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無花遭遇原隨雲(十一)
無花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內力已經沒有絲毫凝澀,就連之前肋下受了一掌的內傷都已經完全好了。
他的身體還帶着清晰的痕跡,可卻是清爽而乾淨的,看來已經有過沐浴。他的身側已經沒有人了,但依舊瀰漫着一種清淡的氣息。
枕邊放着乾淨的衣裳,還有原本就屬於他的私人物品……當然,只除了天一神水!無花的眼睫微微有些顫,手卻穩定的抖開衣衫穿着起來。
等到無花推開房門,才發現原來整個宅子都已經人去宅空。也許就在他昏睡的時候,原隨雲已將所有人都撤走。
無花閉了閉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走出了宅院。這裡已經是蘭州城。他正要從此處出關進入大漠。
石觀音並沒有派人來接她的兒子,無花自然清楚這是他的母親對他的懲罰。
石觀音得到了西門千等人的財富,卻沒有得到最想要的東西。大漠之王札木合的勢力竟然落在了他人手上。
而本該作爲石觀音在中原眼線的丐幫,也再沒有了控制。這樣的辦事不利,當然應該受罰。
沙漠是個很難熬的地方,白日裡炙熱的風到了晚上就會變的冰冷。白日裡猶如蒸鍋一樣的天氣到了晚上就會變得凍人蝕骨。
這是除了荒涼寂靜什麼都沒有的死域,幾乎每隔一個時辰,無花都能夠看到被風吹開的黃沙下掩蓋着森森白骨。
無花騎着駱駝獨自一人行走在大漠之上,着實吃了許過苦頭。原本俊俏的容顏也憔悴了下去,然而,每到夜色降臨的時候,躺在冰冷的帳篷裡,他總會不經意的想到曾經落在他脣上的一點溫熱。
寂寞的時光裡,他開始研究原隨雲這個人。無爭山莊少主三歲目盲並不是什麼隱秘的消息。但以他的眼力,竟絲毫未曾看出原隨雲是個瞎子!
無怪他的眼睛看起來總是那麼的空虛和寂寞,因爲他本就是看不見的!
原隨雲是個很可怕的人!高明的武功,親切的笑容,得體的禮儀,他不只不像一個瞎子,甚至比天下很多有眼睛的人都好得太多。
他看起來是一個風度翩翩,斯文俊秀的世家公子,可是無花卻只覺得心驚和可怕。
能夠笑着說出世間萬物皆可交易的原隨雲,就如同暗夜中的王者,高高在上俯視衆生。
武林第一世家無爭山莊,怎麼會有這樣的繼承人?而原隨雲出現在大漠,究竟爲的又是什麼?
半個月後,一片大大小小千奇百怪的岩石出現在無花眼前。大者聳入雲霄,小的高達數十丈,重重疊疊,亙古綿延,彷彿已經到了天地盡頭。
而一個修長窈窕的白衣人影就站在石峰之間,她的面容隱在白紗之後,但是她的身段卻無比引人遐思。而她的眼睛燦如星子,流露着高高在上的風情。這正是石觀音。
無花的眼睫微微顫動,用恭謹又柔和的聲音道,“母親,我來了。”
石觀音緩緩從石峰中走了出來,她的步態優美又輕盈,她的聲音柔滑又纏綿,她的手臂潔白剔透。而她正用潔白剔透的手輕輕撫摸着無花的臉龐,“我兒越發俊美了……可惜,你竟是我的兒子。”
無花淡淡的垂下眼,雙手合十低下頭去。
石觀音輕輕嘆了一聲,“你既來了大漠,就不再是和尚了。”
無花的語氣無悲無喜,柔聲道,“母親說的是。”
石觀音滿意的笑起來,她的笑容如同春日驕陽又如同華貴牡丹,她的手在身側石壁上按了下去,“我兒來的正是時候,正好見一見你的未婚妻。”
悅耳的鈴聲叮叮噹噹的響了起來,一個紅衣少女從石峰裡飄了出來,她的身子還沒有站穩就已經半跪施禮,“弟子長孫紅,叩見師父。”
石觀音眯眼一笑,帶着萬種風情,柔聲道,“紅兒,還不見過你夫君?”
