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便對阿善道:“如今秋末正是該滋補的時候,上回陛下賞賜裡頭有一支紫芝品相不錯,也頗有年份,去切一些燉一份湯晌午後送到宣室殿去,順便把事情告訴雷大監。”
阿善點頭應了,因方纔提到柳御女,就順勢說了下去:“柳御女上回和安福宮的司御女在御花園裡爲了一枝錦繡芙蓉爭執動起了手,摑了司御女一個耳光,卻也被司御女踢了一腳,雖然那司氏傷在臉上比較沒面子,但她踢的那一腳可不輕,柳御女當時沒覺得,回來就疼開了,到現在都三天了也沒過來,奴婢想是不是再使人去看看?”
“這是應該的。”牧碧微點了點頭,“那紫芝分她一份,另外取些補骨頭的東西送去,再送她幾匹上好的瑞錦裁衣——你們要記住,這宮裡頭沒有皇后,左昭儀雖然說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理事,但究竟是看大不看小的,這些個小事告到陛下跟前聽着都煩,遇見了只有自己厲害些,這樣的事情本宮護得住你們佔些便宜,可總不能爲着你們吃了虧親自殺上門去,明白了嗎?”
旁邊挽袂、挽裳和素歌、素繡都笑了起來:“奴婢遵命!”
左昭儀曲氏雖然是代行皇后之責,但這個代字和真正的皇后究竟不一樣,原本這樣妃嬪爭執動手,右昭儀和牧碧微這兩個主位都要被訓斥不說,皇后也可藉此整肅宮闈。問題是左昭儀無寵不說,孫氏因爲生了新泰公主得以晉升爲右昭儀,與她平起平坐,左昭儀如今除了大典上還能夠站在衆人之前,也就是得了高太后所賜的宮權了。
可這宮權也有些雞肋,比如安福宮一定是不服管的,就算沒有明面上反對,暗地裡也是陽逢陰違,安福宮帶頭,唐隆徽的雲臺宮,牧碧微的長錦宮、何光訓的景福宮……曲氏至少明裡都是插不上手。
當然,因爲宮中沒有皇后,衆妃各恃寵愛行事,沒個真正能夠約束她們的人,同樣若誰吃了虧,除了跟姬深告狀外,也別想着能明着討個公道。
姬深是個喜歡享樂的,他連政事都不耐煩管,這樣妃嬪之爭,聽個一次兩次也還罷了,聽多了便覺得掃興,就是孫氏,也不敢拿不緊要的爭執去煩他,因此牧碧微在這長錦宮的宮妃裡頭卻是最喜歡這個活潑開朗、關鍵時候又潑辣有爲的柳氏。
當下阿善把事情說完,幾人便分頭去行,留了挽袂、挽裳和素繡下來聽命,阿善去燉湯,素歌去叫這會還不當值的挽襟拿上東西去探望柳御女。
恰好穆幼娘帶着西平消食回來,西平面頰被池風吹的略顯紅潤,手裡捏着一個草編的蚱蜢,行禮之後高興的向牧碧微炫耀道:“母妃看這個。”
“咦,這個蚱蜢編的倒是逼真,哪裡來的?”牧碧微俯身摟過了她,端詳了幾眼笑着問,這種草編的蟲豸她小時候牧碧川跟家中老僕學過,沒少編給她玩,自然不陌生,不過穆幼娘和阿善等人卻是不會的。
西平就道:“方纔有人給兒臣的。”
西平年紀還小,許多事情未免說不太清楚,牧碧微就看向了穆幼娘,穆幼娘道:“回娘娘,是這麼回事,方纔奴婢帶着殿下並幾個宮人在池邊散步消食,看到一個小宮女在揪着池邊的枯草,奴婢看着奇怪,就把她叫過來問了,那小宮女便說是看到那草可以編蚱蜢,一時貪玩就想做幾個,殿下聽着好奇,那小宮女就當場拿一根長草編了這麼個蚱蜢來。”
“哦?”牧碧微來了興趣,“那小宮女呢?”
