靄陽縣主姬懋一路“母妃、母妃”直追着廣陵王妃穿庭入室,一向最重禮儀風度的廣陵王妃卻壓根沒功夫停下來理她,匆匆吩咐一句:“看好了縣主,着她先去更衣沐浴!”
自有人上前勸阻了靄陽,強行把她帶走了,廣陵王妃一直到了內室,在上首坐了,把貼身使女遞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兀自覺得難以按捺住胸中那股怒火,她又恨恨的一擊案,厲聲問道:“張巖何在!”
使女小聲道:“方纔回來時,奴婢就使人去找了,想來這會正在過來的路上。”
張巖卻是王府的宦官,聽說廣陵王妃帶着縣主騎馬歸來震怒,自己又被點名叫過去,不覺冷汗一個勁的掉——廣陵王妃平常一向寬容和藹,但那也是沒激怒她的前提下,若不然,只看張巖還是廣陵王從宮裡帶出來的貼身內侍,在王妃跟前猶自如此膽怯,便曉得曲家嫡長女的手段了。
到了廣陵王妃跟前,張巖小心翼翼的行過了禮,才躬了個身就被打斷:“直說罷!這段日子宮裡最得意的那幾個都鬧了些什麼事情?”
“回王妃的話。”張巖定了定神,飛快的道,“若是說太后壽辰左右到現在,那就是德陽宮的焦世婦彷彿有投靠牧宣徽之意,而景福宮何光訓原本都以爲她失寵失定了,就連右昭儀的人也連着半個月沒過去看她,不想卻忽然把身子調養好又得了寵,甚至還一度氣跑了陛下新近寵愛的龔中使,何光訓這回也隨了駕——而右昭儀則是又給新泰公主請了一個女書教導詩書,這回隨駕,硬是把那女書也帶來了,那女書姓成,早年是鄴都裡著名的節婦,沒出閣前還有才女之稱。”
廣陵王妃陰着臉道:“這些消息我早已知道!就沒有新的?”
“呃……聽說因爲這回隨駕妃嬪太多,先前又沒個準備,所以聖駕才抵達別院時,住的地方、如何伺候都沒分派,陛下就拿這差使給了右昭儀,但被牧宣徽看了一眼,就也叫牧宣徽輔佐……後來何光訓彷彿也插了一腳。”張巖戰戰兢兢的說道,他雖然也是宮裡出來的人了,可廣陵王年輕,就算是貼身伺候他的小內侍到了今日,資歷也不過是那麼回事,若是阮文儀在,或許還能沾着高太后的光打探些小道消息——畢竟姬深對於高太后最喜歡的廣陵王這個次兄實在好感不深,如今的雷墨,他去守西極行宮前,就已經是監了,那時候張巖雖然已經伺候起了廣陵王,但廣陵王也已經住到了年長皇子所居的麒止宮去了,距離內司可不近。
而雷墨接任大監後,雖然一時間沒能把內司拿下,但一點一點也把宮中一些地方的人事換了個七七八八,張巖從前的故舊大部分都被換到了旁處,他要打聽消息那就更難了,有時候還不如左昭儀傳出消息來迅速。
就是這回孫氏、牧碧微並何氏一起管轄妃嬪的事情,也還是他好容易打探來的。
聞言,廣陵王妃深深的嘆了口氣,面露失望之色。
見狀貼身使女忙勸說道:“王妃,如今事情也沒成定局,王妃何必如此?畢竟那牧宣徽也不過那麼一說!”
張巖小心的道:“王妃,未知牧宣徽與王妃說了什麼,可有奴婢分憂之處?”
廣陵王妃如今也沒心情多言,把手一指使女:“你問具兒。”
使女具兒嘆了口氣,道:“今兒牧宣徽尋了王妃說話,很有叫王妃攛掇着大王去爭奪那空缺的左相一位,咱們大王的性.子你也清楚,何況王妃素來德行無缺,怎麼會如她們那些沒規矩的妃嬪一樣去幹涉前頭的事情?不想牧宣徽幾次沒有說動王妃,卻忽然提起……”說到這裡,具兒看了眼廣陵王妃,才繼續道,“提起右昭儀曾在陛下跟前提過與柔然和親一事,甚至隱約暗示王妃,說這和親的公主也未必要陛下親生的金枝玉葉,畢竟兩位公主年紀還小,倒有些看中了……看中了咱們縣主的意思!”
這具兒看似一個乖巧的貼身使女,實際上卻是自幼習武——論身手恐怕還在阿善之上,這也是曲家給嫡長女陪嫁兼了保護之責,所以雖然當時順着廣陵王妃的意思退開,但卻還是聽到了兩人的輕聲細語,這會簡單的說了一下事情,張巖已經愁眉苦臉的恨不得皺成了一團:“這孫氏豈可如此?縣主何等尊貴?居然也能想到送到柔然那蠻荒之地去!何況柔然趁我中原內亂,佔去西北二關,卻還對雪藍關不死心……也就是南齊看着咱們大梁的精銳難以盡力,不然早就發兵西北驅除他們了,居然還妄想着尚主?”
