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書的故事(十三)
念及前塵過往,宋青書再無半分睡意,乾脆披衣而起,準備去練劍。卻不想路過真武殿時,看見裡面一個高大的人影在殿中踱來踱去。
那人鬚髮皆白,步履凝重,正是張三丰。
宋青書腳步一頓,就聽張三丰道,“是青書麼?進來說話吧。”
宋青書當即走進大殿,喚道,“太師父。”
張三丰見宋青書一身利落,手中還提着劍,忍不住笑道,“你年紀還小,又連日趕路極是辛苦。怎麼這個時辰還去練劍?”
宋青書低聲道,“我擔心六叔,誰也睡不好,倒不如出來練劍。太師父不也沒睡麼?”
張三丰也不由得悠悠一嘆,“梨亭性子軟弱,這一回實在是……”張三丰搖搖頭,忽地問道,“青書,你看楊逍是什麼樣的人?”
宋青書一怔,猶豫道,“乍看起來像是文人模樣,可武功極好……也許比爹爹還要強些。不過爲人很有些任性自我。”
張三丰嘆了口氣,“我問過蓮舟和松溪,他們也都差不多是這般說。明教光明左使,當年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哪能是簡單人物。蓮舟和松溪都想想再給梨亭尋一門親事,青書,你覺得呢?”
這是張三丰第一次問宋青書的處世之道,可見在他心裡這個徒孫已經極有見解了。
宋青書遲疑了一下,道,“我是晚輩,原本不該多說。只是,我覺得六叔必不會願意的。他既然覺得心裡有了人,只會覺得成親是害了別家的姑娘。”
張三丰唏噓一聲,“正是如此。”
宋青書又道,“若是六叔歷練之後,發現只是一時錯覺,當然皆大歡喜。若是到時依舊情根深種,心開眼闊之後,也不會十分自苦。”
張三丰聽得用心,連連點頭。宋青書又苦笑道,“只是到了那時,六叔情根深種,那人卻絲毫不知,未免有些……可憐可憫。”
張三丰捻鬚沉吟,“世事哪能盡如人意。梨亭情路坎坷,也未嘗不是歷練。青書,你日後行走江湖也要小心在意。”
祖孫二人相對嘆息好一會兒,宋青書想起一直在心底惦記的事,忽地一撩衣襬跪在地上,道,“太師父,青書有一事想說。”
張三丰笑道,“直說便是了。”
宋青書正色道,“我下山之後多見百姓流離失所,尤其是安徽等省難民遍地,不少人生生餓死。這回回來在咱們武當山下,也看到了不少流民。其狀之慘,青書心中實在不忍。”
張三丰也感嘆道,“朝廷暴虐,今年又逢黃河決口,百姓顆粒無收,確實是十分可憐。咱們武當一向清貧,這一年來多半的香火供奉都用在了山下百姓身上,可惜只能解解燃眉之急,卻救不了太多人的。”
宋青書擡頭望着張三丰,道,“若是有法子能獲得足夠的銀子,是不是就可以賑濟災民,至少讓山下百姓生活無憂?”
張三丰眼睛一亮,道,“青書,你有法子?”
宋青書抿了抿嘴脣,輕輕吐出兩個字,“行商。”
江南六月,河上風急浪涌。兩艘貨船正自上游而下,宋青書立在船頭眺望兩岸風光,心中歡悅。
前世他混跡丐幫,在陳友諒手下見識了不少事情,那陳友諒爲了斂財,着實做了好多功夫。其實便有與色目商賈交易的茶葉與絲綢生意。
自打義軍並起,天下大亂。內陸到泉州的商線大半已經無人能走。
那陳友諒藉着丐幫與成昆背後汝陽王府的勢力,將茶葉絲綢等貨物運去泉州,賣與色目商賈,其中利潤堪稱暴利。
宋青書便將這一商機說與了張三丰,請張三丰決斷。以武當派的能力,想要打通湖北到泉州的商路,並不是十分困難,難便難在張三丰能夠准許行商。
畢竟士農工商,商爲末流,於武當派的名聲上並不好聽。
卻不想張三丰聽了這一事,想都未想便將弟子們聚齊,詢問張松溪此事是否可行。
武當諸俠中張松溪最富智計,他只一聽便知道此事大有可爲。於是,一過了年,張松溪與宋青書便帶着許多弟子下山打通商路,收購茶葉絲綢運去泉州。
殷梨亭原本就要下山歷練,也就跟着張松溪與宋青書一起下了山。
想不到這第一回行商竟是說不出的順利,武當派的名聲極好,泉州商賈多有所聞。
泉州商會便派了專人出面替武當衆人與色目商賈交涉,張松溪老於世故,宋青書聰明伶俐,便又多給了泉州商會一成的佣金。
如此一來,皆大歡喜。泉州商會辦事更盡心,武當行商更順利。不過一個半月,張松溪、殷梨亭與宋青書便帶着十萬兩白銀與兩船糧食布匹走水路返回武當。
宋青書正凝神遠眺,忽然後面傳來腳步聲。宋青書回頭一看,便笑道,“四叔,六叔還躺着呢?”