穆幼娘謹慎道:“未得娘娘准許,奴婢不敢帶她進後殿,只是殿下很喜歡她的手藝,奴婢就叫她在廊上等着。”
“嗯,叫她進來。”牧碧微點了點頭。
片刻後,素繡領了一個怯生生的灰衣宮女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的行過禮,牧碧微叫了起來,卻見這灰衣宮女不過十一二歲年紀,生的細眉細眼,許是因爲做粗使的緣故,兩頰這會就被風吹的粗糙了,手上也似乎有些小傷,許是頭次入殿又在牧碧微近前的緣故,顯得很是侷促。
“你叫什麼名字?”牧碧微隨口問道。
那小宮女細聲道:“回娘娘的話,奴婢蝶兒。”
“你編的蚱蜢不錯。”牧碧微思忖了下,對挽裳道,“賞她一串錢。”
挽裳轉身進了裡間,拿了一串錢出來遞給那蝶兒,那蝶兒有些慌張道:“奴婢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的?”牧碧微啼笑皆非道,“你是澄練殿中粗使宮女罷?又不是公主近侍,逗公主開心非你份內之責,自然要賞。”
蝶兒微微一抖,這才應了,接了錢見牧碧微不再看她,挽裳便暗示她退出去,等她出去了,牧碧微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掃了眼穆幼娘,穆幼娘忙道:“娘娘饒恕,是奴婢疏忽了,只想着這小宮女手巧,能夠做出殿下喜歡的東西來,就存了把她要過來伺候殿下的心思,不想竟是個心眼多的,幸虧娘娘明燭高照,才免了這一起子事。”
“一個才進宮不多久的小娘罷了,幼娘你也是在宮裡多年的人了,既然能夠逗本宮的玉桐高興,心眼多點又如何?”牧碧微放下茶盞,悠然說道,“玉桐,你喜歡那蝶兒麼?”
西平方纔一直在玩着蚱蜢,這會聽牧碧微發話才擡起頭來,茫然道:“誰?”
穆幼娘見狀面色越發的尷尬,牧碧微倒是笑了,摟着她道:“嗯?你剛纔沒留神嗎?就是替你做這蚱蜢的人,你可要她陪你玩?”
西平想了一想,卻搖頭道:“兒臣不想要。”
“哦,這是爲何?”牧碧微也不去看穆幼娘那恨不得低到胸前的模樣,含笑問道。
“母妃,那一個人灰撲撲的一點也不好看,兒臣更喜歡挽裳、素繡她們這樣乾淨整齊的。”西平天真無邪的道,“母妃不是說過,兒臣是公主,所以要時刻打扮的好好的,身邊人也要好好的嗎?”
這話卻是當初西平纔會說話走路正貪玩的時候,有時候在榻上爬來爬去弄髒了衣服,卻惟恐耽擱了玩耍的時辰死活不肯更衣,牧碧微就說這些話來哄她,哄多了西平卻是記住了。
如今這麼說出來,穆幼娘臉上紅一塊青一塊的尷尬極了。
牧碧微誇獎了西平,這才擡頭看向了穆幼娘,淡淡道:“西平喜歡乾淨整齊的近侍,給那蝶兒換個輕省些的差使,着她洗乾淨了給幾件整潔的舊衣服,養上一些時候,若是西平中意了再說。”
穆幼娘囁喏着應了。
牧碧微又哄了西平幾句,依舊讓穆幼娘抱了她去旁處玩耍。
等她們走了,挽裳過來給牧碧微揉着肩,略帶不平道:“娘娘待殿下這樣好,穆氏卻也恁多心!”
“奴婢也覺得穆姑姑彷彿是成天在顯擺着她纔是最關心公主殿下的人一樣。”素繡在旁接話道,“卻不想想娘娘纔是殿下的母妃,她又算什麼?當初若不是娘娘替她說話,這會子怕是早和笑人、宜人一樣發在永巷裡生死不知呢!”
