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書的故事(二十一)
夜色沉沉,宋青書從營帳裡走出來,親衛隊長尹三正看見,忙問道,“將軍,有什麼吩咐?”
宋青書搖搖頭,“睡不着,出來走走。你們忙去吧,不用管我。”
尹三哎了一聲,又帶着人接着巡邏。
初秋微風颯爽,輕柔的風吹過耳畔,宋青書愜意的深吸了一口氣。此時,距離他打下華源縣已經過了兩年。
亂世之中,義軍四起。
當初宋青書打的那麼點地盤原本也不算什麼,他本也沒想好下一步該怎麼走,卻不想北邊的徐壽輝倒是消息靈通,竟然直接派了人來說要接管華源縣。
若只是接管倒也沒什麼,偏偏還蹬鼻子賞臉的要宋青書去給他徐壽輝當馬前卒。
這下子宋青書是真怒了,徐壽輝是什麼人?雖打的是明教的旗號,是明教義軍的首領,但在明教中連五行旗使的地位都比不上!
宋青書是武當三代第一人,哪怕就是以後當不了掌門了,也不能這麼給師門丟臉吧?
要是應了,以後張三丰、宋遠橋都要不要做人了?到時候武當比着明教就遜了好大一籌。
人在江湖,大多數時候爭的還是那一口氣,真要連臉面都沒了,還剩下什麼?
宋青書也算不上什麼寬厚性子,盛怒之下,就打跑了徐壽輝派來的人,帶着手底下能用的兵,當真踏上了造\反的道路。
雖然造\反的緣由有些小題大做,但這條路走上去就再也下不來。
兩年過去,贏過、輸過,倒也有了立身的基業,就是徐壽輝也不敢再隨意招惹了。
宋青書信步走在大營裡,默默的盤算着眼前的形勢。他如今佔了半個江西和大半個湖北,地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近來也沒有元兵上趕着來找他。
反倒是江西北面的徐壽輝一直都在與元兵鏖戰,徐壽輝的地盤廣人手足,蒙古皇帝派了孛羅帖木兒領兵清剿,正打的如火如荼。
宋青書以往還見過這個孛羅帖木兒,就是大都城外送了王保保雛鷹的那一位。當初也沒想到這人領兵這樣厲害,而今想來也說不上什麼感覺。
宋青書正想着,天上一聲熟悉的鷹啼。一道飛影快如閃電的落下來,在宋青書身邊盤旋兩圈。
宋青書見狀一笑,伸出左臂去,一隻神駿的鷹落在他臂上。
宋青書撫着這鷹的羽毛,笑道,“飛景,又替你主人來送信麼。”
飛景咕啾了一聲,宋青書解下鷹爪下的竹筒,打開蠟封,從裡面倒出一張字條來。
宋青書打開一看,只見上面洋洋灑灑的寫着十幾個字。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好好讀孫子吧!”
宋青書心裡一抽,默默的把字條收起來,但嘴角卻不由自主的彎起一個愉悅的弧度。
宋青書又輕輕嘆口氣,“又讓他看笑話了。”竟特意寫了條子來嘲笑自己。
以往武當派派人與泉州色目人通商,都由張松溪掌管,由於宋青書打了反旗,武當派衆人關心他便將泉州生意所得大半分與宋青書。
然而長期下來,武當派的生意越做越大,不免損了泉州海沙幫的利益,就此與海沙幫起了爭執。
恰巧武當第三代弟子開始行走江湖,便在泉州與海沙幫連續衝突了幾次。海沙幫本就是地頭蛇,武當派又多是忠厚人物,事情鬧得越發大了。
武當派有意按照江湖規矩調節,但是海沙幫幫主張士誠卻不答應,掐着一個共同抗元的義字不放,定要宋青書上門磕頭認錯。
如此僵持了兩個月,鬧得江浙湖廣一代的義軍都不安生,小規模的內鬥時有發生。
依照宋遠橋的意思,海沙幫張士誠麾下畢竟是宋人官兵之後,宋青書倒不如讓一讓,以大局爲重,不要讓義軍內部損耗。雖然磕頭認錯是萬萬不能,但是退後幾步卻是可以的。
張松溪管着生意往來,心中也覺得這樣僵持下去不妥,也不如退一步海闊天空。
宋青書卻覺得此風決不可長!他這一退,別人只覺得他怕了張士誠,他帶着數萬弟兄如何立足?
