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帶着滿腔怒火回到雲臺宮,沒有回自己住的荔濃殿,卻直奔神仙殿上求見,她是唐氏宮裡人,去冀闕送湯的幌子也還是唐氏給的主意,這會自然是不必通傳直接進去。
見到唐氏,謝氏一路壓抑的委屈登時收攏不住,帕子還沒按上眼角,眼淚已經掉了下來,嗚咽道:“娘娘要替妾身做主啊!”
謝氏去冀闕宮的時候刻意打扮整齊,連脂粉都使宮女帶上了,離開時重新勻粉撲面過,如今涕淚齊流立刻衝花了妝容也就罷了,因急着撲到唐氏跟前,把頭上一支金簪都差點掉了下來,顫巍巍的在鬢邊搖晃了幾下才頓住——她這麼一哭一跪,唐氏也嚇了一跳,忙使左右趕緊扶起了她輕斥道:“什麼事情這樣慌慌張張的?你也算是宮裡的老人了,怎還是如此毛躁!”
謝氏被她叱得停了淚,越發的委屈,柯氏見狀忙出來圓場,如此亂了一場,柯氏又吩咐逗煙出去打了水來,叫謝氏重新淨了面,又替她理好釵環,撫平衣角,謝氏纔在下首坐了,委委屈屈的訴說着事情的經過:“妾身方纔奉娘娘之命送湯去宣室殿,其時陛下正在東暖閣中,聞說是娘娘親手所熬,陛下甚是喜歡……不曾想奴婢出閣時,恰好遇見了那青衣牧氏!”
說到這裡,謝氏眼淚又掉了下來,被唐氏皺眉催促了幾句才哽咽着繼續道,“娘娘不在那兒是不知道——怪道左右丞相併太后要這樣的限制她,這牧氏好利的一張口呵!”
當下將牧碧微的譏誚添油加醋的說了,又道,“如今她不過一個區區的青衣,就敢這樣羞辱妾身,妾身固然卑微,可這宮裡頭念着娘娘的面子也要給妾身留幾分餘地的,如今妾身不曾招惹她,她竟就主動欺到了妾身頭上!長此以往,又哪裡還把娘娘們放在眼裡呢?!”
唐氏聽出她話裡的挑唆激將之意,皺眉道:“你也知道你是嬪一級的世婦,而她不過區區青衣!怎的還會被她欺負成了這個樣子!知道的說你沒用,不知道的,還當我雲臺宮無人了呢!”
謝氏不想唐氏聽罷竟是先教訓自己,慪得沒法說,卻不敢不答:“妾身哪裡是不想回嘴?只是可恨宣室殿那卓衡掐着時辰把人叫進閣裡去,妾身怕驚擾了聖駕才只得忍了!”
“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這必定是那卓衡故意幫着牧氏!”唐氏臉色一沉,斥道,“你堂堂世婦,又何必與她羅嗦那麼久,給了那卓衡時間應變!真真是蠢到家了!”
“妾身愚鈍,然而到底是娘娘宮裡人,妾身是個沒臉的,可娘娘如今是宮裡頭唯一的上嬪,豈能叫那牧氏這樣刁難妾身,不給娘娘面子?”謝氏深覺委屈,說什麼也要纏着唐氏答應替她報復。
唐氏與柯氏對望了一眼,冷冷道:“牧氏那邊本宮自有處置,你這扶不上牆的爛泥好歹也爭氣些!”
謝氏雖然得了唐氏一句準話,可又被順帶罵了,心頭對牧碧微越發恨得極了,但她也不敢違抗主位,只得乖乖應了個是字,又聽唐氏問道:“你既然進去送了湯,那麼可曾侍奉陛下?”
“回娘娘,陛下他……”謝氏方纔沒提姬深臨幸之事,就是怕唐氏吃醋,如今被唐氏公然問了出來,忙斂了委屈之色,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辭,唐氏見她這樣,心下已知答案,不耐煩的道:“本宮着你去送湯便是叫你伺候陛下的,你支支吾吾的莫非還要擔心本宮會放下身段來與你計較這麼件兒小事?”
說着也不等謝氏辯駁就把她打發了出去。
見狀,柯氏又叫其他人也退下,方對唐氏道:“不想貴嬪娘娘竟也在這牧氏手裡吃了虧。”
“謝氏正是適宜生養的年紀,那碗湯又是祈年殿裡的孫嬤嬤親自熬了送過來的,若是能夠一舉成事便好了。”唐氏嘆了口氣,說道,“只可惜本宮這幾日恰好趕上了小日子,不然如何能便宜了謝氏?”
柯氏倒不這麼想,提醒道:“娘娘的小日子貴嬪娘娘如何不知?在這眼節骨上送了這麼一碗湯來,本就是爲了選娘娘宮裡人去行事的。”
唐氏驚訝道:“這話是怎麼說?我與她乃是患難之時的好姊妹,這兩年她也不像那得意了就忘記了我的人啊!”
“再好的姊妹,陛下只有一個,奴婢說句誅心之語,大位,也只有一個呢!”柯氏冷靜的道,“當然,奴婢也不是說貴嬪娘娘要對娘娘不利,只是貴嬪娘娘如今才因爲身子的緣故不能侍寢,那邊陛下就在貴嬪娘娘與新寵之間兩面敷衍了,何況月份大了之後難免姿容銳減?”
唐氏皺眉道:“雖然如此,但也不過幾個月光景而已。”
“娘娘忘記了?貴嬪娘娘這一胎能不能生下來,不說華羅殿了,也還要看甘泉宮的意思呢!”柯氏道,“那邊可不願意給貴嬪娘娘母以子貴或者子以母貴的機會!”
“那貴嬪賜了這碗湯下來……”唐氏沉吟片刻,眼睛一亮,低叫道,“莫非是爲了預防不測?”
