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后這麼一笑,殿中氣氛一時間愉悅了起來,溫太妃見狀,在旁插話笑道:“太后,長公主正是疼愛小郎君,所以纔要小郎君出來給太后行禮呢!太后想啊,小郎君先前病着,只是惦記着要給太后祝壽,病竟就好了!可見太后福澤沉厚,只要心裡想着對太后好,都會因此受上天的庇護!如今再給太后行了禮,往後啊定然是太太平平、康康健健,說不出的好處呢!”
溫太妃這番話說的端的是好口彩,如今這殿裡不是皇室就是宗室,榮華富貴都是不缺的,尤其樓透乃宣寧長公主之幼子,雖然長子才能承爵,然而宣寧長公主正當盛年,她和姬深的關係也已經修復,以姬深的大方,和高太后對女兒的疼愛,將來替樓透謀劃什麼不過是小事罷了。
因此無論是對於宣寧長公主還是樓透來說,自然是太平康健纔是最頂要的,何況溫太妃又將高太后捧了再捧,一時間高太后眉宇都舒展開來,連帶着宣寧長公主也是眉梢含笑,在席上對溫太妃行了個禮,盈盈笑道:“借溫母妃吉言,透郎還不謝過溫母妃,沾了你外祖父的福氣,也沾些溫外祖母的福氣罷!”
“這可使不得。”溫太妃笑着道,“我啊也是要靠着太后的福澤呢,透郎給我行禮哪裡比得上給太后行禮好處多?”然而她說話時樓透已經把禮行完了,溫太妃便從身上解了一塊美玉下來,令身邊的解玉送下去,“這是太后幾年前賜的,今兒可不能白受小郎君的禮,到底是太后的東西,小郎君拿着祈個平安罷。”
那方美玉通體瑩潤光澤,卻是一塊黃玉,雕琢成了一座山峰,彷彿也是祝壽的圖案,也難怪溫太妃今兒會帶出來,但既然說是高太后所賜,想來也是溫太妃壽辰之際高太后纔給了應景的。
宣寧長公主看到,也想到了此節,忙代樓透推辭,然而溫太妃卻堅持要給,兩邊這樣推讓幾次,卻是高太后嗔着圓場了:“哀家好容易挑了給你的,不想你才留幾年就要轉手,若要給透郎什麼,換一件罷。”
“小郎君也不是外人……”溫太妃還要再說,然而宣寧長公主也跟着幫腔,便只得換了腕上一串琉璃珠,樓透復謝了,這才雙手接過來。
這麼一節過了,高太后也暫時將孫氏這些糟心事丟開,看了眼宣寧長公主下首的座位,問廣陵王妃道:“芙娘還沒來?”
廣陵王妃是曲家嫡長女,行動極有規矩,雖然高太后待她不錯,這會卻依然長身之後才恭敬答道:“回母后的話,兒婦今兒本想邀了大嫂一起出門,不想大嫂那裡忽然有些事,所以會遲一些到,兒婦.方纔本想請人先告訴母后一聲,卻不料才坐下與二姐招呼了一聲,母后就出來了。”
她這卻是怕高氏到了之後,見弟婦沒有先在私下裡告訴高太后,而是讓高太后公然問了出來,顯得高氏怠慢,因此記恨自己,所以特特解釋。
宣寧長公主與兩個兄弟的妻子關係都不錯,這會便出聲替她佐證道:“母后,淨娘才進來,正說着要着人進去告訴宋賢人一聲,轉告母后呢,不想母后就出來了。”
“原來如此。”高太后點一點頭,她心知肚明,自己今兒上妝更衣雖然因爲有溫太妃從旁參謀,而自己也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比往常大典時的裝束要迅速,但自己出來這麼久了,孫氏沒到也還罷了,高氏居然還沒來,可見所謂的有些事不是什麼小事,至少不會是容易解決的事,或者能夠暫時丟下的事。
而廣陵王妃也含糊一說,想來那事也不見得方便在大庭廣衆之下宣佈出來,高太后便不再問,而是問起了底下幾位縣主與郡王妃來,這些宗室身份不低,不然也不會出現在和頤殿裡了,只是到底與高太后平常也不能見面,如今這樣的場合自然是要敷衍到的。
如此說着,牧碧微只管帶着西平玩賞面前几上的水果,她隔了一張空席的上首,左昭儀曲氏神色平靜的飲着酒,妃嬪這一列卻是出奇的安靜。
西平被牧碧微引着看了半晌水果,很快就失去了興趣,開始東張西望起來,不多時卻盯住了對面,輕輕拉了拉牧碧微的袖子,牧碧微忙低下頭:“怎了?”
“母妃瞧那個。”西平來之前被叮囑過,並不敢大動作,只悄悄拿手點住了示意牧碧微看,“那一個是什麼?”
牧碧微擡眼望去,原來西平看的卻是靄陽縣主,靄陽縣主肌膚若雪,晶瑩生輝,更兼彎眉鳳眼,很是秀美可人,她挽着垂練雙髻,髻間纏着一串兒一串兒的珍珠,此外別無裝飾,穿着一襲杏子紅夾銀絲櫻桃紋的交領上襦,胸前也是一串粉色珍珠鏈,下系櫻草色羅裙,裙裾上另綴了珍珠——這身以珍珠爲主的裝束襯托着靄陽縣主的小臉很是相宜,足見廣陵王妃會打扮女兒。
西平所指的卻是靄陽縣主那串珍珠鏈下墜着的東西,乃是一塊被松脂裹得嚴實的黃蜂兒。
看到那塊琥珀,牧碧微纔想起來西平受自己影響,對這些東西素感興趣,便輕聲道:“那東西叫做琥珀,回頭母妃着人給你找些玩。”
她們母女這邊小聲說話,不只上頭高太后與溫太妃居高臨下,看得清楚,廣陵王妃出身世家望族,這種人多的場合自小見多了,最擅長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立刻覺得了,暗中提醒靄陽,靄陽會意,便趁着高太后與宗室說話的空當,揚聲道:“堂妹可是在看我的項鍊?”
