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誠章一絲不苟,經用針法與灸法以調整慕容筱雲的氣血,溫通其經脈。
龍牀帳幔內緩緩地散出一股叫作是艾絨的草藥味來。
五名宮女手掌人魚行燈排列在龍牀左右,以照明光亮,促使蘇誠章更加清晰地進行炙。剛出生的小皇子依舊哇哇地哭喊着,毫不停息,彷彿對這個異世十分的不適應。沉睡中的慕容筱雲總能索索繞繞地聽着這陣哭喊聲,卻始終睜不開眼來。
杜雲沐目不轉睛地盯着面色蒼白的慕容筱雲,忽而見她急促地皺緊眉頭,頭輕輕地晃了晃。他的目色立即閃過一絲驚喜,“蘇大人,雲兒有反應了。”
龍牀上的接生婆子也忽而一笑,“皇上,娘娘已經止住流血了,娘娘不出血了......”
乾清寢殿內站滿了太醫院老老少少的醫者,皇上不喊大家走,誰也不敢邁步,耳到眼來地關注整個事件過程。多半的人是持觀望狀,巴不得近日來頗得聖寵、連升了兩級蘇誠章就這麼把花蕊娘娘給治死了,免得他風頭盡出。在衆醫者的眼裡,這花蕊娘娘本就無回天之力,卻見情勢越來越好,心中個個不服,卻又不敢表現出來。
杜雲沐趕緊喊道:“把燈照近一點,方便蘇大人診治。”
蘇誠章擦了擦額角的汗水,緩緩回稟道:“皇上,娘娘的氣脈已經保住了。只是,她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老臣今日無備,待明日尋個懂得經絡的女子替老臣下針。溫通娘娘經脈的穴位都在後背,老臣不敢枉自施針。”
杜雲沐立即道:“不用再尋其她女子了,明日就由朕代蘇大人下針,朕對醫術也略懂一二,只有要蘇大人在側指導,應該不是難事。”
蘇誠章畢恭畢敬地回了一聲,“諾。”隨又說:“若是娘娘意志力較強,也許後半夜就會醒來。老臣先替娘娘開一劑中藥,讓宮人先替娘娘煎熬。明日,老臣再差人到深山中捉幾隻老鹿來,娘娘失血過多,直接服飲鮮鹿血有益恢復身子。只是,要辛苦娘娘了。”
杜雲沐這才緩緩安了心,笑道:“放心,朕會勸說雲兒飲了那鹿血。也不必蘇大人差人去捉,朕自會派身邊親信去捉,以免出了什麼差子。”他像是別有深意地說給身邊的某些奴才聽到似的。這皇宮中的奴才多了是了,哪些人是忠於他的他心裡清楚,哪些人又是被人利用心生歹意的,他查不完全,卻能小心堤防着。尤其是杜昭儀的人,本就是暗夜編制中的精英,他查了又查,卻無從查起。
好在杜雲沐小心謹慎,宮中一直風平浪靜。
然而,暴風雨的前夕從來都是風平浪靜,沒有任何預兆的。
杜雲沐揚聲說道:“太醫院救主有功,人人賞銀一百兩。”
衆人不明所以,明明救主有功的人是蘇成章蘇大人,怎麼整個太醫院都有獎賞,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十分茫然。然而杜雲沐用意極深,整個太醫院,像蘇誠章這樣真正行醫具有醫德,又不邀功的人已經屈指可數了。他若是再不保護這樣的人才,那日後的蕭國只會是處處假像。
聽完天子的封賞,蘇誠章的面色十分坦然,眼裡是一抹又一抹的從容,即使是賞了他一千兩百銀,他也並不感興趣。
撇退左右後,乾清寢殿就只剩下幾個宮人與哭喊的小皇子。杜雲沐從順兒手中抱過小皇子,看着他已經由宮女清洗乾淨的臉蛋十分歡喜。小小的身子軟綿綿如一隻剛出生的小兔子,連骨頭都是軟的。他只能將他捧着,小傢伙仿似一不小心就能從他的掌心中漏下去似的。
杜雲沐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第一個皇兒,眉梢輕翹,面露歡喜之色,喃喃哄道:“皇兒不哭,不哭,父皇和母后都陪着你呢,不哭,不哭......”
他輕輕將剛出生的小傢伙擱在雲兒身旁,小心翼翼地替他遮蓋好宮人準備好的小被褥,眼裡是一抹又一抹的歡喜,“皇兒不哭,等你母后醒了,父皇就給你取一個好聽的名字。”
小傢伙的手骨腳骨都是軟軟的,動起來時十分緩慢,輕輕地蠕動,像是要準備冬眠的小動物。漸漸地,他就不哭了,瞪大了眼睛,輕淺的睫毛上還泛着晶瑩的淚珠,那樣異樣地打量起上方的龐然大物。
在小皇子的眼裡,杜雲沐就是個龐然大物,異樣得讓他心生好奇,目不轉睛的盯着他。杜雲沐一直微笑着俯視着懷中的小人兒,卻見皇兒不眨一眼、沒有任何反應,於是歪了歪嘴,擠眉弄眼地擺出怪異的動作。
果不其然,小傢伙彎眉一笑,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隙,雙手還在半空中撲打了一下。見龐然大物依舊擺着鬼臉,連笑不停,手
舞足蹈,近乎踢翻壓在他身上的小被褥。
杜雲沐也跟着笑了,“小傢伙,終於笑了,知道我是誰嗎?”他復又將皇兒的被褥蓋好,挑起眉來細細問道,明知皇兒不懂,卻還是自言自語。
“我是你父皇,你身邊睡着的是你母后。”正說着,就瞅向身側安安靜靜躺着的雲兒,面容忽而一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雲兒呀,你什麼時候能醒?你看,咱們的皇兒多可愛呀,他還等着你給他取名兒呢。雲兒......”
