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無花遭遇原隨雲(十九)
一剎那間,秘谷中那些少女們的屍身忽然又出現在楚留香眼前,每一個人都死的那麼慘,每一個人的眉毛都被人削去……難道是因爲畫眉鳥自己沒有眉毛,所以她殺死每一個人的時候,都要將她們的眉毛削光?
楚留香忍不住又仔細瞧了那女子兩眼,而那個青衫少年竟似極其敏銳,直接向楚留香舉杯道,“小弟李玉函,這是賤內柳無眉。”
李玉函目中含笑望了柳無眉一眼,纔對楚留香笑道,“請教幾位高姓大名?”
胡鐵花哈哈一笑,道,“我姓胡,叫胡鐵花,他……”
楚留香正有些猶豫該不該讓胡鐵花說下去,就在此時,一個人直接衝了過來,指着楚留香大叫道,“各位可瞧見了,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楚留香、楚香帥!各位有幸能見到楚香帥的真面目,實在都應該站起來喝一杯。”
那人的嗓子相當尖厲,一句話嚷完了轉身就跑。
酒樓裡霎時間一靜,然後轉眼間就再次沸騰起來。但凡在江湖上跑的人,聽見楚留香的名字都不禁變了臉色。
楚留香不由得愣了一愣,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胡鐵花騰地追上去拉着那人的肩膀一壓,笑道,“朋友貴姓啊?怎會認得楚留香的?”
那人疼的腦門見汗,竟然咧着嘴嚎了起來,“小的只是個賣膏藥的,怎麼會認得楚留香這樣的江湖高人,這不過是有人給了小的十兩銀子,叫小人來這裡嚷一嚷的。”
楚留香和胡鐵花面面相覷。原隨雲的脣角已經忍不住微微彎了起來,他自然能夠感覺到那人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卻不知是誰故意做了這個局來給楚留香曬存在感。
楚留香皺眉道,“是誰給你銀子,叫你來的?”
那人苦着臉道,“小人沒瞧清楚他的模樣,只看見他提着一個鳥籠子,籠子裡好像有隻畫眉鳥。”
胡鐵花失聲訝道,“畫眉鳥?”
楚留香卻不動聲色,只笑道,“那人確實是我們的朋友,這是和我們開玩笑呢,你走吧。”
原隨雲空虛又蕭索的眸子掃過含笑而立的柳無眉,臉上露出一抹極爲淺淡的笑。
李玉函和柳無眉似乎是被楚留香的名字鎮住了,好半晌,李玉函才長長吐出一口氣,道,“眉兒,你最欽佩的楚香帥,現在就坐在你面前了,你還不敬他一杯。”
柳無眉笑着道,“我當然想敬一杯,怕楚香帥現在已喝不下去了。”
這是當然的,被整個酒樓的人當作奇珍異獸來看的楚留香確實是喝不下去了。所以,楚留香站了起來,苦笑道,“李夫人說的極是,在下只能失禮了。”
楚留香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拽着胡鐵花就離開了客棧。
原隨雲笑了笑,也走了出去。無爭山莊的馬車就停在街邊,原隨雲方一走出來,就有隨從迎了上來。
原隨雲對着楚留香笑道,“不知香帥與胡大俠要去何處?在下出門日久,應該回家了,也許還能順路稍帶二位一程。”
楚留香笑了笑,道,“多謝原公子好意,我們還要在這裡留上幾天。”
原隨雲點了點頭,笑道,“既然如此,後會有期。”
客棧的二樓上,李玉函臨窗而坐,他望着街道上漸行漸遠的馬車,突然道,“眉兒,原隨雲目不能視又年紀輕輕,竟能在石觀音手上全身而退,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不妥?”
“師父最喜歡俊秀少年,原公子家世貴重,人才不凡,師父偏愛些倒是常理。” 柳無眉眉頭微蹙,越發顯得弱不禁風,她低頭沉吟道,“我只是在想原隨雲他會不會也見過蝙蝠公子?如果他一早就知道秘谷的地圖和秘密,全身而退當然是很容易的事。”
李玉函怔了怔,道,“確有可能,江湖三大世家,無爭山莊居首。蝙蝠公子自然不會放過的。無爭山莊藏盡武林密錄,只不知原隨雲是用什麼交換了。”
柳無眉嘆息了一聲,“可惜我們沒法子確認,也不知他爲什麼要來大漠。”
李玉函柔聲勸道,“你的身子不好,莫要爲這些費神。不管怎樣那都是無爭山莊的事,我們如今只要殺了楚留香和無花,你身上的毒就有法子解了。”
柳無眉臉色蒼白,突然道,“若是能要挾原隨雲相助……”
李玉函只略一思忖,就道,“若是我們的法子不管用,再去尋原隨雲試一試。”
柳無眉癡癡的望着李玉函,她那雙美麗的眼睛裡都是感傷和情義。
無爭山莊數百年享譽江湖,即使是擁翠山莊勢力再盛的時候,也不敢去無爭山莊挑釁。即使原隨雲真的去過蝙蝠島,那也不代表他所做的交易見不得人。
開罪無爭山莊,本就是極爲危險的事,但是李玉函竟毫不猶豫的同意了。有此良人,她哪裡捨得死呢?