宋青書不好明着反駁父親與師叔,但也不覺得自己該退步。於是,這件事便就此僵住了。
想不到而今都已經傳到了王保保那裡。
宋青書摸着飛景的羽毛,輕輕笑,“你主人在忙什麼?他還在山西麼?”
問罷了,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便搖着頭嘆了口氣,帶着飛景回了營帳,寫了字條封起來,又餵了飛景食水,才把飛景放走。
宋青書看着飛景逐漸飛出自己的視線,又輕輕的嘆了一聲。
他自己都有些不記得與王保保這樣通信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可漸漸的發現周圍竟只有王保保才明白自己的想法,這樣的通信便也繼續了下去。
他希望有一天每個人都能安居樂業,過上安穩日子,可這個安穩日子究竟是漢人給的,還是蒙古人給的,他並不在意。
——就是宋青書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這樣的想法,可這樣的想法有幾個漢人能明白呢?
——況且,就是宋青書自己也知道,他心中雖是這樣想,但實際上真的不在意麼?這話宋青書確實不敢保證。
王保保雖是蒙古人,但卻精通漢學,聰穎練達,重用漢人。在他治下,百姓過的較之他處更爲安樂。
而這兩年來,王保保越發不在意蒙漢之別,只在意能力高下。同時,宋青書也明白了王保保的鬱卒之處。
這位小王爺不想看天下紛爭,卻只能陷在紛爭之中。蒙古人的江山岌岌可危,王保保心知肚明,卻無法不能不繼續與天下大勢作對。
而汝陽王府的名聲越好,蒙古皇帝就越發猜忌,就更要逼着汝陽王帶兵平亂。
宋青書越發覺得,他與王保保的立場雖然不同,但卻有許多想法都是相似的,有許多話他們說在一起,確實十分的輕鬆。
以往在書中看到過,有一種敵人永遠也不可能成爲朋友,但卻始終值得敬重,說的也許就是如王保保這樣的人。
過了幾日,宋青書便帶着人返回了信陽,剛剛進了信陽府衙,換了衣裳,葉瑤華便來了。
兩年過去,葉瑤華依然未嫁。她見宋青書走出來,就行了禮,“公子,兵士們的冬衣都已備齊入庫,擇日便可發下去。”
宋青書笑着點頭,“葉姑娘辛苦了。”
葉瑤華笑道,“這有什麼辛苦,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高興還來不及。公子從不輕視瑤華是女子而委以重任,瑤華心中一直感激。”
她而今管着軍中物資,事情繁雜,但卻甘之如飴。
宋青書一笑,“誰說女子便不如男兒,況且葉姑娘有大才,埋沒了豈不可惜。”
這話是宋青書真心的感慨,就看當年的周芷若與趙敏,不也是愧煞男兒的人物麼。
葉瑤華家學淵源,是難得的內務之才,便是她的弟弟葉夕比她也差的遠,而今宋青書身邊還真沒有人能比得上。
但是接下來的話,宋青書卻有幾分遲疑,卻還是開口說道,“我與姑娘相識兩年,思來想去有些話雖然尷尬,卻還是不得不說。”
葉瑤華面色一正,凝神傾聽。
宋青書微微嘆了口氣,“葉姑娘雲英未嫁,如今爲軍中奔走,只怕對姑娘名聲有礙。若是有朝一日,姑娘有了歸處……青書卻只怕而今的看重,害了姑娘一生。”
葉瑤華怔了怔,道,“公子好意,瑤華明白。言可殺人,言可害人,古往今來,女兒家生活向來不易。瑤華自幼卻有個傻念頭,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惜,命運捉弄,終究是被退了親的。縱然公子您知道錯不在我,但衆口悠悠,又有幾個能不在意呢?”
葉瑤華道,“而今,瑤華已別無他想,只盼着能不負一身所學,哪怕能力微薄,也盼着能夠造福一方。宋公子您已給了瑤華一展所長的機會,瑤華又何必有其他想法呢。”
宋青書聽得感慨不已,卻也不能不在心中感嘆葉瑤華活的明白。
葉瑤華說罷,便站了起來,道,“公子一路奔波辛苦,瑤華這便告退了。”
葉瑤華剛走,尹三又捧着封信進來,“將軍,葉小將軍的加急信。”
葉夕被宋青書派去守着江西,主要任務就是防着徐壽輝。宋青書拆開來一看,不由得微微皺眉,徐壽輝派人來做什麼?