脫離了生命危險的慕容筱雲沉睡着,面色依舊是蒼白的,脆弱如風中幼荷,不經風力,彷彿隨時都會折了。杜雲沐的眸光不由地染上一抹哀愁,“許小勝,蘇大人給娘娘開的藥煎好了,拿到寢殿來用炭爐溫着。你親自去,不得讓第二個人接手。若是這藥出了什麼叉子,朕唯你是問。”
許小勝的背景與對雲兒的忠心都經由杜雲沐查證過,對其故而多了一分信任,卻還是暗中派人監視着這羣宮人的一舉一動。
待雲兒的藥水已經煎好,溫在寢殿內臨時擺放的小炭爐上時,杜雲沐視線裡的皇兒已經安然入睡了。雲兒亦沒有醒,氣色看上去依舊不佳,像是大病一場,需要靜靜休養。他靜靜地來回掃視着這兩母子,模樣之中有幾分相似,都是那股子單純透明的眸子,白嫩嫩的肌膚。
杜雲沐的心跟抹了蜜一樣甜,接下來的事情卻不得不讓他發愁。雲兒這般虛弱,肯定不能餵養,找奶孃就是頭等大事。之前,杜雲沐就有操心過此事,可是尋人無果,都是些靠不住的。若是宮中有人想要謀害雲兒,肯定不能找一般的奶孃。於是乎,這就成了讓他頭疼的事。
承乾宮的總管許小勝與乾清宮的總管徐公公先後勸天子先行歇息,皆以無果告終。從一開始,徐公公就不明白這個花蕊到底是什麼地方迷住了天子,直至今日依舊不明白。見花蕊是個清幽寡淡的人,除此之外別無特色。
徐公公搖了搖頭,小聲地嘆了嘆氣。
許公公彎着腰正要上前請天子歇息,就被徐公公一把攔住,“你還是歇停一下,讓皇上趴在榻上睡一會兒吧。你這一去,又要把皇上吵醒了。唉,皇上是鐵了心要守到娘娘醒來爲止。不過皇上心裡清楚,再大的事,都不會耽誤了早朝。許公公你就放心吧,皇上的習性,奴家還是摸得很清楚的。”
許公公這才作罷。
兩奴才一直守到半夜,殿內的宮女太監亦是如此。
當慕容筱雲緩緩醒來時,第一個感覺就是刺激着她味覺神經的草藥味,濃得刺鼻。睜開眼的時候,徐公公與一干宮女太監正打着盹兒,反應最快的是許公公,見主子醒了立馬撲了上去,“娘娘,你醒了。”
與之同時,趴在榻前的天子也一併醒來。
慕容筱雲見許公公眼中立即有了晶瑩的淚花,心中不由覺得十分安慰,仰着目光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卻荒涼的很,笑起來的眼神也是渙散的,沒有半點力度。
杜雲沐猛地一擡頭,見睜開眼來的慕容筱雲,歡喜一笑,“雲兒,你醒了?”
他這一聲立即驚醒了所有打盹的奴才,個個撲上來服侍,端的端水,端的端藥。
慕容筱雲依是欣慰一笑,卻讓人十分心疼。病態中的她,簡直就是跟病魔做着激烈的鬥爭,最終疲倦不堪,精力耗盡。
杜雲沐趕緊喊道:“快,快,小勝子快把娘娘的藥端來。”
慕容筱雲側頭看了看躺在她身邊的小嬰兒,被褥上只露出一個巴掌大的小頭來,面色紅潤,紅潤之中又泛着嫩白。透着一股子奶氣味,濃濃的,雖然不是很好聞,卻讓她十分歡喜。
杜雲沐順着她的視線一目望去,“雲兒,我們的孩子福大命大,逆向而生還能安然無事。只是......辛苦了你......”
慕容筱雲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十分微弱,“皇兒沒事就好。雲沐......撫我起來......”
杜雲沐趕緊爬上牀,小心翼翼生怕壓着了孩子,扶着她緩緩靠在枕頭上,眼見着滿牀的凌亂與血漬這才說:“雲兒,你身子虛得很,等明日再讓宮女把這龍牀換洗乾淨。”他不由地望了望滿牀的血漬,心裡十分疼痛,“雲兒,明日我會讓人宰一頭鹿,盛一碗鮮鹿血來,你要乖乖的配合着把它喝了。爲了皇兒,你失了太多的血,若是不趁着月子裡好好補補身子,以後會更虛弱。”
雲兒欣慰一笑,緩緩說道:“雲沐叫我做什麼,我就什麼。我還等着身子復元,好好陪你呢。”
“好了,別說太多話,看你虛弱的
......快把藥喝了,趁熱......”
