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後身邊的宮女端着雕花托盤，十分禮數地走上來，福了福身，道：“皇后，花蕊夫人的朝服在此。”
皇后一手捧起沉甸甸的金鳳珠冠遞到宮女手上，又提起鮮紅的對襟鳳袍，別有深意地展現在慕容筱雲的眼前，揚聲說道：“雲妹妹，這身朝服好像不及你當初受封時的金縷玉衣。想當初，妹妹進宮時，那金縷玉衣是何等華貴，簡直是讓本宮都心生妒忌。可是，那些都不過是浮光掠影，統統都成了過去。不過，雲妹妹倒是可以在閒暇時細細回味，也別有一番滋味哦。”
慕容筱雲心知肚明，楚後這番話一箭雙鵰，既挖苦了佳人，又對她落井下石，這是故意要破壞他們之間的關係。她垂下頭沉聲應道：“皇后，花蕊夫人這身朝服十分別致，九鳳翱翔，龍珠環佩，正好昭示着娘娘一品夫人的尊貴地位。奴婢覺得，甚妥。至於奴婢的曾經，確實是浮光掠影，奴婢既不緬懷，也不嘆息，只想祝福二位主子能爭得皇上寵愛，早日爲皇家添龍增鳳。”
楚後的臉一陣扭曲，冷冷地睨嚮慕容筱雲，哼聲道：“雲妹妹倒是看得淡然。哦，本宮忘了，你現在不再是皇上的寵妃，只不過是佳人妹妹身邊的貼身侍婢罷了。本宮倒是不會對你冷眼相看，隨時歡迎雲妹妹到坤寧宮作客。”
慕容筱雲絲毫沒有被楚後的熱嘲冷諷所影響，十分淡然地施禮道：“奴婢謝過皇后。”
楚後嘆了一口氣，又別有深意地笑道：“本宮倒是覺得，一時的風光倒沒有一世的安穩更讓本宮安心。爭得一時風光又能怎樣？佳人妹妹，你可別再步雲妹妹的前程了，可要好好抓緊皇上的歡心。”
姑蘇佳人毫不畏懼地望過來，正聲道：“佳人不敢越俎代庖，皇上與皇后本就永結同心，佳人只願與皇后共同侍候好皇上，替皇上皇后分憂解難。”
楚後眸光一驚，心裡嘆道這小女子倒會一些脣齒之戰，看來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不過沒關係，如今雪貴妃與杜昭儀都已經被囚禁，慕容筱雲又被貶爲奴才，這個姑蘇佳人與章勝nangen本對她構不成多大的威脅。她準備打一場持久之戰，故意裝着儀態端莊地笑道：“妹妹真是善解人意，難怪皇上會看上妹妹。時候不早了，本宮就先回宮了，妹妹明日可要記得打扮得風光一點。”
楚後得意洋洋地轉身，等她走後，姑蘇佳人一臉無辜地望着慕容筱雲，輕聲安慰道：“娘娘，您切莫見怪。皇后再怎麼落井下石，都無法抹去您和皇上昔日的恩愛。”
慕容筱雲趕緊垂頭道：“娘娘，您現在纔是主子。奴婢只是你的宮女，請娘娘不要爲難奴婢。”
姑蘇佳人無可奈何地嘆息道：“不如這樣，日後佳人就叫你姐姐吧。不管怎麼樣，姐姐永遠對佳人有恩。若不是因爲姐姐，佳人也不會有今天。”
慕容筱雲暫且默認，不急不徐地道謝道：“奴婢謝過娘娘擡舉，只要娘娘不再主僕不分，奴婢就安心了。”
姑蘇佳人睨了一眼皇后送來的鳳冠霞帔，滿眼痠澀地抽回目光，輕輕牽起慕容筱雲的手，微笑道：“姐姐，你也看見了，皇上並非是真心要納佳人爲妃的，一切都不過是走馬觀花。皇上做這麼多，都是故意做給姐姐看的。其實皇上心裡一直都裝着姐姐。所以姐姐你切莫要傷心。也許時過境遷，姐姐和皇上就會和好如初的。”
慕容筱雲從姑蘇佳人的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淡淡一笑，“娘娘，您明日就要受封了，切莫說這些喪失話。奴婢祝娘娘慣寵六宮，憑娘娘的實力，那是遲早的事。”
姑蘇佳人疑惑地打量着慕容筱雲的淡然神情，沉聲疑問道：“姐姐，難道你就真的不吃佳人的醋嗎？難道皇上對你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嗎？”
她與姑蘇佳人正視，篤定道：“奴婢只願儘早離開。但是奴婢心裡明白，皇上是不會放人的，所以奴婢會安分守己，不會再有任何奢望。請娘娘放心，奴婢不會和您爭寵奪愛。”
姑蘇佳人急忙解釋道：“姐姐，佳人不是這個意思。佳人不希望你受苦受難。如果你心裡還有皇上，趁佳人還沒有受封，就向皇上認個錯吧。只要你認罪，皇上會原諒你的。”
慕容筱雲搖了搖頭，淡然地笑道：“娘娘，奴婢的心......已經死了......”
