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題過後還剩下兩人,只好再來一道附加題,不過爲了避免再次出現雙方持平的現象,柳輕煙言明先答出者獲勝。
這提議倒是與正合了白蘇心意,聞言不免嘻嘻一笑。
附加題仍是一句上聯,不過難度加大到了史無前例的程度,柳輕煙嘴裡輕輕吐出五個字,卻正是那聞名遐邇的千古絕對“煙鎖池塘柳”。
看似平淡無奇的幾個字當中卻大有玄機,字字嵌五行爲偏旁,而且意境優美,想明白其中的關鍵後,滿座皆驚,拍案叫絕。
昭和太子亦是心中一動,看着柳輕煙的目光亮了幾分,胤國人自詡爲風流雅士,從不限制女子讀書,是以繁城內並不缺名聲斐然的才女,但機敏才辯到如斯地步,在短短數息之間便想出這種絕對,實乃罕見。
如今天下局勢不穩,胤國更是幾乎處於腹背受敵的境地,身爲儲君,昭和太子絲毫不敢大意,聽聞近些時日繁城之中多了些陌生面孔,且身上似有大雍和北戎的痕跡,便利用閒暇時間出來查訪,卻不料種種矛頭都指向這家冷香樓,昭和太子無奈之下只好稍微修飾了下面容,微服私訪,接連幾日留戀在幾家秦樓楚館間,倒也沒人認出他來。
昭和太子成功將自己僞裝成一個風流成性的紈絝,眼見着就要接近這冷香樓的核心人物,半路上卻殺出了一個程咬金,唔,還是一個如此可愛粉嫩的程咬金。
白蘇瞥了昭和太子一眼,見他正自蹙眉沉思,便似模似樣地一搖摺扇,氣定神閒道:“桃燃錦江堤。”
“好一個桃燃錦江堤!”最先叫好的竟然是昭和太子,一雙桃花眼璀璨生輝,盯着白蘇的目光裡不見半點怨懟嫉妒,全然是驚歎讚賞,朗聲笑道:“這位小兄弟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才學,在下拜服,這一局傅某輸的心服口服。”
白蘇沒想到昭和太子能有如此氣度,見他神情坦蕩,又不免生出幾分愚弄古人的罪惡感,連忙依樣學樣地抱拳躬身做了個同輩禮,嘴裡只說不敢。
柳輕煙本是自矜身份,一直保持着冷冷清清的表情站在稍後方,此時臺上兩人稱兄道弟親親熱熱,臺下諸人也是起鬨的起鬨,叫好的叫好,竟是將她完全晾在一旁,被人追捧了幾個月的柳輕煙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遂輕咳一聲不情不願道:“小公子請上二樓吧。”
白蘇正捏着昭和太子的衣袖狂刷好感度,大概是身處深宮之外,拋開了肩膀上的枷鎖,此時的昭和太子比往日來得好說話了些,竟難得露出了點真實的笑意。
聽到柳輕煙那意味深長的話,白蘇呆呆地擡起頭來,問道:“去二樓幹嗎?”
若是別人說出這話來,昭和太子必定會將之定義爲輕狂之徒,認爲對方是在蓄意調|戲柳輕煙,但剛纔兩人交流的幾句話已經讓他斷定這白衣小少年心性單純,再看對方一臉懵懵懂懂的神情,心裡不知怎的便軟了一下,莞爾一笑道:“賢弟當真不知嗎?”
不待白蘇回答,下面的恩客們已經鬨堂大笑起來,今兒算是開了眼了,當真是古往今來頭一遭,天生掉下來的豔福,竟然不知道撿,於是有那熱心解答的,也有酸溜溜陰陽怪氣的,七嘴八舌,總結起來就一句,“當然是讓你抱着花魁娘子*一度啊!”
柳輕煙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幾欲咬碎一口銀牙,只拿那冰寒的目光針似的刺進白蘇皮膚裡。
白蘇撇撇嘴,知道這位柳花魁不開心了,心下不免輕輕一嘆,但凡進了這種污濁之地,誰管你是賣藝還是賣身,左不過用來取樂的東西,今兒能把你捧到天上,明兒就能將你打進泥淖,現在他們不過是一時得意忘形,將心底的實話說出來了而已,這般都受不住,當初又何必出盡風頭呢?
兩名粉衣侍女收到柳輕煙的暗示,連忙上前一左一右拉着白蘇的袖子,賠笑說道:“小公子,您快請吧。”
這個時候上去一定會被揍,白蘇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掙脫二人的鉗制,躲到昭和太子身後,探出腦袋來笑道:“先別急啊,柳姑娘,我有事想向你請教呢。”
柳輕煙厭惡地皺了下眉頭,“你說。”
“剛纔那幾句精妙的上聯,都是柳姑娘想出來的嗎?爲什麼我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呢?”白蘇歪着頭問道。
柳輕煙黛眉一斂,眉頭蹙起,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高貴模樣,冷聲道:“你這話是何意,柳兒福薄,生長於這煙花巷,但也知廉恥禮儀,剛纔的上聯全都是我讀書之餘偶然得來,還請小公子慎言。”
已經給過你機會了,怎麼還是如此看重這些虛名呢,等會可千萬不要後悔。白蘇笑了一下,問道:“那想必柳姑娘平日裡看過不少書吧?”
柳輕煙站在不遠處,身子筆直如鬆,頭顱高高昂起,淡漠道:“些許讀過幾本罷了。”只是語氣裡卻含着似有若無的傲氣,清楚地向衆人昭示着這不過是自謙之詞。
白蘇點頭,忽而狡黠一笑:“既然如此,我也要考你三題。”
一言驚四座,衆人難以置信地看着白蘇:“你要考校柳姑娘?”回過神來便紛紛笑了起來。
白蘇卻認真無比地點頭,伸出一根手指點了下柳輕煙,狀似天真道:“她都能考我,我爲何不能考她?”