長孫紅微微紅了臉,更顯得嬌俏可人。她笑着走近無花,用手圈上無花的胳膊,“夫君。”
無花微微一笑,柔聲道,“母親,紅兒,我有些累了。”
石觀音悠然一笑,“既然如此,等我兒歇息夠了,再來龜茲國爲我分憂。”
長孫紅引着無花走進一間石頭屋子,屋內有清泉自石壁上的虎口中流出來。無花頷首笑道,“多謝。”
長孫紅微微紅了臉,聲音清脆悅耳,“這是紅兒應該做的。”
長孫紅退了出去,無花輕輕解開衣衫,靠坐在了清泉之下。
忽地,無花的身體微微一僵,淡淡的香氣從他身後傳了過來,一隻溫軟滑膩柔若無骨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溫柔又悅耳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笑道,“我兒沒有什麼要孝敬母親的嗎?”能夠無聲無息出現在無花身後的自然是石觀音。
灼熱的氣息在耳邊浮動,無花的耳後竟然微微紅了起來。可是他依舊沒有說話,也沒有轉頭。
石觀音向他索要的自然是天一神水,而此刻,天一神水已經落在原隨雲的手上。這,自然是不能說的。
因爲,一個謊言總要無數個謊言來掩蓋。他的母親又是個絕頂聰明的人。
石觀音幽幽嘆了口氣,白皙圓潤的指腹在無花臉上輕輕滑動,“我兒也長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柔若無骨的手執着一隻夜光杯送到無花脣邊,葡萄美酒夜光杯,杯中盛的是西域最好的葡萄酒。
甘醇的酒香帶着誘惑和危險的氣息。無花的睫毛微微顫動一下,順從的喝了下去。然後,他昏了過去。
無花已經到達了他的目的地,而楚留香此刻卻正在沙漠中掙扎。
沙漠中的水是很珍貴的,甚至比命都要珍貴。即使是一點溫沙,也聊勝於無。楚留香正含着一口溫沙拼命的吮吸。
而胡鐵花的舌頭都已經砸的麻了,他忍不住開始詛咒,“這樣吮法,不是急死人麼”
姬冰雁苦笑道,“這沙子的水雖少,但有了它至少還能活着。”
楚留香在馬連河畔的小鎮等到了胡鐵花,又在蘭州城捎帶了姬冰雁。他們能在大漠裡撐了這麼多天,大半都靠着跟着姬冰雁一起進入大漠的石駝。
石駝正在專心致志的挖沙子。姬冰雁看了半晌,突然道,“沙子裡的水分越來越多,附近一定有一處更大的水源。”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終於瞧見遠處一片青綠,竟有個綠洲。讓他們更吃驚的是,此處竟然是龜茲王帳的所在。
龜茲王帳裡有什麼?有酒、有肉、有國王、還有公主。而且是傾國傾城的公主。
琵琶公主如同燕子一般嬌俏可愛。她的眼波盈盈一轉,王帳裡的男人們就只恨不得在她眼前多表現一番。因爲,這本就是龜茲王替公主挑選駙馬的日子。
楚留香、胡鐵花、姬冰雁三人就這樣撞了上去。而入夜的時候,龜茲王竟然派人來向他們提親。因爲公主挑中的是胡鐵花。
王帳內明燭高照,胡鐵花的臉色通紅。等着琵琶公主對着他抿脣一笑,他的臉就更紅了。
龜茲王大笑着道,“快去請王妃出來,見見我們的新女婿!”
笑聲中,幾個錦衣少女,扶着個長裙曳地,雲鬢微亂,儀態高貴,不可方物的麗人,緩緩走了出來。她面上還帶着三分病容,卻比西子更嬌俏三分。
琵琶公主已巧笑着迎了過去,嬌聲道,“母親。”
龜茲王妃盈盈坐了下來,她的眼波掃過王帳,衆人都不禁垂下了頭,不敢平視。
唯有楚留香,他的一雙眼睛含着讚賞和驚歎目光灼灼的凝視着龜茲王妃。
王帳裡再次熱鬧起來,龜茲王妃的眼睛似有意又無意的打量楚留香。她淺淺的啜了兩口酒,就盈盈站起,嫣然笑道,“但望各位盡歡,我體力不支,要先告退了。";
楚留香目送着龜茲王妃出去,竟然微微發起呆來。
圓月已經升起,星子也亮了許多。龜茲王帳裡依舊是熱鬧非凡,人們唱着粗獷豪邁的歌謠,慶祝着公主的婚事。
歡聲笑語接連不斷,但卻有一方華麗的帳篷,好似完全與這處喧囂隔絕。龜茲王妃的盈盈病弱之姿就消失在了這一處帳篷之內。
龜茲王妃甫一踏入帳篷,她秀美的眉梢就微微蹙了起來,嫣然一笑道,“卻不知是哪位貴客來探望賤妾?”