張松溪聞言苦笑,“可不是,不過比前兩天好多了,我還真沒想到六弟暈船暈的這樣厲害,還想着鍛鍊鍛鍊就好了,哪成想比來時反應還厲害。”
宋青書也笑了,“現在貨船進了內河,可比前兩天在海上搖晃的要少多了。六叔其實該出來走走,吹吹風說不定倒好些。”
二人正說着,忽地張松溪驚疑一聲,“那是什麼?”
宋青書向着張松溪指的方向一望,也哎喲一聲,“是人!這麼浮着……難道已經……”
張松溪內功比宋青書強的多了,目力也自然要強一些,他仔細一看,便見那人胸腹只見隱有起伏。
此處水流極快,不過一眨眼功夫那人便漂到眼前。張松溪手在船舷上輕輕一按,人便輕飄飄的飛出去。
他在空中一轉一折,自上而下的捉住那人手臂。與此同時,宋青書喝道,“四叔,接住了。”
一條纜繩自宋青書手中拋了出來,張松溪一把抓住,宋青書用力一扯,張松溪在空中一轉,便又落在了甲板上。
張松溪人一落下,手便去探那人的脈,只覺得指下腕脈突突跳動極不尋常,若說是內傷,卻也不十分像,只是人卻是一直昏迷着。
宋青書忙問道,“四叔,這人怎麼樣了?”
張松溪道,“沒事,估摸着一會兒便醒了,先送他回艙中躺着。嗯,他這一身衣裳都溼透了,青書,你去我那兒拿套乾淨衣裳。”
張松溪說罷,一把將人抱起便要進船艙,那人的頭便隨着這一抱向後一仰,一直被頭髮遮了大半的面孔就露了出來。
張松溪與宋青書看着便同時一怔,竟不由自主的同時在心底讚了一聲。
宋青書心中暗道好一位美郎君,他自己便生的極爲俊俏,更見過許多俊美人物,卻從未見過一個只能用美姿容來形容的男人。
除了一個美字,似乎別的詞放在他身上都有些失色。只是年紀看起來似乎三十歲出頭,想必年輕時相貌更是十分的禍水。
美麗的東西誰都願意看,宋青書便仔細瞧了兩眼,這才發現那人的頭髮並不是黑的,而是暗紅。只是沾了水,纔不甚顯眼。
張松溪心中也暗暗吃驚,他十幾歲便行走江湖,二十年來閱人無數,卻真是頭一回見到男人能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這點漂亮雖然讓張松溪與宋青書暗暗吃驚,卻也不會十分放在心上。男人漂亮不漂亮能怎麼樣,如果沒有真本事,誰都不會把那點漂亮當回事。
更何況在這樣的亂世,漂亮的人生存更加不易。
宋青書吩咐了一個師弟去打清水,他又去張松溪住的客艙裡拿了乾淨衣裳,然後纔去看張松溪安頓那人。
那人先被張松溪放在椅子上,他一身是水,船上被褥洗換不易,張松溪打算先給他擦淨了水換上乾衣服在放去牀上。
宋青書拿了乾布巾,便去解那人衣裳,卻不想剛剛解開外裳,忽聽張松溪大喝,“青書,快退!”
一道剛猛的掌力迅疾無比的拍向他的胸口。宋青書半分防備也無,霎時心中大駭手腳冰涼,腦中空白一片。
身後一股大力傳來,卻是張松溪手疾眼快運勁一扯,硬生生將宋青書扯出了兩尺。
眼見那人又是一掌拍來,張松溪手上牽着宋青書,躲閃不及便只能硬生生的與那人對了一掌。張松溪直接便退了三步。
那人變招奇快,右手一掌無功,左手便做虎爪五指成勾扣向張松溪肩頭,與此同時,腿上橫掃,勁風猶若秋風掃落葉一般,極爲強橫。
張松溪擡手在宋青書肩頭一推,先將宋青書送出戰團,這便又被那人搶了先機,他不知那人來路,先前對掌之時便未用全力,此時又被一輪急攻,霎時氣血翻涌不止,一時竟無法開口。
宋青書看的焦急,忙大聲道,“閣下是哪位前輩?在下是武當弟子,方纔便是我四叔從河中救你上來的。”
宋青書話音方落,那人便忽然束手中路大開,竟由得張松溪一掌拍來。張松溪心中一驚,又眼見那人說停就停,忙不迭內力回撤。
便在這個當口,就聽那人一聲長笑。宋青書眼前一花,而後便只見那人的手已經牢牢扣在張松溪肩井穴上。
這一番動如脫兔,只瞬間張松溪就已經受制於人。那人笑道,“武當派果然都是正人君子,你是張松溪?”
張松溪心中大怒,臉上去不動聲色,點頭道,“正是,閣下是那一位?”
宋青書聽着那人的聲音只覺得有些耳熟,卻怎麼也想不起是何時何地聽見過。
那人眉頭微微一皺,忽地脣角一勾,“張四俠,是你多管了閒事,今日可莫怪我。”
說罷,那人便狠狠一推張松溪,扯着他上了船頭。
張松溪道,“看閣下的武功,也該是成名人物。爲何如此不講道理?若是張某有什麼無心之失,說清楚原委我便是低頭道歉又如何,何必……”
那人閒他聒噪,一指點在張松溪啞穴上,哼了一聲道,“名門正派,就是囉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