禮之弟歐陽仲禮,正是吏部侍郎。
歐陽仲禮雖然不是歐陽氏的父親,但他若被遷怒,歐陽家的聲勢也將受到打擊,與歐陽氏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牧碧微左右與歐陽氏翻了臉,如今正是巴不得與她過不去,自然不會勸說姬深息怒,反而先恭維了句:“陛下聖明!”繼而卻作爲難之色,嘆道,“只是昭訓娘娘究竟得太后喜歡,昨兒在平樂宮裡氣走了順華娘娘,聽說接着就是去給太后請安的呢,陛下與太后總是嫡親的母子,總也要看着太后的份上,不然傳了出去那起子小人還道陛下與太后生了罅隙豈不是不好?”
姬深這會正覺得高太后委屈了自己,聽了牧碧微這話便冷笑了一聲,只是牧碧微雖然得他寵愛,究竟不比聶元生,他雖然對高太后今日之舉留了芥蒂,卻也不是那種向後妃訴說委屈的人,當下略作思索,道:“姜氏懷着身子,歐陽氏非但不加體恤,反而一再挑釁,致姜氏生生氣暈!多虧了茂姿及時召去太醫才得以保全,朕頭一個子嗣豈可如此輕忽?今日在母后那裡不及提到此事,若不然就是母后也不能說出不罰她的話來!”
話是這麼說,姬深想到牧碧微道歐陽氏昨兒出了平樂宮就去了高太后處,後來自己聽了姜氏的話想召她前去對質也沒召到,可今日高太后見了自己,卻只問孫貴嬪爲小何美人設宴慶賀生辰之事,而半句不提歐陽氏氣暈了姜氏——枉高太后還拿自己昨日未曾到承光殿陪伴慰問姜氏的事情來斥責自己呢,自己這個兒子居然不及歐陽氏被偏心的多麼?
這麼想着姬深越發覺得自己果然不是高太后帶大的,如今居然連個隔了幾層的甥女都比不上了!
想到了這些,姬深對歐陽氏越發怨恨,本來,每個月裡姬深都要到德陽宮幾回,這裡面既有向高太后請安時高太后的敲打,也有高太后所擇的諸妃裡頭以歐陽氏容貌最美,相比賢德有才之名六宮皆知,但容貌卻實在平淡的左昭儀曲氏,慣於以貌取人的姬深當然更願意去含光殿。
只是他多半歇在孫貴嬪與何容華處,何容華也就罷了,勉強也佔了一個官家出身的名頭,孫貴嬪固然位份寵愛皆在歐陽氏之上,卻因爲出身的緣故沒少被歐陽氏譏誚與背後議論,因此每回到了姬深去含光殿前,孫貴嬪總是若有意若無意的說幾句類似於“陛下這個月還沒去過含光殿呢,若是再不去太后該惱了妾身了”、“今兒見到歐陽昭訓臉色很不好看,妾身想着許是陛下常在祈年殿的緣故,陛下且過去一回罷,免得妾身再叫太后不喜”,次數多了,姬深又偏愛孫貴嬪,不免覺得這個表姊雖然容貌不錯,性.子卻實在不可愛。
如此姬深更覺得罰歐陽氏毫無心理障礙了,他叫進了阮文儀吩咐:“昭訓歐陽氏妄議朝政、驕橫恣意,又嫉妒順華姜氏有孕,言語相激致姜氏暈厥,其德其行不足爲上嬪,着降爲下嬪宣……”說到這裡想了一想,卻改口道,“降爲下嬪凝華!”
阮文儀一驚,忙勸說道:“陛下,昭訓娘娘固然有不足之處,但念在太后……”
姬深這會最不要聽的就是高太后,當下也顧不得牧碧微還在膝上,拍案怒道:“蠢奴不足與道!顧長福何在?”
阮文儀素來侍奉姬深左右,顧長福爲人精明,雖然也是宣室殿有品級的內侍,卻從不與阮文儀爭寵,更是拜了他做義父,如今自然不在附近,但姬深既然問了,當下便有人過去尋了他來,顧長福到時,卻見阮文儀衣襟之上溼了一大片,手背之上汩汩的流着血,卻是他再次爲歐陽氏說話惹得姬深發了性.子,抄起案上茶壺砸了下來所致。
顧長福路上已聽小內侍說了個大概,如今自然慌忙撩起袍角跪到阮文儀略後處,叩首求姬深息怒,姬深餘怒未消,切齒道:“聞說你是阮文儀之義子?卻不知道學了這老貨幾分頑梗不明?”
“奴婢是阮大監義子,然而與義父一般都是忠於陛下、聽陛下之命的,如何敢違逆陛下之意?還望陛下息怒。”顧長福忙道,又暗扯阮文儀的袍角示意他說話。
阮文儀偷眼見牧碧微依在姬深懷裡冷笑着注視着自己,心中嘆息,曉得歐陽氏這一回怕是難過關了,又想着姬深的性情高太后也不是不曉得,再說這回姜氏有了身孕,便是歐陽氏與高太后有親,姜氏氣暈在祈年殿,歐陽氏什麼都不罰也交代不過去,如今不過降了一級,還在九嬪之列,有高太后在早晚也是會升回去的,他雖然受了高太后的叮囑,卻也不想爲此失了姬深貼身內侍之職,此刻便就着顧長福的臺階叩首道:“是老奴一時糊塗,求陛下開恩饒恕!”
牧碧微見阮文儀低了頭,這才柔聲相勸道:“陛下何必責怪阮大監,奴婢想着大監也不是故意要惹陛下生氣,無非是擔心昭訓、哦,這會該是凝華娘娘知道陛下的處置後責怪大監不加阻攔罷了,比之凝華娘娘,奴婢們不過是腳下之泥,何其卑微?又怎麼敢得罪了凝華娘娘呢?”
她不說還好,說了姬深越發生氣:“歐陽氏的手倒不短,居然連朕的貼身內侍都畏懼起了她來?”
阮文儀氣牧碧微這話有拖自己下水之意,卻又不敢當着姬深的面說她什麼,只得否認,姬深倒也不是全無頭腦之人,自然明白牧碧微雖然是在說歐陽氏,實則提醒自己阮文儀畏懼的是太后,原本冀闕宮女都出自高太后並左昭儀的安排已經叫他十分不滿,如今居然連貼身內侍都因爲高太后之命對自己的吩咐有所違逆——聶元生的提醒彷彿又在耳邊響起,姬深的目光漸漸深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