西平才被牧碧微安撫住,她畢竟是公主,在澄練殿也是被衆人簇擁慣了的,倒是不怯場,聞言也不必牧碧微暗示,立刻搖頭道:“我方纔想來着,但母妃說回去給我尋來,所以如今也不必多看了。”
這話說的稚氣,卻也不失公主的大方,高太后微微頷首,溫太妃便趁機小聲道:“牧宣徽教養下,西平公主如今看着倒也康健許多,不似當初纔出生的嬴弱了。”
高太后因爲當初姜氏難產而亡,很有自己的緣故在裡面,但她也賠進了一個多年的心腹蕭青衣,而且西平也不過是個公主,對於孫女,高太后不是不關心,但因爲姬深至今無子,這份擔心到底也顯得心神不寧,只不過高太后自己不上心,卻不代表她會容許西平公主的養母不上心,因此從西平有動作起,高太后便端起了面前的茶盞,藉機不動聲色的看了過去。
如今溫太妃這麼一提,高太后也微微點了下頭——與孫氏對比起來,按着高太后的標準,牧碧微怎麼看都要順眼多的,何況方纔西平拉牧碧微的袖子,牧碧微毫不遲疑的反應,以及西平得了回答後的乖巧,顯然對這個母妃很是依戀與信任,可見平時沒被虧待。
溫太妃未提牧碧微對西平公主多好,只說西平看起來康健,高太后對比了下西平公主當時未足月而生,心裡對牧碧微倒是好感了些。
下面靄陽卻是一笑,落落大方道:“我今兒是頭一回見堂妹,卻因出門倉促忘記了預備見面禮,堂妹若是不嫌棄,不如就收下這條鏈子罷?”
說着侍立在她身後的侍者便替她解了珍珠鏈及那塊琥珀下來。
見此,西平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頭看向了牧碧微,問道:“母妃?”
牧碧微抿嘴一笑,溫和的道:“你堂姐這是喜歡你呢,還不快快謝過你堂姐?”
“謝堂姐。”西平得了她的准許,這才起身,她人小,就這麼在席上站起來行了一禮,隨即歡快的道,“堂姐喜歡我身上什麼?我也送與堂姐。”
這話不是牧碧微教的,牧碧微聽了也露出些訝色,靄陽到底年長些,也常與曲家的表姊妹來往,倒是習慣了女孩子之間的往來,聞言便笑道:“我瞧妹妹腕上的鐲子很是精緻。”
“這是母妃纔給我的。”西平點一點頭,有些不捨得,到底還是摘了下來,兩人這樣一番說話,倒也顯得姊妹親熱,高太后微一點頭,揚聲道:“咱們這兒說話,孩子們怕是不習慣,靄陽也是大孩子了,不如帶着西平出去轉轉,說起來你們雖然是姊妹,可也是難得才見一回呢。”
實際上靄陽也不是頭次見到西平,當初西平滿周,因是姬深長女,雖然也是姜氏的忌日,到底也設了家宴慶祝,靄陽那會便見過她的,只是西平那時候太小卻是記不住的。
後來西平因爲身子弱,誤過幾次大典,今兒纔是第一次與靄陽說話。
牧碧微聞言,自然不會阻攔,高太后便是對姜氏下過手,想來西平公主總是她的骨血,再說一個公主,如今姬深連皇子都沒有,西平又威脅不到誰,這裡是和頤殿,若出了什麼差錯,高太后頭一個擔責,靄陽縣主是廣陵王夫婦的嫡長女,貴爲縣主,兩年前就繡過屏風進與太后過,雖然那繡工很值得商榷,然而可見其性溫婉,到底曲家的家教放在那裡,她並不擔心,摸了摸擡頭向自己請示的西平,含笑道:“這是你皇祖母看你在這兒待不住,給你個跟堂姐玩耍的機會呢。”
西平與靄陽一起出列謝了恩,便被侍者簇擁着去了,牧碧微爲了表示自己對西平的重視,特特將阿善指了過去。
又說了一番話,孫氏卻是帶着新泰公主過來了。
孫氏過來的頗爲招搖——左昭儀曲氏平常是喜歡清淡,很少穿豔色服飾的,就是今兒太后五十整壽,也才着了一襲絳紫宮裝,孫氏卻穿着顏色極爲豔麗的石榴紅織金錦繡襦衫,石榴紅原本距離大紅不過一線之隔,上頭更以金線繡滿了葳蕤纏綿的牡丹花葉,望去何止是豔麗,簡直灼灼生輝!
再看她腰上三寸來闊的厚緞織錦腰帶,用玉勾,卻在厚緞上另綴了燦爛奪目的一溜紅鴉忽,如此已是光華爛漫,孫氏卻彷彿還嫌不夠,下面拖着的是一條金綬銀泥藕絲裙,走動之間,金線銀泥赫赫光彩,這一身裝束當真是奪盡全場眼目——偏生她生得絕代傾城,即使全身上下說不盡的錦繡珠光,卻硬被她容貌生生壓住,一點也不覺得俗豔,反而有一種母儀天下的華彩!
高太后的臉色,卻差不多在看清楚她這一身裝扮的同時,迅速陰沉了下去。
就連一向最擅長圓場與轉圜的溫太妃,面色也有點無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