烏木屏風後面悠悠傳來一聲嘆息,一個優雅又斯文的聲音,道,“聽聞觀音娘娘是天下第一美人,在下冒昧前來,實屬唐突。”
龜茲王妃忽地一笑,她的一雙美目輕輕一轉,就透出一股嫵媚多情又高高在上的風姿。她自然就是石觀音。
石觀音的臉頰微紅,神態竟彷彿如同情竇初開的二八少女,“公子既已來了,爲何不肯出來與賤妾相見?難道……難道公子竟不想親眼瞧一瞧賤妾嗎?”
屏風後的人悠然一笑,“觀音娘娘天人之姿,芳名傳遍天下,在下雖想見娘娘一面。卻只能是輾轉反側,求之不得。”
他所說的“輾轉反側,求之不得”,正是詩經“關睢”之中的兩句,亦是古往今來,最早的、最著名的情歌。上面兩句便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短短八個字,含義之深,實在比別人千句百句話都要深得多。
石觀音顯然已聽出了他話中的挑逗之意,她的笑容既瑰麗又絕豔,“既然如此,公子爲什麼不肯走出來?”
那人卻嘆了口氣,信手撥了幾下琴絃,清凌凌的幾聲琴音更使得他的嘆息充滿了遺憾,“在下天生有疾,不能視物。天下第一美人在前,在下卻也是看不見的。既如此,又何必相見,徒增遺憾。”
屏風後的人自然就是原隨雲。
石觀音微微一怔,繼而儀態萬方的柔聲道,“難道公子來此,就是爲了與賤妾說上幾句話?”
原隨雲輕輕一笑,“能如此與娘娘說上幾句話,已是許多人不敢奢望的福氣。”
石觀音竟咯咯的笑起來,“公子心智過人,想必鍾靈毓秀。能與公子靜夜長談,亦是賤妾的福氣。卻不知……公子想聊些什麼呢?”
原隨雲輕聲道,“雁蝶爲雙翼,花香滿人間。在下是否在不經意間打擾了娘娘興致?”
若說最喜歡英俊男子的石觀音對楚留香三人沒有想法,那是誰都不會信的。
胡鐵花既然做了駙馬,駙馬豈不正是要洞房的?而在楚留香等人不知道的時候,招了駙馬的大公主就已經在石觀音手上死的不能再死了,那麼,豈不是正是石觀音張冠李戴的最好機會?
石觀音嫣然一笑,柔聲道,“能與公子相會,已是意外之喜。談何打擾?只是胡鐵花新婚之夜,卻少了新娘子略顯不美。”
原隨雲撫掌一笑,道,“些許小事,在下早已安排妥當。娘娘無需爲此憂心。”
石觀音對於胡鐵花僅剩的一點興致都沒有了,即使是楚留香也要靠邊站!因爲她發覺屏風後的少年遠比胡鐵花楚留香重要的多!
對於石觀音這樣的女人,權勢總是比男人更重要的。更何況,如果是她想的那個人,那無疑會是絲毫不遜於楚留香的出衆人物,甚至比楚留香更有挑戰的多。
石觀音微微沉默了一瞬,才笑道,“公子知道賤妾的身份,賤妾卻不知公子的名字。這豈不是很不公平?”
原隨雲笑道,“在下從未有意欺瞞娘娘,娘娘不如猜上一猜?”
石觀音悠然一嘆,“年紀輕輕,目不能視。有膽有識,文武全才。賤妾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無爭山莊的少莊主竟會親來大漠。賤妾又是何許人,能得原公子一顧?倒教賤妾置身無地了。”
作者有話要說:原boss你解救了胡鐵花……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