生命中最深的愛戀，也只會散作遠去的雲煙。
緣分這東西，看來真的是不能強求。
命裡有時終需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就讓她和杜雲沐那段悱惻纏綿的愛戀，就此石沉大海吧......
姑蘇佳人又急着要說些什麼，卻被慕容筱雲打斷道：“娘娘，時候不早了，奴婢侍候你就寢，明
日天不見亮就要早起試妝。”
慕容筱雲堅持睡在了奴僕的小牀上，那張金玉玉露的鳳牀理所當然地讓給了姑蘇佳人。
這一夜，她近乎沒有任何睡意。
她一個人思前想後地想了許許多多，悶心自問，自己到底還愛不愛杜雲沐？
答案無可厚非，愛！
愛中生恨，無論是愛與恨都是那般刻骨銘心。只是，當這個過程是由愛到恨的時候，她就再也沒有任何勇氣繼續下去。心死了，也就不再對段深深的愛戀報有任何希望。
除非，杜雲沐肯爲她放棄皇位，帶她去閒雲野鶴綄紗打漁。
但是，這可能嗎？
杜雲沐辛辛苦苦的就是爲了帝王霸業，怎麼可能爲了一個女人而放棄？
她還是別再做美夢了，既然不能讓他放棄，也不能順利出宮獲得自由，那就安安心心地呆在皇宮，做一個婢女吧。只要，不再參與這些勾心鬥角。
後半夜，她終於入睡了。
翌日，拂曉。
天色是灰濛濛的，皇宮盡頭處的小半輪紅日如期而至。
日落日出，周而復始。
血紅晨光下的這座若大皇宮裡，那些血雨腥風，依舊一輪又輪周而復始的交替上演。
雲兒今日穿了一件麻織的宮女服裝，挽着簡簡單單的素髻，只別了一隻碧玉釵，不再一身華貴，宛然如一朵雛菊般淡雅清俗、毫不起眼。今兒的主角由昔日的奴婢搖身一變，就成了飛上枝頭的鳳凰，一席大紅的封朝服下，頗顯姑蘇佳人的矜莊華貴。
雲兒正侍候在姑蘇佳人身前弄妝畫眉，已經將主子頭頂上的那椎朝天鳳冠髻梳了三遍了，卻還是不成模樣東倒西歪。
姑蘇佳人輕輕握住雲兒的手，難爲地望了她一眼，輕聲道：“姐姐，你從小就沒有侍候過人，梳不來這個髻就不要勉強了。”
雲兒自責道：“那奴婢讓莤雪來梳，免得耽誤了良辰。”
姑蘇佳人依舊抓住她的手，嘆息道：“姐姐，你當真不願向皇上認錯嗎？只要你認錯，這一切都還是你的。”
雲兒目光平靜地俯着姑蘇佳人的盈盈又眸，淡定地回稟道：“娘娘，讓莤雪給你梳妝吧，以免耽誤了吉時。”
莤雪到底是經過培訓的正規宮女，一把朝天鳳冠髻被她梳得耀眼迷人，配上皇上賜的寶珠鳳冠，姑蘇佳人就更加具有妃嬪風範了。吉時已到的時候，引禮的女官接引着姑蘇佳人一步一步走向太和大殿。
殿內的王公百官早已經兩排而立。
正中央處那張髹金雲紋龍椅上的杜雲沐滿眼矜驕地望着款款而來的姑蘇佳人。
楚後依舊一身華貴地陪坐在天子身側。
章貴人奉命侍立在旁，只因她不過是區區貴人，故而不得賜座，待受封儀式正式開始之時，她還要向今日的新主道喜朝拜。當勝男看見慕容筱雲與引禮女官一左一右地扶着今日新主緩緩步入大殿，越來越近的時候，她的心說不出的荒涼。雲姐姐是這般值得讓人垂愛的人，怎麼落得今天這步田地了？
慕容筱雲始終低着頭，目光隨着腳步緩緩向前，終究只能視見腳下的一方墁地金磚。一瞥一目中，都有種讓她眩暈的疼痛在腦中衝蕩。
杜雲沐的目的真的達到了，她真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痛不欲生。自己心愛的男人又要納妃了，她卻只是這個妃子身邊的貼身侍婢。
可是，要她認錯，萬萬不可能。她又到底是哪裡錯了呢？
她小心翼翼地摻扶着姑蘇佳人，直到引禮女官停下腳步，她才跌撞地停下來，依舊垂着頭，緩緩地視見不遠處的大殿臺階。幾步之遙，就坐着讓她又痛又恨的男人。這個時候，他到底又是什麼表情呢？一定很矜驕，一定很得意？
杜雲沐斜睨着垂頭的慕容筱雲，見今日的她普通打扮，沒有一絲氣質，簡直可以說是毫不起眼。然而她身上卻像是有一股魔力，讓他欲罷不能目不轉睛地細細打量着。
他心中冷哼，真的不愛了嗎，可以表現得這般淡然？
殊不知，人在各種環境下都會成長。她的淡定，僅僅是因爲她也學會隱忍和僞裝了。
