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時候,圓明園裡草最先冒出綠色的嫩芽。於是,被呼爾滿大捷的喜訊惹來興致的皇帝就不想呆在四四方方的紫禁城了。
圓明園的勤政殿就很不錯啊?弘曆笑呵呵的換了地方辦公了。當然,最近很得他心意的幾個妃嬪是不會忘記的。弘曆還特意吩咐將幾個大一點的兒子一起都帶去了園子裡,日日都要在勤政殿聽政。
圓明園裡果然沒有紫禁城的憋悶,就連氣息都是清新的。馬上就要到了天命之年的皇帝覺得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頭。朝政和享受兩手都要抓啊,不然哪裡對得起這樣好的日頭呢?
弘曆最喜歡做的是就是召見大臣們的時候讓幾個兒子跟着了。作爲實際上的元后嫡子,被弘曆還當做珍珠一樣捧着的七阿哥當然絕對不能缺席。
胤禩卻覺得相當的痛苦,每一次他看着那樣珍貴的字畫被弘曆一個大印拍在正中央,都有一種給弘曆拍回去的衝動!
與胤禩有同樣感受的人估計真的不少,至少六阿哥永瑢就是一個。胤禩都能清晰的感覺到永瑢似乎心疼的直吸氣。
一直端着兄長模樣背後捅刀子的六阿哥還能有這樣稚氣的一面,胤禩是真心有點意外。讓胤禩更意外的還有一個人,就是才入了軍機沒多久的于敏中。
這樣過耳不忘的本事,怪不得弘曆瞧着他順眼!胤禩心裡也在點頭暗贊,這樣能夠體味上意的能臣,就是當年在皇父手下也不多。
只要不行差踏錯,于敏中前途不可限量!就連而今漢臣裡頭差不多獨一份的劉統勳,日後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京城裡春暖花開的好時節,回疆的定邊將軍兆惠卻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他已經被圍了將近兩個月啦。營盤外面層層圍困的就是霍集佔的大軍。
兆惠抹了抹乾裂的嘴脣,心裡不是一般的痛苦。這一回他僅率了四千人的隊伍就孤軍深入葉爾羌城,其實這哪裡是他想呢?那都是皇帝一道又一道聖旨逼得啊!
兆惠不怕死,馬革裹屍爲國捐軀那是武將的本分,可他怕死不瞑目!烏雅氏一向都不怎麼讓皇帝放心,就是兆惠自己也知道他能有今天的職位都是一槍一刀殺出來的,都是十四王爺在暗地裡小心翼翼給他斡旋出來的。
可是這一回十四王爺薨了,七阿哥真的值得信任嗎?在很久都沒能回京的兆惠印象裡,七阿哥還是個小毛孩子。所以,兆惠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他直接就在告急文書裡自責輕敵妄進,請皇上降罪。
圓明園裡確實比紫禁城自在的多,至少胤禩想要見傅恆就沒那麼多麻煩。剛剛在弘曆身邊應過卯的胤禩找了個空子就能和傅恆邊走邊談了,“舅舅,福隆安最近有沒有寫家書?他出去了就沒消息,這可是第一回上戰場啊。”
七阿哥關心伴讀能有什麼不對呢?更別說那還是嫡親的表兄。傅恆臉上帶了點笑,“多謝七爺關心啦,珊林還真沒信回來。他一早就想上戰場,這一回放出去了那還記得家裡人惦記啊。”
胤禩也笑了,“可不是?他見天和我磨着要出去見識見識。這一回可算遂了心願。舒赫德師傅也一直都沒消息,就讓咱們在京城的爲他們提心吊膽了。”
傅恆就開始尋思了,自己外甥這是什麼意思啊?似乎有一點不大對。
胤禩當然心急了,兆惠的請罪摺子弘曆可一直壓着呢。那都是好多天前的求救摺子了,兆惠如今是生是死雖然不知道,可是如果人還在,可決不能讓弘曆給咔嚓削成白板啊?那西北就要便宜富德了,便宜富德不就是便宜了弘曆嗎?