許公公趕緊將盤中的瓷盅端來,杜雲沐一把接過去勺起一勺黑乎乎刺鼻的藥水遞到雲兒面前,“雲兒,把藥喝了。這藥許公公熬了半宿。”
雲兒不由望向眸光之中還沾着淚花的許公公,側目一望順兒相伴在左,依舊是滿目淚花。她的心暖暖的,“直接喝完一盅吧,一勺一勺的多麻煩。”
杜雲沐不讓,硬要親自喂她,“苦......還是我勺來餵你。”
“苦一次總比苦多次好。”正說着,慕容筱雲就要伸手去端那瓷盅,杜雲沐只好由着她,卻不讓她端那瓷盅,卻配合着她傾着盅口見她大口大口地將黑乎乎的藥水一飲而盡。
苦澀的草藥味飄滿了整個寢殿。
小皇子依舊安安靜靜,十分乖巧地躺在母親身邊,不哭不鬧,睡得十分沉。這倒讓慕容筱雲覺得十分奇怪,“皇兒沒有哭鬧過?”
杜雲沐擱下已經由雲兒喝得滴點不剩的瓷盅,緩緩答道:“上半夜哭得厲害,許是哭累了,現在要困瞌睡了。”
慕容筱雲欣慰地笑着,雖然臉色還是那片沒有血色的蒼白,但是眸光卻是明亮的,又聽天子說道:“雲兒,你母親明日就會奉詣進宮。你在坐褥期就不會那麼孤單。”
“我娘明日真的會進宮?”
杜雲沐點點頭,嘆道:“你都還是個單純的、依戀母親的孩子,又怎麼能照顧好皇兒。這幾日,我儘量會皇兒尋一個可靠的奶孃。”
慕容筱雲卻不以爲然,“雲沐,人心叵測,找任何人都不如自己身邊的人。不如就讓我娘來照顧皇兒吧。皇兒餵奶的事,就交給我了。”
“你的身子這般虛弱,怎麼餵奶?”
“雲沐,你就放心吧,我會照你的吩咐好好補身子的。”
杜雲沐想了想,沉聲道:“明日再議,你現在需要休息。我去書房了,明日一早我要早朝,若是留下來會打擾你和皇兒。”
慕容筱雲望了望牀上的凌亂與血漬,自知不能讓杜雲沐睡在這張牀上就寢,於是點頭說道:“那你早些休息吧。”
杜雲沐緩緩起身,滿目疼惜地望了一眼雲兒與身側如小動物般幼小的皇兒,含眸一笑,“雲兒快睡吧,明日早朝後我再回來看你,我回去替皇兒想一想名字。”
她亦是含眸笑了,目送着杜雲沐不捨地離開。
小皇兒十分安靜,睡了一夜都不哭不鬧,靜得讓慕容筱雲覺得奇怪。這一夜,她幾乎睡不着,藉着宮燈細細地打量着自己的孩子。雖然是穿越而來的人,比常人多活了許多歲數,可是這是她頭一次做母親。孩子在她的眼裡,簡直就像是袖珍一樣,小得她輕輕地就能將他捧在手上,滿身的奶氣味濃得燻人,頭頂上細絨絨的毛髮裡淺淺地映着在母體內留下的印痕。
慕容筱雲輕輕地捏了捏皇兒的小臉蛋,粉嫩得讓她愛不釋手。皇兒突覺異樣,微微地皺了皺輕淺的細眉,卻依舊是酣然大睡。直至次日清晨,順兒把小皇子抱起來,其她宮女在換洗龍牀上由娘娘留下的血漬時,這小傢伙依舊不爲所動,睡得死沉死沉的。
早朝的時間已經過了,杜雲沐依然沒有回乾清宮。
許公公慌慌忙忙地從殿外跑進來,“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此時的慕容筱雲剛剛重躺回龍牀上,懷抱着睡得正熟的皇兒,見許公公滿臉驚慌連忙問道:“發生什麼事了,這麼驚慌。”
宮人們正忙着將從龍牀上換下來的、浸滿血漬的被褥擡出殿外,見許公公這般驚慌不由地緩了緩步子。
許公公眼色一愣,突覺自己失了態,“都出去,該幹嘛幹嘛去。”
等寢殿內歸於安靜,許公公這才走上榻前。
這時的寢殿內只剩下許公公與侍侯左右的順兒。許公公小心翼翼地說道:“娘娘,大事不好了。不知是誰造的謠,說大皇子逆產而生,將來勢必逆天而行、大逆不道,做出有隕蕭國利益的事來。謠言甚至還說大皇子是個妖物,必定會禍國殃民。排謠言傳得比風還快,今兒一上早朝,王公百官就紛紛向皇上覲言,說大皇子留不得。皇上這會兒正在乾清正殿和大臣們理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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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