廣陵王妃卻冷笑了一聲:“那孫氏貧門出身,如今識得的幾個字還是得勢之後宮裡女書教導的,若說一個和親她或許知道,要說解憂公主……漢時和親的公主裡,最有名的該是細君公主纔對!解憂公主這封號,連我都是讀漢史時才曉得的——畢竟這位公主前後三嫁,雖然我大梁風氣不禁止寡婦改嫁,可從班昭寫《女戒》起,世人對婦人的要求也越發的多了,解憂公主前後三嫁固然是爲國,可在女子跟前卻少有人會提起的,因此除非自己去看史書,不然尋常的先生都不提……孫氏可是像會去讀史的人?”
張巖牙疼似得呻吟道:“王妃的意思是……”
“哼!就算打主意提什麼和親的是右昭儀孫氏,這話定然也被牧氏加工過!”廣陵王妃揚了揚眉,恨道,“孫氏會記恨上我的靄陽,還不是因爲當日的西平公主?如今她居然還有臉來做好人?!”
具兒忙端茶遞水的安撫道:“王妃快別生氣了,且歇一歇怒——就是牧宣徽那話說的也不是很明白,再說她說的也就未必是真的呢!”
“她話還說的不明白嗎?”廣陵王妃冷冷的道,“她就差直接告訴我,若不依她說的做,就下死勁攛掇着陛下封靄陽爲公主然後和親那個苦寒之地全是蠻子的柔然去了!”
具兒道:“奴婢覺得她便是有這個膽子也未必有那個能耐,王妃是關心則亂,且想一想這等軍國大事,就算陛下寵着她,任她多嘴,難道太后和前朝諸臣都是擺設嗎?且不說旁的,就算當真有和親那一天,又憑什麼要咱們縣主去?陛下膝下二女都沒長大,就算正當年紀,也從來沒有正經的金枝玉葉去和親的道理!細君也好解憂也好,哪個不是距離皇室隔了幾層的宗室女?”
她這麼說着,廣陵王妃倒是漸漸冷靜了下來,具兒又道,“別說縱然和親還有大批宗室女頂着了,就算一定要陛下的侄女……縣主一向不喜歡的那一個……可不也是安平王的親生愛女?一個侍妾出的女兒罷了,即使沒請封到縣主,也被安平王當個寶貝也似的寵着捧着,莫非就這麼白養了?屆時若有和親的消息,依奴婢看,安平王妃頭一個站出來贊成爲她晉封!”
具兒說的卻是安平王的那個庶女名叫姬恣,姬家這一代的名字是從心,男子從豎心,女子用心底,問題是按着規矩,庶子尚可依着嫡子的偏旁來取名,庶女卻一向不入嫡女的心字底的,安平王還給自己這個掌上明珠取了個恣字,恣者縱也,無拘無束——這樣的名字用在女郎身上其實已經不太合適了,還是一個庶女,加上了安平王對那侍妾並這個庶女的寵愛甚至連帶着侍妾孃家都享着福,不能不使人想到,安平王這擺明了是告訴安平王妃,這個庶女有他嬌縱着不許王妃干涉!
靄陽縣主是廣陵王妃拿着曲家嫡女的範本養大的,最講規矩,也重門第,她可以對才三歲的堂妹西平很有耐心,但對這個打亂了嫡庶區別的堂姐實在沒什麼好感——更何況她幾次到伯母跟前總能聽到幾句這位堂姐的壞話,廣陵王妃自己也是不喜姬妾的,影響之下,自然覺得姬恣的名字是對自己的侮辱。
具兒這話卻說的在理,廣陵王妃雖然沒有靄陽縣主那麼分明的對姬恣看不過眼,可也是深知安平王妃對這個庶女是怎麼個痛恨的。
她沉吟了一下,道:“就怕陛下當真糊……當真信了她們的迷惑!”
具兒和張巖對望了一眼,都知道廣陵王妃這是事情涉及到了親生愛女,一下子把姬深當年爲了孫氏那股折騰的勁兒想了起來,想到那位主兒當年鬧出來的事情說出來的話,他們兩個也是一陣頭疼,可這會不能不勸着廣陵王妃:“沒影的事情呢,和親難道是今兒陛下說一聲,回頭人就嫁過去了?先不說朝議能不能通過,冊封公主的儀式也要走上些時候……王妃容奴婢說句不中聽的,咱們縣主也有這點年紀了,王妃是說要留縣主幾年,所以不急着看郡馬,若實在擔心,這會先相看起來也不算早,屆時但凡有點風吹草動,關係咱們縣主,左昭儀豈能不上心嗎?一有消息,乾脆把縣主的婚事定下來,陛下再信着那些個人,總不能把已經定了婚事的縣主封了公主去和親吧?”
廣陵王妃深吸了口氣,恨道:“就照你說的做!”
聽她這麼一說,具兒反而愣住了:“當真這麼急?”
“陛下一味的信着那些個人,我可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可不能看着她有半點兒閃失!”廣陵王妃咬牙切齒的恨道,“她們隨便一句話,陛下不聽還好,一旦聽了,我女兒這一輩子若被害了,可怎麼辦?!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