胤禩的臉上似乎帶着一點擔憂,“黑水營圍了兩個月啦,兆惠將軍不知道怎麼樣了。”
傅恆心裡有點疑惑,他的外甥應該不會平白無故關心一個在西北苦戰的將軍吧?傅恆只能嘆息着含糊道,“至今未有消息,應該無恙吧。”
胤禩點點頭就轉了話題,說起傅恆的小兒子福隆安了。小表弟聽說已經會走路了?
傅恆就笑眯眯的捻起了鬍子。
等眼看着要出園子了,胤禩纔看了看左右,低聲道,“兆惠一定要保下來。事關重大,舅舅切切在意!”
傅恆心中一驚,可他的外甥已經帶着笑對他道別了。
弘曆在圓明園裡的好日子還沒過幾天,紫禁城裡繼皇后就派人來掃興了。純貴妃不好了,三阿哥又下不來牀了,皇上您看看怎麼辦啊?
弘曆默默的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將六阿哥永瑢攆回去給純貴妃侍疾。六福晉富察氏早就已經在純貴妃牀前侍候了。
純貴妃氣喘如牛咳嗽連連,曾經保養得當的容顏只剩下一片枯黃,她艱難的拽着富察氏的手,“我知道你心裡委屈,可是咱們做女人的,前程都在自己夫君身上。永瑢好,纔能有你的好。”
富察氏心裡怎麼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可她的神色卻很恭敬,“額娘,媳婦知道的。”
等着純貴妃喝了藥睡下了,富察氏才得空歇了一會兒。她攏着絹子走到外間,四公主已經來了。
富察氏既是和嘉公主的親嫂子,又是和碩額駙福隆安的親堂姐,算起來也是親上加親。可四公主對着富察氏卻始終沒有辦法擺什麼好臉色,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嫂子辛苦了。”
富察氏也是神色淡淡,“公主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然後姑嫂二人就都沒什麼話好說了。六阿哥永瑢進來的時候,正是這樣尷尬的氣氛。永瑢看都沒看富察氏一眼,只對着四公主打了個招呼就進去看純貴妃。
富察氏看着六阿哥的背影,脣角彎起一抹嘲諷的笑。永瑢好,自己才能好?騙鬼吧?富察家已經狠狠的折了六阿哥面子,六阿哥現在連自己的房都不進。
府裡面誰不看自己笑話?正經擡進來的福晉在府裡就是擺設。六阿哥對她就是視而不見!不就是自己孃家不肯親近他麼?這樣的小心眼薄情郎誰敢親近?就是他親妹妹不也離他遠遠的?
徹底看透了六阿哥本性的富察氏心如止水一樣,反正等着府裡有了生養就想法子抱到自己身邊來。日後外有孃家做靠山,內有兒子做依仗,只要不指望六阿哥,她的日子就差不了!
四公主卻更恨六阿哥連累了自己,她要嫁的是富察家的人。六阿哥連面子情分都不肯做一做,當富察家都是傻子嗎?自己嫁過去還能有什麼好?她就算是有公主府,可也不能真的自己過日子啊?
六阿哥心裡只有他自己吧?這樣的人怎麼就是她的一母同胞?四公主再想起宮外艱難殘喘的三阿哥,心裡就更傷心了。人家嘉貴妃的幾個兒子就算離得遠還能互相守望,他們同樣一母同胞就鬧成這樣的結果。
純貴妃眼看着就有今天沒明天了,皇帝終於從圓明園回來了。弘曆雖然對純貴妃沒那麼滿意,可心裡卻也沒有多舒服。畢竟是跟了自己好幾十年的人,而且三阿哥眼瞅着也要不行了。弘曆還是連着去了幾天鍾粹宮陪着純貴妃。
內宮裡的新人換舊人對毓慶宮沒什麼影響,純貴妃更是早就翻不起風浪了。然而,胤禩去慈寧宮請安的時候,路上卻遇上過幾回進宮侍疾的富察氏。
富察氏的臉頰早就蒼白了下去,神色也很是不好。畢竟是這輩子的親堂姐,胤禩暗地裡就多了幾分關注。然後才知道他四舅舅傅謙都已經爲女兒傷心很久了。
胤禩緊緊的咬着牙,以前他只覺得永瑢眼高手低,現在才知道性子竟然很有些文人的酸腐氣和小心眼。妻族不肯親近你,你就給老婆甩臉子?難道你娶老婆就是爲了人家勢力嗎?那是不是等着勢力沒了的時候還要一腳踢開啊?
