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鬆冠下,墨綠與蒼黃的松針彷彿交織了一張厚軟的氈毯,牧碧微雙目緊閉,呼吸時斷時續,仰臥於松針之上,面色慘白。
聶元生手指靈活的解開了她的衣襟,定了定神,認準了幾處穴位,飛快的揉按起來,許久後,他感覺到牧碧微的氣息已經穩定,面上不知何時染了一層緋紅,再探她四肢亦已不復冰涼,這才停下手,頓了一頓,見牧碧微依舊閉着眼,似乎還未清醒,遲疑了下,迅速替她整理好了衣物。
半晌後,牧碧微才“悠悠醒轉”,這時候聶元生已經退到了兩步開外,神態自若,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卻見牧碧微張開眼睛後,彷彿無意識的拂過自己身上所蓋的紫貂裘,半晌才撐着身下松針坐起了身,與聶元生對望片刻,見後者始終氣定神閒,這才淡淡開口道:“山間寒冷,不想我身子如此不濟事,叫二郎見笑了。”
“微娘是女郎,嬌弱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聶元生平靜的道,他將裘衣給了牧碧微蓋着,自己便只穿了一身黛色袍衫,卻絲毫不顯懼冷之意,聽牧碧微以自己的排行相稱,彷彿鬆了口氣,又彷彿掩飾什麼一樣,立刻道,“西極山因靠近行宮,無論春狩還是秋狩,聖駕到前,都會由鄴城軍和飛鶴衛提前搜查過,不吉劇毒之物,都會剷除,只是聖駕的興趣更多在獵場上,難免有所疏漏,微娘若以後獨自出遊,還須小心謹慎些。”
牧碧微默默聽着,若有所思的看向了自己與聶元生方纔藏身洞穴前的荊棘叢,想起之前急於追趕聶元生時無意中被荊棘隔着裙裾劃傷,心中忽然一動,指着問:“那是……”
“那叫涼夜棘,在西極山的山腰以上,不難尋找,我與陛下少時,還曾以此物設陷阱迷倒一些猛獸。”聶元生暗讚了她一聲機敏,緩緩道,“因見的多了,如今在我看來猶如雜草,微娘若不問,我一時間倒還真想不起來。”
這話的意思自然是表示沒有提醒牧碧微這涼夜棘有毒乃是沒想到,而非故意佔她便宜。
牧碧微方纔中途醒轉覺得不對,刻意沒有張眼也未出聲,就是不想兩人之間才各自展示了誠意,就遭遇尷尬,如今既然彼此心照不宣,聶元生又尋到了藉口解釋,便也不再糾纏,轉了話題道:“我出來已久,該回去了。”
“我送你一程。”聶元生沉吟了一下,建議道,他怕牧碧微不肯同意,便又道,“你今日行蹤已落安平王眼中,雖然歐陽十九那邊七郎會看住,但安平王未必沒有其他打算,行宮的守衛位置我比較熟悉。”
“如此多謝二郎了。”牧碧微起身後雖然因不感到冷了,所以將紫貂裘還了回去,卻覺得手足痠軟之感並未完全去除,行動究竟不便,便也不推辭。
兩人默默的下了山,因牧碧微體內涼夜棘的餘毒未盡,腳步有些發虛,行到險峻處,聶元生便不時扶上一把,牧碧微沉默的接受了,如此到了山腳,聶元生隱身樹後,輕聲道:“左手斜向三十步外有一名飛鶴衛守着,你從角門上山時,恐怕就是此人傳訊與安平王,歐陽十九他們纔跟了上來。”
牧碧微目中冷芒一閃,道:“如今歐陽十九自己惹了是非不敢多嘴,我這樣光明正大的回去諒他也無可奈何!”
聶元生忽然擡手,從她發上摘下幾枚松針,淡淡道:“就這麼回去太過便宜了他,略施薄懲,也好叫他長個記性!”
不待牧碧微回答,他屈指一彈,松針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牧碧微卻隨即聽到了一些稀碎的動靜——正從聶元生所指之處傳來,她抿了抿嘴角:“死了?”
“怎麼可能?”聶元生無聲一笑,低聲道,“我若能有這等武藝,早便直接設法刺殺了安平王豈不乾脆?”他淡然道,“一點輕傷罷了,好叫他知道不是什麼人都能窺探的——你出去吧。”
牧碧微知道這是要讓那名飛鶴衛誤會自己的武功,從而對自己心生忌憚,此後不敢肆意通風報信與尾隨跟蹤,她點一點頭,理了理衣襟正要走出樹後,卻忽然覺得耳畔呼吸,聶元生聲低至幾不可聞道:“涼夜棘毒性未除盡,你回去後速速以薑湯沐浴爲好!”
“我知道了。”牧碧微一點頭,她走出樹後不幾步,就見迎面一個着飛鶴衛服的男子分開枝葉出來,神色似驚似疑的看了她一眼,隨即施禮道:“卑職錢全,見過牧青衣!”
他行禮時,彷彿無意識的看向了牧碧微的身後,牧碧微卻連頭也不回,淡淡道:“何事?”
