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無花遭遇原隨雲(三)
夜晚的大明湖煙水迷濛,在月下看來別有一番動人心魄的風韻。
原隨雲的身影在夜幕下快速飛掠,姿勢猶如蝙蝠滑行一般優美自然。跟蹤楚留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所以原隨雲只是小心的控制着他的腳步和速度。
原隨雲本沒有跟蹤楚留香的打算,而一時興起只是因爲跳出來殺人滅口的那個人身上與衆不同的氣息。
原隨雲心裡已經有了猜測,楚留香的輕功之高毋庸置疑,能在楚留香的追逐下依舊能夠掠出濟南城的人本就不多。
更何況暗夜中的蝙蝠本就是最敏銳的,而那樣清淡悠遠的佛香根本瞞不過原隨雲敏銳的感官。
湖邊爆出刺鼻的硫磺氣息,原隨雲猛地屏住呼吸,一個如同夜梟的聲音響起,“楚留香!我終於認出你是誰了。”
原隨雲卻笑了起來,因爲他的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很詭異的念頭。
江湖上每一個見過妙僧無花的人都說無花面若好女、一塵不染,彷彿九天之上垂雲而下一般。
這樣一個優雅又文秀的和尚,是怎麼發出這樣難聽的聲音呢?原隨雲突然覺得很好笑。
至少同樣都有着不爲人知的一面,可他自己卻絕對不會這樣毀壞自己形象的。因爲無爭山莊的教導早早就已鐫骨銘心。
“錚”的一聲,湖上響起了一陣琴聲。妙韻天成之中卻恰恰蘊含着一種說不出的幽恨之意。
天地間充滿一種蒼涼肅殺之夜,在夜色悽迷之下更讓人悲憤難消積怨刻骨。
原隨雲的笑容越發深了,如此美妙的琴聲,無疑該是他想的那一個人。
出現在湖邊的一點紅被琴音所惑不能自已。他反手一劍就向楚留香刺去,霎那之間就是數十招。
原隨雲悠悠然的將身形隱匿在湖邊垂柳之下,聽着楚留香吃癟。於原隨雲這樣的梟雄而言,一點紅的性命本就不算什麼。
他依舊留在此次不走,只是心中略微有些奇怪。因爲這是無花本不該有的失誤。
東瀛忍術詭秘莫測,無花既然已經成功逃遁,又爲何要在湖中彈琴?如果只是爲了刺激一點紅失去理智,進而殺死楚留香,這本就是不可能的。
除非無花只是想要看楚留香進退兩難,畢竟一點紅已經是楚留香的朋友。
原隨雲的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笑,他沒有在意楚留香與一點紅的打鬥,只是凝神聽着叮咚作響的琴聲。
琴曲依舊肅殺,襯着月下森森殺伐劍氣越發淒厲。原隨雲卻很是欣賞。雖然江湖中有許多人物名不副實,至少妙僧無花的琴確實當得起天下少有。
正午,楚留香垂頭喪氣的走在大街上。他當然會覺得很氣悶,每一個他去找的人都在他到達之前被滅口。而每一封他要找的信都沒有了影子。
他的心裡卻已幾乎絕望,可是蒼天卻總是眷顧他的。他竟然找到了爲秋靈素畫像的畫師。
然後一切就都順利起來。烏衣庵,素心大師,還有瘋癲的女尼。
楚留香覺得他眼前蒙着一張天大的迷霧,是誰不想他參與其中?爲此甚至殺了許多無辜的人?
烏衣庵燃起了熊熊大火,甚至映紅了大半個黑夜。楚留香惋惜的嘆了一口氣,那瘋癲的女尼留給他最後一個訊息也消失在火海里。
楚留香卻不知道,就在烏衣庵後,一個黑衣少年負手而立。少年帶着空虛和寂寞的眸子正正對着楚留香離開的方向,脣角彎起一抹饒有深意的笑容。
因爲,他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實。
妙僧無花竟然在猶豫!
在烏衣庵設下了毒辣的陷阱之後,無花竟然在打出暗器的那一刻猶豫了。否則楚留香是沒有那麼容易脫身,而那個瘋癲的女尼更是沒有機會說出一個字的。
一刻的猶豫足以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那個瘋癲的女尼在臨死前的清明時光裡,竟然掙扎着說出了一個“無”字。
雖然楚留香沒有聽懂,竟然將這個無字會意成了梧桐樹的梧,但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原隨雲嘆了一口氣。楚留香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做他的朋友是一件很舒心的事。
無花是不是因此猶豫?可惜,很多事情既然做下,那就沒有回頭路的。既然不能回頭,那就不能猶豫。
天資過人如無花又怎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許多時候,明白與做到從來就是兩個事情。
既然無花沒有辦法放棄心中的軟弱,那麼他的失敗當然已經註定。因爲他已經將自己放在了必敗的位置上,如此又哪裡會贏過楚留香?