男人就該心胸寬廣好不好?和女人計較是應該的嗎?當年他那些兄弟們可沒一個和女人置氣的!胤禩暗暗的握拳,心道永瑢這樣的人真是讓愛新覺羅家蒙羞!
胤禩知道若不是因爲自己,傅謙絕不會眼看着女兒這樣受苦還咬牙挺着。這樣的心意哪裡能辜負呢?於是,胤禩暗暗在心裡下了決心,一定要給舅舅出這口氣。如今這樣的身份若是連自己的親人都護不住,那不是白活了兩輩子?
胤禩覺得他應該雙管齊下了。在皇太后鈕祜祿氏身上的功夫要做。去年慎郡王沒了,他的爵位可還沒人襲啊。慎郡王的繼福晉不就是皇太后的親妹妹?
前朝的風聲也要放出去,弘曆的親兒子給忠心耿耿的元后一族沒臉,富察氏的人還在沙場上廝殺呢,他們的族人就被人欺負,愛面子的皇帝會不管?
在心裡頭盤算了幾回之後,胤禩才從書房裡邁出來。他的晚膳早就擺好了,胤禩算計妥當了,心情也就挺好的。於是,索綽羅氏和魏氏都被允許出來立規矩服侍了。
索綽羅氏的笑容挺秀麗,她穿着綠色的褂子,頭上戴着幾朵絨花,一舉一動都帶着書香薰陶出來的氣韻。胤禩瞧着也挺賞心悅目,可魏格格楚楚可人的神情就讓胤禩不怎麼喜歡。八爺兩輩子就真正喜歡或是端莊大方或是飛揚嬌媚的美人,那些楚楚弄姿的從來都不是他的菜。
魏格格敏銳的感覺到七阿哥似乎不怎麼喜歡她的模樣,她很小心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給七阿哥布了幾筷子菜。然後,就很懂眼色的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魏格格心裡卻小心的思量着,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去請教一下令妃娘娘,怎樣才能得到七阿哥的喜愛,投其所好很重要啊。
當晚,胤禩就宿在了索綽羅氏的房間裡。
和珅
已經是弘曆登基的第二十五個年頭了,也許這注定是一個紫禁城多事的季節。
鍾粹宮的純貴妃已經病得很沉重了,偶爾清醒的時候就拽着六阿哥和四公主,牢牢的把兄妹二人的手抓在一起。純貴妃是什麼意思,六阿哥永瑢與和嘉公主都明白,可惜兄妹間的隔閡早就解不開了。
純貴妃執着的抓着六阿哥的手,“永瑢,你要記得血濃於水,和嘉她是你妹妹。還有你三哥,他身子不好。你們是親兄弟啊!”
六阿哥的臉色讓人很看不明白,“額娘你放心,兒子會照顧妹妹和三哥的。”
四公主在心裡冷笑,六阿哥的照顧她可不敢要!可是哪裡能讓已經糊塗的額娘傷心?四公主含着眼淚點頭,“額娘,您放心吧。”
可惜純貴妃始終不糊塗,哪裡看不出這都是安慰她的話?純貴妃悲從中來,默默的淌着眼淚後悔,也許當年她不該那樣偏心六阿哥,養成了六阿哥這樣獨的性子。
若是她能早早的關心三阿哥,是不是永璋就不會年輕輕的纏綿病榻?如果她能教導六阿哥尊敬兄長,是不是六阿哥自然就能學會友愛幼妹?
可惜世上是沒有後悔藥的,純貴妃勉強撐着一口氣,就是要等皇帝心情好的時候給兒女們再求個恩典!
六阿哥還沒有封爵,四公主還沒有出嫁,她一定要撐住!
可惜弘曆卻是不願意看見病勢沉重的妃嬪的,從潛邸跟着他的人一個個都要沒了,那似乎就在提醒他也不再年輕了!
更何況,女人哪有兒子重要呢?十四阿哥也病了,小小的孩子連喘一口氣都艱難。令妃已經難受的暈過去好幾回了!