要知道自打兩年前,自己攆跑了徐壽輝的人,徐壽輝就一直被元兵牽制着,根本沒騰出手來與自己掰扯,自己這才佔了如今的地盤。
而今,莫不是又有什麼事?
沒幾日,送信的人來了,一共三十騎,爲首的還是個舊識。
韓林兒一見宋青書便搶前兩步,抱拳躬身道,“宋大哥,許久不見了,小弟好生想念。”
宋青書訝然相扶,“想不到竟是韓兄弟來,一別三年,韓兄弟可好?”
三年沒見,韓林兒早已脫了往昔青澀之氣,身形也更加挺拔魁梧,一看就是歷經風霜的青年了
宋青書心中有感,便多打量了韓林兒一番。
韓林兒直起身又何嘗不再打量宋青書,幾年不見,宋青書的面容脫了少年昳麗。雖還是眉目如畫,但這俊美的面容上卻多了十分的凌厲,竟讓人望而生畏。
韓林兒不知怎麼就在心裡頭輕輕嘆了一聲。
宋青書與韓林兒互相謙讓了幾句,宋青書才請韓林兒坐下。
韓林兒笑道,“小弟此番是奉了聖上旨意而來。”
宋青書眉梢一挑,“聖上?哪位聖上?”
韓林兒竟取出一個明黃卷軸來,道,“徐元帥日前大敗元兵,奪了浠水,而今欲定都浠水,國號天完。”
宋青書啞然,緩緩道,“倒是我孤陋寡聞,只知徐元帥打了勝仗,卻不知其他。”
韓林兒道,“諸位將領正在商議登基時日,小弟受命將陛下登基之事知會四方。”
宋青書一個眼色,尹三便取過那聖旨。
宋青書拿眼一掃,心中呵了一聲,只不徐不疾的笑了一下,又把聖旨一合,“韓兄弟,我是武當派的人,與徐元帥道不同,這聖旨還是勞煩你帶回去吧。”
韓林兒卻也沒再勸,便直接將聖旨收了回去,道,“小弟明白了。”
宋青書臉上這才帶了幾分笑,道,“我與韓兄弟有舊,而今韓兄弟遠道而來,今日便讓我做東,定要讓韓兄弟賓至如歸。”
韓林兒笑着拱了拱手,道了謝。
這一晚果然是賓至如歸,外面韓林兒帶來的人自有其他人陪着,而韓林兒卻捉着宋青書喝酒。
酒過三巡,韓林兒見周遭無人,才潸然淚下。
宋青書也不勸他,只看着他哭。
過了好半晌,韓林兒才擦了眼淚,“讓宋大哥看笑話了。”
宋青書把酒杯往桌上一頓,“你今日能好好的活着,令尊在天之靈也能安心。那些爭權奪利的事,你又何必摻和。”
韓林兒嘆息,“我又何嘗不懂,只是當年我父親在教中……而今我卻這樣沒出息,報不了父仇,在徐壽輝手下也只能熬着,而今不過辦一點零落的差事。”
宋青書單隻看他被派出來送聖旨就知道韓林兒而今是什麼處境,可是如今二人之間關係複雜,韓林兒畢竟要在徐壽輝麾下的,也只能安慰道,“人活着,就有希望。”
韓林兒呆坐了好一會兒,突然道,“大哥,你待我的大恩,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宋青書從來就沒把以前那些事放在心裡,正要說話,卻見尹三快步走進來。
尹三幾步走到宋青書身邊,低頭在宋青書耳邊說了一句話。
宋青書霎時間面色大變,按在酒杯上的手不由自主的用上了內力,只聽咔的一聲,那酒杯碎成了無數片。
尹三吃了一驚,奇道,“將軍?”
宋青書定了定神,對着韓林兒緩緩道,“韓兄弟,劉福通敗了,而今生死不知。”
韓林兒騰地站起來,“什麼?劉福通不是佔了汴梁麼?”
宋青書緩緩道,“韃子兵分兩路,劉福通不敵汝陽王,紅巾軍大敗,汴梁守不住了。”
韓林兒不由得呆若木雞。
宋青書卻深吸了一口氣,思忖道原來王保保竟不在山西,而在河南!而今紅巾軍大敗,汝陽王若是提兵南下,首當其衝便是自己!
一想到竟要與王保保交手,宋青書覺得胸口一股熱血涌上,竟是莫名激盪。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多提意見,踊躍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