“娘娘,穆氏從前私下裡不知道教了殿下些什麼且不去說,這一回連殿下身邊的人都想染指了,可見是個養不熟的,娘娘可不能繼續縱容着她了!”見牧碧微只是慢條斯理的喝着茶不說話,挽裳忍不住急道。
挽裳是牧碧微晉爲宣徽後大半年才補上了最後一名貼身宮女的差使的,她本是左昭儀令內司按着規矩撥過來的二等宮女,名叫素裳的,因在素字輩裡做事麻利得體,牧碧微看了半年就使她補了一等宮女的缺。
她性.子潑辣又能沉得住氣,雖然是後來補上的但上上下下倒也不敢輕看了她去。
方纔穆幼娘提起那蝶兒時挽裳就猜到了幾分,後來再聽蝶兒就在殿外哪裡還不知道穆幼娘打的是什麼主意?
西平公主年幼,身子弱,加上牧碧微在宮中敵人衆多,雖然晉封宣徽之後,公主份例裡的兩個乳母並四個近侍的份子就派了過來,但牧碧微並不信任她們,所以一直叫阿善親自看着,兩個乳母也叫挽袂與葛諾留神,一直到把穆幼娘要過來代替了阿善,西平又斷了奶,那些個近侍才允許靠近西平——也只是如方纔一樣,穆幼娘帶西平走幾步時在旁邊看着而已。
因此西平如今身邊除了穆幼娘外本沒有什麼親近的侍者,牧碧微先前沒有提起,是因爲西平與她住的地方就隔了一個正廳與兩個隔間,起居上頭許多事素繡她們順手就做了,但現在西平已經開始學習描紅,算是啓蒙了。
就算現在還不請宮中女史過來正式教導,但牧碧微親自指導也就這麼幾回,牧碧微是長錦宮主位,可未必有時間自己充當西平的啓蒙之師,所以接下來西平補充近侍勢在必行,研墨侍筆、誦書鋪紙,這些事情都要有人來做。
而這件事情穆幼娘自然關心,畢竟西平的近侍也要和她長期相處的,她是姜氏心腹,地位尷尬,不敢向牧碧微直接提起此事,今日卻是藉着那蝶兒試探牧碧微的意思,穆幼娘這邊想的就是若牧碧微想給自己這個臉,那麼就會順勢允了這蝶兒,而蝶兒若沒自己提到帶着,單憑西平公主是絕對到不了牧碧微的跟前的,如此她自然對蝶兒有恩在前,往後相處自是不難,甚至還可以在蝶兒面前繼續高人一等。
若是牧碧微不允呢,穆幼娘也能夠知道分寸,曉得以後牧碧微擇了人過來該用什麼姿態對待,免得平白縮了頭。
不想牧碧微瞧破她的用心,卻是藉此敲打了她一番。
只是挽裳和素繡都覺得穆幼娘太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令人齒冷,不免憤憤然希望牧碧微直接趕了穆幼娘走纔好。
“本宮方纔已經敲打了她,若說叫她走也沒什麼,一個嬤嬤而已,這滿宮裡多的是,問題是她走了本宮到哪裡尋一個對玉桐忠心耿耿又通曉宮中種種陰私手段能夠在本宮忙碌時護得住她的人來?”牧碧微被挽裳催促幾遍,才慢條斯理的問。
這麼一問,挽裳和素繡卻都啞口無言——總不能叫阿善去盯着西平吧?
“不過幾個侍者罷了,只要對西平沒壞心,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便說本宮,就是你們,莫非還能影響到了不成?”牧碧微哂笑,“倒是有人能夠一下壓倒四方的好,免得勢均力敵成日裡鬥來鬥去,玉桐年紀小,還不到學習御人之術的時候,本宮替她擇下近侍是爲了好生伺候她,可不是爲了叫她們藉着玉桐的勢指望往上爬的!”
挽裳和素繡聽到這話都垂手肅然應下。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使個人去查一查那蝶兒,若不是受了什麼人的指使,只是個自己想借點光的,這點兒小心思,本宮容的下,玉桐也應該容下,等她養好些後如她所願也無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