皇帝的心情一不好,那麼紫禁城的天彷彿都透着壓抑。
皇太后攏着自己的沉香手珠天天悶在小佛堂唸經,總是眯着的眼睛裡是誰也看不明白的光。她已經見過自己的親妹妹了,私下裡透過一點口風。
慎郡王的繼福晉對皇太后的提議雖然很驚詫但是卻也挺滿意。小鈕祜祿氏自己沒有兒子,巴不得有個皇帝親生的來給她的親女兒撐撐場面!
六阿哥哪裡知道他已經被人惦記了呢?他已經被皇帝免了聽政專心侍疾。所以每天紫禁城裡都能看見六福晉富察氏的身影。
阿里袞的夫人佟佳氏進宮請安的時候正當當的瞧見六福晉,她笑了笑就過去同六福晉說話了。她的女兒指了七阿哥,以後還要和六福晉做妯娌。再說了六福晉可是七阿哥的親表姐。暗暗得了兒子囑託,去傅謙府上走動過的佟佳氏可不會無的放矢。
佟佳氏扶了扶頭上的白玉簪子,表情很關切,“福晉的臉色很蒼白啊?可要注意修養才行。”
六福晉不錯眼的盯着佟佳氏的頭頂,那隻簪子很眼熟啊?似乎是自己額孃的東西!六福晉就慢吞吞的接了口,“多謝夫人記掛,純貴妃娘娘身子不好,我這樣也是沒法子。”
佟佳氏摸了摸六福晉的手,惋惜的嘆氣,“都瘦成這樣啦。”
六福晉敏銳的感覺到一個條子被塞了過來,她快速的握住了手收起來。然後六福晉就笑了笑,“我還要去鍾粹宮,可不能陪着夫人了。”
等着到了沒人的地兒,六福晉拿出條子,卻只看見裁成小塊的宣紙,上面滴着一點墨汁,暈成了黑灰疊嶂的一團。
佟佳氏辦好了兒子囑託的事,這才徹底的鬆了一口氣。她心裡很明白,她兒子就是個傳話的,這都是七阿哥的意思。可能幫着未來女婿一把,佟佳氏也很樂意。
是七阿哥想給他表姐出氣吧?佟佳氏其實挺稀罕未來女婿這樣看重親人的!
連自己的親人都不看顧,還能指望他對自己的女人好嗎?佟佳氏回到府裡就準備好好對女兒唸叨唸叨了。可等着問了一圈才知道寶寧格格出門去了,佟佳氏的臉就黑了。她這個女兒怎麼就不會安安生生的在家裡備嫁呢?寶寧你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吧?
胤礽一大早就帶着人出去了,他新開的鋪子就在琉璃廠。店面不算大,畢竟在胤礽的計劃裡這就是一個消息集散地。胤礽的打算是將慢慢培養起來的人手都撒到外省去。
作爲曾經的皇太子,胤礽懂得的東西確實不少。可這些會包括怎麼做生意嗎?當然不會!
胤礽根本沒有把事情看得有多難,在聰敏睿智的皇太子眼裡,他的九弟就是一個草包。草包都能做好的事情,他會做不好?
所以,剛剛開業的鋪子遭遇滑鐵盧的時候,胤礽真心不理解!一直在府裡頭穩坐釣魚臺的前太子,終於坐不住了。
掌櫃範鳴一直是恭恭敬敬的模樣,他不是京城人,出生在福建商家。可惜不是長子分不到什麼家業,只能拿着錢財到京城來討口飯吃。
他自然不會知道胤礽的身份,只知道這個女扮男裝自稱寶公子的格格絕對出自高門大戶。能給自己提供一個廣闊的前程,又不會時常指手畫腳,多好啊?
胤礽只要出門就會換一身男裝,可他眼前依舊會用一道珠簾擋住外面的視線。作爲未來的七福晉,他絕對不會給任何人留下任何可以攻訐的餘地。
紫玉和紫鸞帶着兩個家生奴才遠遠的站着,而外面自然還有胤礽從家裡帶出來的侍衛們候着。
胤礽看着賬簿子,心情並不怎麼好,“上個月還略有盈利,怎麼這個月就賠了這麼多?”
範鳴的神色倒是挺鎮定的,他就事論事的解釋道,“咱們的鋪子在京城沒有根基,難免被人擠兌。
咱們現在又是小本經營,雖然小的能找來老字號的供貨商,可各處衙門都是要孝敬的,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