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鏡春軒裡的高婕妤傳出偶感風寒的消息,高婕妤身邊的大宮女鵲麗面帶憂慮之色的到了宜晴閣稟告何氏道:“奴婢聽婕妤娘娘說她自小身子就不大好,一年總要病上一場,今年一直都好好的,這一次……”
鵲麗是新才伺候貴人的宮女,高婕妤又是高太后的侄女,她自然十分惶恐,擔心高婕妤若有個什麼不好,自己跟着受罰,所以說話時面上帶着懇求道:“還請宣徽娘娘過去看看。”
何氏問:“可請了太醫?”
“請了的,只是婕妤娘娘吃了藥後一直昏睡着,奴婢頭回到貴人身邊伺候,如今心裡實在沒個底,還求宣徽娘娘到鏡春軒替婕妤娘娘照拂些個罷?”鵲麗怯生生的請求。
如今因爲牧碧微稱病,足不出旖櫻臺,行宮裡主事的雖然名義上是何氏、顏氏同步氏三人,但實際上,步氏陪姬深都來不及,顏氏一向不管事,一應事務都是報到了何氏跟前的,聞言,何氏也不能推辭,就點一點頭:“你先回去罷,本宮隨後就到。”
因爲是去探望病人,不管是不是真心的爲新泰公主考慮,何氏總是不會帶上新泰的,指了許桃枝留下來看着新泰公主,自己則傳了步輦,往鏡春軒而去,到了鏡春軒,見裡頭果然也熬起了藥,高婕妤懨懨的躺在了帳子裡,看到何氏來了,有些吃力的同她道:“宣徽娘娘怎的來了?”
“若不是鵲麗過去說,本宮忙着一些瑣碎的事情,還不曉得你這兒病了呢!”何氏在鵲麗搬過來的繡凳上坐下,和氣而關切的道,“你既然不舒服,就該早些使人過去說的,本宮雖然不是太醫,卻也能過來看看你。”
說着又彷彿不經意的道,“陛下這會沒來,你也別怨陛下,原本步順華說要陪着陛下一道來看你的,不想蘇表妹……哦,她說了句,怕陛下過了病氣去,到底陛下身系萬民,蘇家女郎心直口快,你別同她計較!”
高婕妤嘆了口氣,道:“妾身曉得。”
何氏又關切了幾句,見高婕妤果然精神很是不好,她也是有事要忙碌的,見心已盡到,便就起身告辭,高婕妤自己臥榻不起,便使鵲麗去送,又道想睡一會,把其他人都打發了。
等人都走了,就從她帳子後面轉出個人來,一身宮女裝扮,低着頭,但若仔細看去,卻可察覺竟是個清秀的少年,不過是作了宮女裝扮以掩人耳目罷了,此刻高婕妤也沒了方纔那奄奄一息的樣子,聲音恢復了正常:“這樣就放她走了?”
那裝扮成宮女的少年笑着道:“婕妤娘娘別問卑職,卑職也是照着高統領的吩咐做的,總歸不會害了婕妤就是。”
“堂兄算計着何氏是爲了什麼?”高婕妤疑惑的問他,“如今牧光猷稱病,步順華不離陛下左右,何氏再出事,這行宮裡主事的就只剩了顏凝暉了,顏凝暉怎麼也不像是能夠管得起來事情的人啊!”
那少年聽出她話裡的意思,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道:“高統領請婕妤娘娘稍安勿躁。”
這就是說,便是顏氏管不住事情,叫高清綰也別去爭那管事之權,高婕妤不由微皺了下眉,道:“堂兄這到底要做什麼呢?”
“婕妤娘娘請想,這行宮,只不過是供聖駕避暑所用,不過住上兩個月就要走的,如今業已過去好幾天了,管事不管事,又有什麼好在乎的?”那少年聞言,擔心她想多了,便稍稍吐露些口風,暗示道,“娘娘如今既然進了宮,最緊要的,還是帝寵啊!”
高婕妤若有所思:“但步順華寵奪專房。”
“高統領乃是娘娘血脈之親,豈能不爲娘娘考慮?”那少年微笑着道,“婕妤娘娘只管病上三兩日就好起來,等着瞧罷!”
說着,再不肯多言,笑着告辭了。
再說那邊何氏出了鏡春軒,步輦方到了宜晴閣附近,猛然一歪!
何氏猝不及防,驚叫一聲抓住了身邊陪着的桃葉,兩個人一起被從步輦上摔了出來!
偏生宜晴閣前頭正是一片嶙峋怪石的地方,何氏被摔下來,固然有桃葉不顧一切的阻攔了一把,肩膀還是撞到了一處假山上,痛極而呼!
待侍者們慌慌張張的上來扶起她,卻見肩頭已經鮮血汩汩而出,竟是傷得不輕!
又看桃葉,更是觸目驚心——面頰上都被擦得血肉模糊!
何氏倒抽了一口冷氣,怒問侍者:“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見一個負責擡輦的侍者撲通一下跪了下來,沒命的叩頭求饒道:“娘娘饒命,奴婢也不知道怎的了,方纔走着走着,忽的膝彎裡一痛,就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因此才使得步輦翻倒——奴婢絕非有意,實在是突如其來啊!求娘娘饒命!”
何氏聞言,目光頓寒,喝道:“速去四周看看有無可疑之人!怎麼好端端的就會膝彎一痛?”