月光照着窗前的梧桐,微風爲打開的窗子裡送來了陣陣木香。
胡鐵花已經困得呵氣連天,楚留香卻依然讓他坐在房間裡。胡鐵花眯着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呵氣,“老臭蟲,你究竟在等什麼啊?”
楚留香望着窗外的明月,悠然道,“等人。”
胡鐵花擰着眉頭,“誰?”
楚留香道,“不知道,不過總會有人來的。”
胡鐵花怔了怔,“你怎麼知道?”
楚留香淡淡道,“難道你不覺得李玉函夫婦是故意過來搭話的麼?”
胡鐵花差點跳起來,“他們有什麼理由這麼做?”
楚留香道,“我怎麼會知道,不過他們肯定有理由就是了。你有沒有注意到柳無眉的眉毛?”
胡鐵花想了想,才道,“她的眉毛是畫上去的。”
楚留香道,“也許她就是畫眉鳥。”
胡鐵花許久沒有說話,好一會兒才道,“不可能,她若是畫眉鳥,那麼提着鳥籠子的人又是誰?”
楚留香嘆了口氣,“不知道,但是我卻只想到四個字。”
胡鐵花問道,“哪四個字?”
楚留香淡淡道,“欲蓋彌彰。”
楚留香自然不知道,這四個字同樣也是原隨雲想到的。
柳無眉安排的這一齣戲,着實是有些不甚高明,但是對於一個心急活下去的人而言,這樣的失誤總是可以理解的。
大漠前往太原的路很長,但原隨雲卻絕不會寂寞,這當然是因爲在他身邊的人。詩詞書畫,樣樣妙絕。與這樣的人同行,又怎會寂寞?
低調又華麗的馬車走在空闊無人的官道上,清悅空靈的琴音從車廂內傳出來。任是誰聽了如此動人的琴韻都會忍不住讚歎。
只可惜,江湖上能有幸聽聞的人只有寥寥數人。因爲,無花的琴,本就不是隨便彈奏的。
車廂內有一張寬大的軟榻,足夠讓兩個人舒展身體,甚至還有幾個錦墊,一條薄衾,一張桌子,桌子上還放着整套的酒具。
原隨雲的臉上帶着愉悅的笑容,緩緩將一杯酒送到脣邊。
無花忽然嘆了口氣,他撫琴的手完全停了下來,嘆息道,“公子好閒情。”
原隨雲笑着對無花舉了舉杯,讚道,“大師的琴藝果然妙絕。”
無花的手指漫不經心的在琴絃上撥弄兩下,緩緩道,“公子的琴亦不遑多讓。”無花話音微微一頓,又淡淡笑道,“貧僧還未曾恭賀公子在大漠中頗有斬獲。”
原隨雲微微側了側頭,他隨手放下酒杯,笑着握住無花的手,“如何恭賀?”
無花凝視着原隨雲,忽地搖頭苦笑道,“大漠的勢力果然已經全部在你的手上。母親十幾年辛苦,想不到卻爲你做了嫁衣。”
原隨雲笑道,“觀音娘娘小看了楚留香,自然要付出代價。”
無花冷冷道,“我卻覺得,無論是母親,亦或是楚留香,卻都小看了原公子。若是有朝一日,楚留香看到公子的真面目,那該多有趣。”
原隨雲笑了笑,他的笑容看起來斯文又親切,可他的氣息卻危險而詭秘。“若是單憑大師幾句話,就想讓在下與楚留香反目,這本就是不可能的。”
無花低垂的視線落在自己被緊緊握住的右手上,輕聲笑道,“何需公子與楚留香反目?道不同不相爲謀,公子早晚有一日會與楚留香爲敵的。”
“自然如此。”原隨雲微笑頷首,“在下與大師一路同行,才正是同道中人!”
無花略顯漠然的揚了揚脣角,“公子真是說笑了。若非公子再次派人相邀,貧僧又豈會在這裡?”
無花的情緒並不怎麼好,他當日離開龜茲王帳並沒有多遠,就被原隨雲的人阻攔。
原隨雲派出的人手相當的恰到好處,除非他想徹底與原隨雲撕破臉面殺人滅口,否則他根本是走不脫的。
原隨雲卻只是微微一笑,“江湖雖大,卻早已沒有你的容身之處。那麼,跟在我身邊,有什麼不好?”
無花的臉色略有些蒼白,少林與丐幫的追殺他都不放在心上,可是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做過的事,神水宮絕不會善罷甘休。況且,還有楚留香。
如同原隨雲所說,聲名狼藉的妙僧無花根本就不能再光明正大的出現在江湖上。
原隨雲空虛又蕭索的眸子落在無花臉上,語氣中帶着意味深長,“你該知道,很多事情若是有我相助,會容易很多。”
無花嘆了口氣,道,“可惜公子的相助,都是要代價的。貧僧如今身無長物,卻是付不起了。”
原隨雲笑着斟了一杯酒,送到無花脣邊,“琴棋書畫詩酒茶,怎能說是身無長物?況且如大師這般妙人,若以價值而論,實是暴殄天物。”
無花默然不語,他的指縫忽地被另一隻手緩緩填滿。原隨雲帶着溫文又優雅的笑容道,“做我的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