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葉寒夕,牧碧微對阿善吩咐:“去把窗外的杜鵑花都拔了,全部種成薔薇!”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再夾雜些仙人掌進去!”
阿善方纔端着藥進來就和葉寒夕照過面了,也對她的不拘束爲之咋舌,如今曉得輕重,點頭道:“奴婢這就去!”
又感慨,“這葉容華今兒當真是撿了一條性命而不自知呢!”
——若是幾天之前葉寒夕這麼爬窗闖見來倒還沒什麼,今日聶元生可是回來了!
若是聶元生恰好與牧碧微私會之時,那葉寒夕一頭撞進來,牧碧微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留她性命的,畢竟這葉容華本來就不是什麼擅長保密的人,不見那雲夢如區區一個民女,還是伺候葉寒夕左右年餘的人,竟也不肯透露半點風聲給她,足見對她的不信任……
“我不想害了她,今日之事也算給我一個警告了。”牧碧微微蹙着眉道,“行宮終究不比宮中,往後咱們都得繼續小心點。”
阿善忙道:“下次不拘是誰過來,奴婢一定使人緊緊盯住了,務必看着人走出旖櫻臺又走遠了。”
“你去吧。”牧碧微點一點頭。
…………………………………………………………
入夜後聶元生不出意外的叩響了後窗,甫進來,便道:“你先莫出帳,山間夜露重,等我解了外袍,莫要過了寒氣與你。”
牧碧微輕笑:“我幾時這樣柔弱了?”
“有了身子還是慎重些的好。”聶元生隨手脫了外袍,只着中衣走進帳內,見牧碧微卸了釵環,靠在榻上,雖然嘴角含着笑,眉宇之間卻難掩蓋憂慮之色,就過去坐到她身旁,微笑着道,“你愁什麼?如今我已經回來了,有什麼事情只管交給我就是。”
“我如今還能愁什麼?”牧碧微說着,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的小腹,聶元生嘿然道:“我路上已經想過了,如今最緊要的是先弄清楚了這孩子到底幾個月,纔好打算。”
牧碧微轉過頭來盯住了他,慢慢的道:“高七也是這麼同我說的,若我告訴你,他最多不過一個半月……你會怎麼辦?”
聶元生目光一凝,沉聲道:“當真?”
“不錯!”牧碧微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緩緩道,“你可是和高七一個意思?”
卻見聶元生閉目思索了片刻,忽然道:“你怕不怕失寵?”
不待牧碧微回答,他已經解釋道,“我記得,陛下最近一次到澄練殿,是近三個月的事情,如今誤差了一個半月,要想瞞過去,除非設法早產,如此到底對咱們的孩子不好,只是迫不得已的選擇,不然,那就不能回宮!”
“不能回宮……我也是這麼想的。”牧碧微沉吟着道,“只有一件,生產之時總是不能瞞過去的罷?”
聶元生平靜的道:“所以我才問你怕不怕失寵,等到了按着陛下所算該出生的日子,設法尋個纔出生的嬰孩來,先把宮裡的人應付了過去,到底太后和陛下不至於親自過來看的,其他人,難道還敢把襁褓解開了細看嗎?不過是看個大概,纔出生的嬰孩能有什麼特別的?回頭你生了,再尋個藉口,說孩子與宮中相沖,總之不宜小小年紀就回宮,設法住到兩三歲後,誰能看得出來年紀差了一兩個月?”
牧碧微凝神一想,卻道:“有個問題——我生產後,恐怕就是明年要避暑了!屆時太后、陛下,豈能不來?”
“我自會叫他來不了!”聶元生斷然道,“這件事情交給我就是!不只是他,連太后我也會攔住!”
“那個人的寵愛我怎會稀罕?”牧碧微聽着他斬釘截鐵的保證,方吐了口氣,微微一笑,“這滿宮裡都是他的玩物,若不是當初被繼母所害,誰耐煩進宮?討好他也不過是迫不得已罷了!如今有了親生骨肉,他又算什麼呢?”
聶元生輕輕攬住了她,柔聲道:“我也知道你不在乎……只是你方纔問我與高七一個意思,是什麼?”
“噫,他沒告訴你嗎?”牧碧微想到高峻毫不遲疑的要自己落胎,眉宇之間就閃過一絲惱怒,只是想了想到底還是沒說出來,微笑道,“也沒什麼……不提他了!”
聶元生聞言卻已經心下了然,也不再提高峻,只是叮囑道:“你這裡只管養好身體,我嘗聽人說過,如今你不可煩心,趁我這幾日還不必回鄴都去,有什麼難處儘管說來,我走之前都替你料理了!”