衆人笑得更加開懷:“因爲她是花魁娘子啊!”
白蘇笑眯眯:“那也沒有我漂亮啊!”
“……”
詭異的沉默,衆人看看柳輕煙,再看看白蘇,最後不得不承認這小公子他說得對啊!
昭和太子側首看了一下身旁這張臉,鳳眸澄澈,皮膚白皙,精緻小巧的瓜子臉,緋紅色的薄脣,單論容貌,卻是遠在柳輕煙之上,若非是篤定閨閣千金不敢踏足這種地方,他幾乎以爲這孩子是女扮男裝!
衆人像是在這一瞬間突然意識到白蘇的美貌,先前的敵意不知不覺便消散了些,都覺得這小公子孩子心性,當真可愛的緊,於是便有人抱着逗孩子的念頭問道:“你要出什麼題呢?”
白蘇拿紙扇拍打着腦袋,做沉思狀,片刻後擡起頭來,眸子亮晶晶地說道:“我這第一道題馬上就說,但是在說之前有個要求,等會你們可不許拆我的臺,都要保持安靜,知道嗎?”
這末一句卻有種大人哄孩子的意味了,衆人笑得打跌,都點頭應允下來,心道今晚算是來得值了,竟遇到一場好戲。
“剛纔來這冷香樓的路上,恰好看到有人划着瓜皮小艇在莫愁湖那邊喝酒賞月,好不愜意的樣子,倒是讓我想起前朝詩人白蓮居士的那句‘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當真是絕世好句,可惜我竟忘了這首詩的前兩句,柳姑娘博學,應該是知道答案的吧?”
“這……”柳輕煙心中驚詫,想了半晌,仍不得所以,她雖是一名中文系教師,但穿越之後一心想着怎麼用中華上下五千年的知識俘獲古人,讓他們拜服在自己石榴裙下,隱隱產生一種身爲現代人的優越感,對於現在這個世界的文化書籍一直不大看得上,知之甚少,此時被白蘇一問,不免有些懊悔自己平時不留心,但面上卻雲淡風輕道:“白蓮居士的大名誰人不知,柳兒倒是也讀過他的一些詩集,只是未曾記在心上。”
這話一出口,臺下衆人均露出呆滯狀,不敢置信地看着柳輕煙,就連昭和太子的目光都有一瞬間的銳利和疑惑。
“原來是這樣。”白蘇笑了笑,繼續道:“剛纔聽得柳姑娘用中藥名作對聯,想必一定是精於醫道,熟讀沈萬平先生的《百草集》,卻不知這旋復代赭石湯是主治什麼病症?”
柳輕煙不是傻子,此時已隱隱覺出不對勁,可惜衆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公然翻臉,一時躊躇不知如何作答,額頭漸漸沁出稀薄的汗珠來。
昭和太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紙扇,視線在白蘇和柳輕煙之間來回梭巡,眸色幾經變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柳姑娘不知道嗎?”白蘇疑惑地盯着她,“啊,是我忘了,剛纔有位樓裡的圓臉姐姐說柳姑娘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或許你是更擅長書畫之道?”
柳輕煙知道自己入套,捂着胸口,露出一副捧心西子風露清愁的模樣來,輕聲道:“柳兒身體有些不適……”
白蘇見機極快,指着牆上的一副畫,目露期待地笑道:“既然柳姑娘不舒服,那我也不強求,不如把這副姑娘親手繪製的《漁舟歸晚》送予我做今晚的彩頭可好?”
柳輕煙接二連三被他堵得無話可說,早對白蘇厭惡之極,恨不能直接撲上去撕了他,一聽這畫是自己所做,更加不捨,直接回絕道:“這幅畫耗時頗久,我又甚是喜愛,君子不奪人所好,公子莫要爲難柳兒。”
她說完便想要丫鬟攙扶着自己回房,卻不料兩個小姑娘對視一眼,一臉驚恐地鬆開了手,退到了後方,驚叫道:“你不是姑娘……”
陶媽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哭叫着撲到柳輕煙身上,嚎啕道:“我的柳兒啊,你這是得了失心瘋不曾,怎的淨說些胡話……”
柳輕煙心叫不好,擡頭時果然對上白蘇笑意盈盈的鳳眸,旁邊的紫衣公子也褪去了最初的讚賞,一臉警惕地看着自己,眉宇間還藏着幾分厭惡和輕視。
臺下的恩客們鬧哄哄地議論開了,偶爾有幾句話飄到柳輕煙耳朵裡,直聽得她心驚肉跳。
“‘醉後不知天在水’不是唐溫如先生的名句嗎,什麼時候成了白蓮居士的了?”
“就是就是,那白蓮居士又是哪位,怎不見有人提過?”
“還有《百草集》那可是穆清平穆老先生耗費了畢生心血寫就的醫藥典籍,連我這等不學無術之人都聽過他的大名,怎的這位被譽爲才女的柳姑娘竟絲毫不知呢?”
“對啊,對啊,莫不是真的了失心瘋?滿繁城的人都知道那副《漁舟唱晚》是任小侯爺賞給柳姑娘的東西,她竟說是自己繪製的?”
……
柳輕煙的臉漸漸白了,幾乎站不住,看着白蘇的目光像是要吃人,橫眉豎目道:“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這般陷害我,是何原因?”
白蘇笑而不答,只是看向昭和太子道:“喂,你現在還覺得她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