原隨雲的身形輕飄飄飛掠而起,他突然沒有興趣再看下去了。一個故事已經得知了重要轉折,那麼這個故事本身就失去了神秘感。
原隨雲不想再繼續浪費時間了,他已經想好了該怎麼樣獲得秋靈素的行蹤。當新任丐幫的幫主不濟事的時候,老幫主不正該出面嗎?
雖然任慈已經死了,可在大多數人的眼裡他依舊只是在養病。
哪怕南宮靈再有理由阻攔,至少他也該去探望一下他的義父和義母。
不一會兒,原隨雲就走在了草木茂盛的樹林裡。忽地,原隨雲的腳步一頓,他聽到了遠處嘶嘶的蛇信聲此起彼伏。
有人在此牧蛇?原隨雲的眉頭略微皺了皺,是丐幫的人?
尖利短促的吹竹之聲突然響起,一聲接着一聲。
原隨雲的耳尖微微一動,樹林雖然是匿藏蹤跡的好地方,可他卻是看不見的。自然不知道會有多少毒蛇在此出沒。
原隨雲嘆了一聲,既然如此,那就唯有殺掉牧蛇人了。
原隨雲拿出一個瓷瓶,抖出幾縷粉末。蠕動過來的蛇羣就圍成了一個圈子,而原隨雲就坦然的站在這個圈子中央的空地上。
一個軟綿綿的聲音狂笑道,“你這個黃口小兒,竟敢擋我老爺子的路?”軟綿綿的江南口音與張狂的語氣形成了詭異的氣勢。
原隨雲的氣息很平和,表情很斯文,笑容也很親切,“閣下在此牧蛇,若是傷了路人,豈不是罪過?”
那人陰惻惻笑道,“能做本幫靈蛇的食物,是他們的造化。你算是什麼東西也敢對我老爺子說教?莫非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這麼說,你是丐幫中人。”原隨雲點了點頭,“卻不知閣下又是何許人物?”
那人獰笑道,“黃口小兒,連我老爺子都不認識。真該長長見識。”
他的嘴裡發出尖利的吹竹之聲,蛇羣被他催促之下,竟然有蛇越過了原隨雲灑下了粉末。
那幾條蛇扭動幾下就僵直了,那牧蛇人獰笑了幾聲,“好東西,你乖乖的把藥交出來,再給我磕幾個響頭,看在你長的細皮嫩肉的份上,老爺子我就放你走。”
“本公子自認爲很會做生意,但這樣無本萬利的生意確實還沒做過。”原隨雲忽地嘆了口氣,“白玉魔,如果你不是這麼出言不遜,其實本公子還是可以與你做一筆交易的。”
丐幫中惡名昭彰視人命如草芥的人其實並不多,原隨雲雖然沒有見過白玉魔,但這並不妨礙他的猜測。
白玉魔桀桀怪笑了兩聲,“原來你還不算有眼無珠。”
原隨雲的脣角微微一揚,他非但不生氣,反而笑了。他的衣袖輕輕一拂,一股勁風就直壓了過去。他的人彷彿變成了一隻巨大的蝙蝠,他的身形飛旋着,那兩隻衣袖,就像是一雙翼。
白玉魔聳然動容,“流雲飛袖?”然而,他已經被漫天的勁氣捲進了原隨雲衣袖形成的真氣漩渦裡。白玉魔的全身骨骼突然密珠般接連不斷的響了起來,硬抗這股外來的壓力。
“你是武當弟子?”白玉魔掙扎着喊道。
原隨雲的表情依舊很溫和,絲毫看不住他下手有多麼的狠辣。他的手指已經在白玉魔的身體上點了幾點。
白玉魔就很乾脆的倒進了他自己的蛇羣裡。
對於一個愛乾淨的乞丐,沒有什麼比躺在滿是腥氣又冰冰涼涼的蛇羣裡更讓人無法忍受了。
白玉魔眨着唯一能動的眼睛,求饒道,“是小人有眼無珠,得罪了公子。”
原隨雲笑得很溫和,“你的臉皮果然很厚。難怪手下那麼多人命,還能好好的活到現在。”
白玉魔本就是徹頭徹尾的小人,原隨雲的話甚至讓他引以爲榮。
原隨雲的衣袖一拂,強大的真氣壓制住白玉魔的呼吸,他不由自主的張開口。一枚黑黝黝的藥丸子就滑了進去。
“用任夫人的住址來買你自己的命。”原隨雲的聲音很斯文,可他的氣息卻陡然變了,即使是白玉魔這樣殘忍又好殺之人也爲之懼怕,那是全然黑暗的氣息。“你還有三天的時間。若是走漏絲毫風聲,結果你自然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