“也沒有旁的。”牧碧微沉吟道,“新人裡頭步順華到現在都是一枝獨秀,那蘇家女郎也是來者不善,先前蘇家女郎公然要求住進靜澄堂裡去,步順華借我之手回了她,如今蘇家女郎怕是有些怨我,但她是對陛下真正上了心,恐怕如今日日陪在陛下跟前的步順華纔是她的心頭刺呢!過些日子,避暑完了,陛下回鄴都裡去,我既然要留在這裡,想必她也就不在乎我了。”
又道,“我這幾日是稱病的,因着稱病之後,陛下也沒到我這裡來,旁的妃嬪倒也罷了,惟獨何氏,許是起了疑心,方纔葉寒夕過來,說她這幾天一直變着法子從旖櫻臺附近路過,遇見她和西平,更是話裡話外的套着。”
聶元生嘿然道:“那蘇家女郎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只因武英郡公活不長了!”
牧碧微大吃一驚,道:“不是說武英郡公率領五千精騎……莫非他染了病?”
“他沒染病,但我在陛下跟前大肆讚揚武英郡公的軍容之盛,陛下如今已經疑上了他……”聶元生冷笑着道,“高七給我的信裡說,蘇家女郎似對你不滿,又有問鼎後位的意思,我豈能叫她如願?真當我揹着僞造聖旨、假傳聖諭的罪名去營州借兵是爲了送蘇家一份功勞?郝家、展家不過區區幾百餘人,固然在五郡聲望不低,到底也沒敢公然裝備起士卒來,原本我打算的是到了地方後,尋訪與這兩家有怨的其他家族,攛掇和幫助那些家族動手,回頭瓜分了郝家展家的家產,也好在五郡裡籠絡一批人手,畢竟我根基仍淺……收到高七的信後,我就殺了蔣儼並他手下,只留了高七摻進蔣儼手下的幾個人,一把火燒了官衙,直接去了營州!”
牧碧微對燕郡發生的事情也不過是羣臣奏到姬深跟前的內容,聞言吃了一驚:“蔣儼是你殺的?”
聶元生嗯了一聲:“其實本來沒打算殺他,隨便尋個藉口,只要有聖旨,除非武英郡公現下就想謀反,不然也不得不出兵,但蔣儼自己也有些找死,最緊要的是我收到信後哪裡還敢耽擱?自然是回來的越快越好!殺了蔣儼,並他的那些下屬,高七對付蔣倘也要方便許多,若飛鶴衛完全落到高七手裡,我便是再離開鄴都,也放心多了!”
“虧得你思慮周全,多備了一份聖旨!”牧碧微聽他大致說了經過,不由慶幸道。
不想聶元生卻笑了:“你說給武英郡公的那道所謂的密旨?那當真是僞造的,本來我與武英郡公無怨無仇,也犯不着爲了一次撫民拖他下水,當然也沒有分他功勞的打算,又怎麼會準備什麼密旨呢?那聖旨是我路上弄到個蘿蔔仿着玉璽刻出來蓋的印,畢竟替陛下改了這些日子的奏章,連出鄴都前所帶的兩道真正的聖旨,也是我自己弄的,而且我又藉口遇刺之後逃出燕郡匆忙,落過一次水,將那上面的少許字跡、並印章邊緣弄溼過,氤氳開來,武英郡公看着字跡與從前的聖旨並無二致,何況朝中欲派使者往五郡撫民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哪裡還會懷疑?”
他眯起眼,“若是那蘇家女郎不曾爲難過你,我這回倒也不介意藉機與武英郡公結識一番,但蘇家女郎既然心那麼大,又對你懷了怨懟之心,我怎能不斷了她的念想?”
“到底是太后的嫡親外甥女。”牧碧微提醒道,“武英郡公固然已經招了忌,但太后恐怕是要力保他的家眷的,畢竟武英郡夫人乃是太后的嫡親姐姐!”
聶元生微微而笑:“沒了三十萬營州軍爲後盾,就算蘇平僥倖活了下來又算什麼?區區幾個婦人,當真不知好歹,叫她們出個意外死了也就罷了。”
他輕描淡寫的說完,又道,“這回也幸虧沒有多爲蘇平預備一份聖旨——不然,我怎麼有藉口星夜飛馳歸來?必然此刻還要留在五郡那裡撫民查吏的。”
“朝中彷彿對你頗多攻訐,你要小心。”牧碧微聽着,嘆了口氣,道。
“所以我在行宮留不久,陛下使我在這裡休憩幾日……我也不能多留,須得親自去鄴都佈置一下。”聶元生撫着她的鬢髮,輕聲道,“委屈你暫時獨自待在這裡……我得回去幫高七一把,他與我一樣,都太年輕,想把蔣倘弄走,很有些棘手。”
牧碧微抿了抿嘴:“如今非常時刻,我曉得的。”
聶元生沉思了片刻,又道:“蘇家女郎如今還不能出事,免得武英郡公心生警惕,不肯到鄴都來!他麾下的三十萬營州軍雖然未必每個人都肯跟着他造反,但死忠也定然有一批的,一旦武英郡公叛變,到時候出兵鎮壓的必定就是曲、高,如此他們之勢定當再漲,因此蘇家女郎這裡,先由她逍遙幾日。”
“我自會忍耐着她,好在她如今也不到旖櫻臺來。”牧碧微道。
“我豈會給她過來爲難你的功夫?”聶元生沉沉的笑了笑,“還有何氏,都交了我來辦罷,你安心靜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