飛鶴衛因是天子親衛,待遇極佳,尤其是御前侍衛,哪怕是最普通的一人,也有五六品的散官職號在身,以示御前行走之榮,這錢全雖然在此守着角門,但在鄴都時也屬於飛鶴衛中常有機會見到姬深的那一類,論品級與牧碧微也才只是相差一級,又覺得牧碧微妃嬪之路斷絕,論起來宮奴之份還不如自己,但牧碧微如今莫說還禮,問話時連正眼也不看他一下,顯然是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錢全見此頓時面上就不太不好看了,然究竟顧忌着她是姬深新寵,沉聲道:“青衣方纔可是到了山中松下?”
他心中有氣,這話裡質問之意便是十足。
“真是聒噪!”牧碧微在閨閣裡時就受寵慣了,頤指氣使最是拿手,如今對這出賣自己行蹤的錢全滿心厭惡,她忌憚安平王與歐陽家,卻是連歐陽氏都不怕的,如何會將這錢全放在眼裡?此刻見錢全話語囂張,面上卻不露怒色,只拿眼角輕蔑的掃了他一眼,冷笑着道,“我乃陛下近侍,去什麼地方也是你一介侍衛能問的?你莫非才進飛鶴衛?半點兒規矩也不懂!”
錢全連番被她羞辱,委實按捺不住,伸出手臂來,卻見他臂上連同衣袖被劃開一道裂口,內中亦有一道一寸來長的傷痕,一枚翠綠的松針去勢盡後半穿了另一面的袖管,錢全冷笑道:“卑職方纔守在不遠處,卻忽然受到青衣這邊方向以松針偷襲,因此略負輕傷,追出來卻見青衣走了過來,想到青衣是習過武的,所以纔想請問青衣這是怎麼回事?”
牧碧微聽他這麼說就知道方纔他目注自己身後是有意爲之,想來聶元生爲人精明,既然在三十步外能夠以一枚松針傷了錢全,又如何會察覺不到他已經向這邊走來,從而避走。
聶元生已藏去,牧碧微自然不擔心被人告發什麼,區區一個錢全,既然撞到面前來,牧碧微倒也不在乎給他個教訓,目光在錢全臂上傷口打了個轉,忽然微微一笑,拊掌道:“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錢侍衛你平素都做了些什麼孽?小小一枚松針從山上被吹到這山腳,於常人來說不過是添份清雅,怎麼到了錢侍衛你這裡就成了飛花摘葉的暗器?可見這人啊,到底不能作惡太過,否則天地不容,連支松針也不放過你!”
她口齒伶俐,身份又特別,錢全被她這一番惡毒的譏誚氣得差點沒暈過去,但牧碧微卻格格一笑,以袖掩嘴,得意的從他身旁走了過去,心想若不是自己不慎中了涼夜棘之毒,雖然經聶元生刺激穴道暫時解了昏迷之厄,但如今餘毒未盡,很該將這錢全狠狠揍上一頓,再去向姬深哭訴,給他隨便按幾個不損自己名聲的罪名——左右錢全未必有膽子還手。
從角門進了行宮,姬深今日狩獵卻還未歸來,行宮裡靜悄悄的,牧碧微走着走着感到足下一陣發飄,暗道不妙,正要急步回住處着阿善設法弄薑湯來沐浴,擡頭卻見不遠處何氏帶着桃枝、桃葉站在一叢冬青前,冬青蒼翠,狐裘若火,襯托得何氏美豔之中別有一種清麗,她含笑看着牧碧微走近,擡手免了禮,柔聲道:“牧青衣好興致,此時山中寒意未消,除了之前看過的黃櫨林,更無其他風景,怎的就一個人去看了,也不叫上本宮?”
“容華娘娘也說了,山間如今並無風景,奴婢頭一次來,並不知曉,卻也擔心掃了幾位娘娘的興,因此打算獨自去探一探,不想一無所獲,若是早得娘娘提醒,倒是不會叫娘娘見笑了。”牧碧微知她已與孫貴嬪暗通款曲,如今姬深又不在,涼夜棘的餘毒未盡,她委實懶得與何氏迂迴,直截了當的說道。
聽了她這番毫不客氣的搶白,桃枝、桃葉都露出了怒色,何氏卻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依舊是笑意盈盈道:“這卻是本宮的不是了,忘記提醒與你——不過呢,所謂各花入各眼,本宮眼裡的頑石常山,在青衣眼裡或許別有趣致呢?所以這西極山上有沒有風景,到底還是要青衣親自去看了才曉得,不然,青衣怕是到底不甘心吧?”
牧碧微嗤笑了一聲,懶得與她在這裡耗費辰光,一拂袖,淡淡道:“容華娘娘看起來在這叢冬青跟前站了許久了?看來容華娘娘很喜歡這冬青,冬青又名槲寄生,不過也可寄於櫸、柳、水楊、楓等之上,也難怪娘娘會在這裡一站半天不走。”
何氏原本的笑臉剎那之間凝滯,正待說話,但牧碧微卻已經冷笑了一聲,轉身去了,見狀,桃枝與桃葉細細一品她話中之語,都是面色頓變,對望了一眼,沉聲問何氏:“娘娘,她……”
“都先住嘴!”何氏深深吸了口氣,用力捏緊了手裡的帕子,冷聲道,“回房裡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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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力的新時代開始了
話說阿鬼神馬時候可以恢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