柯氏道:“這不無可能,當初陛下爲了立貴嬪爲皇后,與太后並前朝好生爭執過一番,太后因此停了六宮覲見,只肯叫左昭儀那一般人可以前去請安,若非大節,堂堂貴嬪別說和頤殿了,連甘泉宮的邊都不許挨!如今貴嬪娘娘有了身子,陛下又那樣歡喜,連着幾日留宿安福宮,雖然不是在祈年殿裡宿着,卻也給足了貴嬪娘娘臉面,太后那邊豈會只高興陛下的子嗣嗎?”
唐氏嘆了口氣:“本宮曉得你的意思了,貴嬪娘娘擔心太后不肯放過她這一胎,那姜氏的肚子,太后也好,左昭儀也罷,卻都是要盡力保下來的!何況今兒那牧氏在祈年殿都囂張之極,連宛芳也被打的至今未醒……貴嬪心裡擔憂,所以想叫宮裡再出件喜事,一來分散太后她們的注意,二來,若貴嬪那邊有失,謝氏這等人位份不高,也方便貴嬪抱養!”
柯氏點頭道:“奴婢想着貴嬪娘娘應是這個打算,所以纔會在牧氏被陛下帶離安福宮後立刻使孫嬤嬤熬了這麼一碗湯送過來。”
見唐氏忽然默默不語,柯氏立刻明白過來她在想什麼,提醒道,“這湯固然讓男子喝了便情動,且可以增加受孕的可能,卻不可輕易熬製!”
唐氏驚訝道:“這是爲何?”她心裡的確覺得孫氏既然有這麼好的法子,那麼她有身孕也多半是得了湯藥之利了,卻爲何不告訴自己,也叫自己在這寵愛日間稀少的時候能夠如姜氏那樣得個一子半女的依靠?
這會聽柯氏說的話頓時十分驚訝。
柯氏悄言道:“自古以來,宮中都嚴禁以媚藥誘惑君上,此湯亦是媚藥的一種,貴嬪娘娘這也是逼急了,今兒又被那牧氏氣得狠了纔會這麼做的,過了今兒等貴嬪娘娘心氣平定下來未必不會後悔,恐怕安福宮裡這會就忙着將痕跡都弄了去呢!否則何以不把方子抄給娘娘?畢竟這等事情要是左昭儀那些人倒也罷了,太后……”
她點到爲止,唐氏已經明白了過來,沉着臉道:“本宮知道了!”
——左昭儀那邊若是偶爾以媚藥惑上,能夠有了身孕,太后固然會不喜,但只要不傷了姬深,高太后究竟是歡喜的多。
可孫氏、唐氏這些談不上出身的妃嬪可就沒那麼好運了!
高太后不借機整她們個死去活來纔怪!
何況自己還有何氏那麼一個死對頭,若漏了一絲半點兒的風聲到了景福宮去,何氏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因此今兒孫氏那麼一碗湯雖然叫謝氏如願承了寵,可也是冒着極大風險的。
想到了這裡,唐氏頓時有些坐立不安,埋怨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早些兒提醒本宮?快去人到謝氏那兒把罐子取了回來刷洗乾淨,叫逗霞親自過去!”
“娘娘不必着急,如今謝氏已經回到了雲臺宮,若出什麼事情就叫她頂了便是。”柯氏倒是不以爲然道,“到這一會太后還沒動靜怕是沒察覺的緣故,這也是貴嬪娘娘要把湯託了娘娘的緣故,畢竟如今祈年殿那邊被看得緊。”
唐氏嘆了口氣,因無外人在,她有些不能說的話也索性問了出來:“貴嬪這是拿本宮擋在前頭呢,可本宮到底要靠着她,本宮哪裡不指望她好嗎?怎麼貴嬪這些事情也不透個風,如今是沒出事,若出了事,本宮想替她攬着都不曉得怎麼說,你說貴嬪這到底是什麼個意思?莫非本宮與她一同起於微末竟也不得她的信任嗎?”
“娘娘何必多心?”柯氏道,“奴婢想着許是貴嬪娘娘如今事情多,說話也未必方便的緣故。況且貴嬪娘娘掐着娘娘的小日子,今兒這湯娘娘定然是不能親自送的,雲臺宮裡如今也沒幾個能每個月都被召幸幾次的人,推了出去也無妨,安福宮那邊,牧氏前腳才隨帝輦走了,後腳人就追到宣室殿,太后娘娘有話說也就罷了,恐怕貴嬪擔心的,是太后娘娘因此對她的身孕有所算計!”
“唉,若是尋常人家,便是貴嬪算不得正室,兩年無所出,聞說妾室有了身子,做主母的也只有替兒子高興的道理,這皇家卻叫貴嬪反而戰戰兢兢。”唐氏不免嘆了口氣,“貴嬪也真是可憐,本宮只望她吉人自有天相,如當年立後之事裡最後雖然未能入主桂魄宮,卻也不曾落到太后手裡一樣,能夠平平安安的誕下皇嗣吧!”
柯氏在旁勸說道:“娘娘也別說那喪氣的話兒,尋常人家的妾室一舉一動都要主母准許,哪裡比得上宮妃尊貴?何況陛下至今無後,若是貴嬪誕下皇子,將來樂年殿的福分,娘娘未必沒有!”
想到連姬深見了都要行個半禮稱一聲溫母妃的溫太妃,唐氏也有些羨慕,只是嘆道:“溫太妃好歹還有個高陽王,本宮也侍奉陛下兩年了,到底福分有所不及。”
“娘娘正當韶華,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柯氏道。
唐氏對她的勸說也只是一笑了之,心裡卻在尋思那湯藥到底還是與孫氏說上一說,等自己方便了也討一碗送與姬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