得了她的提醒,侍者忙分出人手去附近搜查,只是這行宮依山而建,建造的時候又借鑑了江南風情的移步即景,假山怪石、芳草茂木,藏幾個人,一時間哪裡尋得到?
侍者們失望來報,又見何氏與桃葉傷得都不輕,只得先勸說着擡了人回宜晴閣,又趕緊召太醫過來醫治。
因着何氏肩上受傷極重,甚至傷及經脈,太醫言若不臥榻休養月餘,必定落下病根——行宮主事的妃子,不得不換人了。
姬深得知消息後,非常的煩惱,對左右道:“今年怎的如此不順?先是微娘病倒,繼而婕妤染恙,如今連錦娘也出了事。”
步順華眼波似水,輕輕笑着道:“陛下說這話,也不怕蘇家女郎聽了往心裡去?”
見姬深不解,蘇孜紜亦一臉警惕,她舉袖掩嘴,懶洋洋的道:“咿,這些事情可不都是蘇家女郎來了之後發生的?陛下不過隨意一說,別叫蘇家女郎以爲陛下厭了她,當成都是她帶過來的晦氣呢!”
衆侍都是屏息凝神,果然蘇孜紜當即與步氏大吵起來!
聶元生求見時,姬深正頭疼着,見狀立刻撇下兩人,將聶元生召到一旁:“可是有什麼事?”
“臣才進來,就聽見有人在寧德堂喧譁?”聶元生不答反問。
姬深自小就習慣向他問計,此刻便嘆了口氣道:“孜紜又同榮衣鬧了起來。”料理不下寵妃和表妹,實在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情,他皺起眉,道,“不說她們了!”
“雖然陛下寬宏,但寧德堂乃是陛下所居之處,蘇家女郎乃是陛下嫡親表妹,步順華亦是宮妃之尊,如此終日彼此看不對眼,恐怕使聖駕難安。”聶元生就道,“何不給蘇家女郎些事做?”
姬深道:“你有什麼打算?”
“方纔臣想到武英郡公之事……”聶元生低聲獻計,“固然這次武英郡公立下功勞,但想那郝家、展家,不過區區數百餘口,所謂米粒之珠,難放光華,如此就要召武英郡公入都覲見,恐怕那蘇平心有疑惑,不肯前來,屆時若動兵燹,豈會傷及無辜?”
“不錯……”姬深思忖了下,點頭,“卻與孜紜有什麼關係?”
聽他的語氣,雖然已經打算把蘇平幹掉了,但對蘇平如花似玉的女兒,卻還是要留用的,聶元生心下冷哂,面上便帶出一絲笑意來:“臣方纔聽人說,如今行宮主事的宣徽娘娘受了傷?”
說到這件事情,姬深就覺得掃興:“這次避暑十分的不順!先前主事的本是微娘,不巧她纔到行宮就病着了,如今聽說連榻都起不了,接着昨日才進宮的婕妤也感了風寒,錦娘過去探望婕妤,不想回來時,一個擡輦的侍者不用心,好好的把她給摔了!聽說傷得不輕!”
他連着幾個聽說,卻是三個妃子出事,一個也沒親自去看,此刻說來不免有些唏噓,“朕在想,反正你也回來了,莫如直接回鄴都去?”
這怎麼能行!
聶元生立刻勸阻:“先前太后留在宮中,陛下仍舊到了行宮來避暑,如今臣方回來,陛下就要回去,恐怕羣臣議論揣測。”
姬深到底還是不敢讓人知道他叫聶元生代筆的,遲疑了下,便道:“那朕就待到往年回去的時候罷。”
又道,“你繼續說蘇平的事情。”
“臣想,如今光猷娘娘並宣徽娘娘身子都不好了,無法主事,順華娘娘、婕妤娘娘並容華娘娘都是才進宮的,又要陪伴陛下,怕是很難管過來,凝暉娘娘獨自一人未必能夠管全。”聶元生微笑着道,“蘇家女郎乃是陛下嫡親表妹,出身尊貴,又是大家之子,恐怕管家上定然是在行的,既然是陛下表妹,也未必是外人,不如……請蘇家女郎幫把手?”
姬深沉吟着,眼睛一亮:“不錯!靜澄堂不可讓她住,管一管行宮嘛……”
“臣觀陛下對蘇家女郎也是憐惜的,說起來,武英郡公儘管有圖謀不逆之心,但其女性情看着倒還天真一派,陛下心懷慈憫,憐恤其女,本是一段佳話,就怕屆時羣臣得知武英郡公的野心後,欲株連其家人,不使蘇家女郎活。”聶元生低聲道,“若到那時,豈不使陛下痛失佳人?不如……如今叫蘇家女郎管一管行宮的瑣事,既叫武英郡公安心覲見,將來也可以此爲藉口,叫羣臣不至於紛紛要求株連蘇家女郎!”
“此言甚是!”姬深很滿意,“子愷當真是朕之八愷啊!”
聶元生含着笑道:“還有一件,那便是蘇家女郎彷彿與步順華不和睦,臣多嘴一句,這卻是不妥當的,畢竟順華娘娘乃是陛下宮妃,蘇家女郎如今不過是臣女,這有些以下犯上了!陛下着蘇家女郎管理行宮事務時,也當叮囑其善待順華娘娘,並行宮妃嬪纔對,到底妻以夫貴,女以父貴,臣女怎及得上君妾呢?”
姬深點頭:“朕曉得了,這就去與她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