楚後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示着，“皇上，吉時已到了。”她的目光順着天子眼裡的熾熱一眼望去，視線的另一頭是乖巧摻扶着主子的慕容筱雲。那一刻，楚後的心裡立即涌起了一股恨意。皇上到底對這個狐媚女人用情多深？
楚後心有不甘，見大殿上的王公百官都在等着宣讀聖旨，只好繼續裝着儀態端莊地俏聲提醒道：“皇上，吉時已到。”
杜雲沐這纔回過神來，不甘地從雲兒身上抽回視線，
不冷不熱地吩咐道：“宣讀聖旨。”
欽天監緩緩走到殿前，拿着手中的聖旨揚聲宣讀道：“建封三百八十七年六月初七，欽奉天子聖詣，冊立姑蘇佳人爲花蕊夫人，進居承乾宮，命卿等持節行禮。”
語畢，姑蘇佳個上前兩步，跪謝領旨。
禮畢，慕容筱雲與引禮女官摻扶新主起身，王公百官向新主朝賀跪拜。
杜雲沐滿眼陰沉地從九梯臺階上走下來，當他停在姑蘇佳人身前時，並未及時牽起她的手上前入座，而是斜睨了一眼恭恭敬敬垂着頭的雲兒。
雲兒的視線裡頭清晰的浮現着杜雲沐的明黃龍袍，太過耀眼，刺得她眼睛生疼，心裡猝不及防地漫過一絲鈍痛。她的身子微微輕顫，握緊了小手心抑制着心中的翻江倒海，生怕被杜雲沐查覺出她的異樣。緩緩的，她就放鬆了身子，面色淡然地垂着頭，再也看不出她有任何異樣。
這抹平靜清晰地映在杜雲沐的眼裡。
頃刻間，讓他一股腦怒，惡狠狠地瞪着雲兒，也不顧王公百官在場，咬牙問道：“你當真不願向朕認錯。只要你現在悔悟，朕可以停止一切。”說這話的時候，根本不顧姑蘇佳人是何感想。從始至終，姑蘇佳人不過是一個毫不起眼的配角而已。
姑蘇佳人嫣紅的面頰頓時浮過一絲陰沉，那雙盈盈美眸涌起一層霧氣，不知心底是哪般的酸楚滋味。終於飛上枝頭當鳳凰的時候，卻只不過是一個被利用的棋子。她的心，到底是該感謝呢，還是恨呢？
雲兒依舊垂着頭沉住呼吸，想了想這才道：“奴婢知錯。奴婢不該招惹是非，害太后無辜慘烈。若是皇上還要責罰，那就繼續送奴婢去皇陵守孝吧。”
這樣的回答，對杜雲沐來說無疑是再一次挑釁。他從雲兒身上撤回三千癡纏的目光，一個字也不說，直接拉着姑蘇佳人的手，笑意盈盈地望去，無比愛憐地說道：“愛妃，朕扶你入座。”
這時的姑蘇佳人，眼中閃過一絲受寵若驚，嬌羞地隨着皇帝離去。
雲兒垂着頭視見二人的裙角交疊相纏，然後漸漸遠去。
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後來的朝拜儀式到底有多隆重她完全不知，只覺自己的心是徹底徹底的冰涼了。
一切繁花落定之後，駕四馬的九斿青羽鴛輅載着新主緩緩回到承乾宮。
這一日，皇宮中的萬千奴僕竊竊私語，說盡了慕容筱雲的長短閒話。而她，卻要忍受着這種冷眼，乖巧地跟着馬車，侍候左右。
回到承乾宮，容公公安排雲兒和莤雪幫忙整理賀禮。
莤雪拿着司儀提供的禮單一字一字清晰地念道：“一路蓮升玉墜一對。”
“青玉水仙盆景一樽。”
雲兒拿着手中青玉所雕的水仙盆景，一盆一花雖是青玉所雕，卻逼真如實栩栩如生。莤雪唸了兩遍，雲兒都未作迴應，小虎子在一旁也等着她將這盆玉飾遞過去，卻見她發着呆。
莤雪念及舊情，稍聲喊道：“娘娘。”喊了兩遍，雲兒纔回過神來將青玉盆景遞過去。
小虎子接下青玉盆景，見四下無人稍聲建議道：“娘娘，看你這般疲乏，不如倚在一旁歇息一會。這一堆賀禮整理完，還要半個時辰呢。若是來了人，奴才們提醒你。”
雲兒趕緊噓了一聲，左瞧右視後這才放心，卻急忙說道：“小聲一點，以後不許再叫我娘娘了。要是被容公公聽到，我們都會被責罰。在皇宮中，不可以主僕不分，明白嗎？我現在已經被貶成婢女了，以後千萬別再叫娘娘了。”
“可是這很難改口，娘娘你在位時對奴才們細心照顧，奴才們還未報恩呢。”
“那也不行，現在我們是身分是一樣的，都是奴才，別再惹事生非了。”
莤雪與小虎子一陣啞言，沉默良久後莤雪又道：“娘娘，要不......”
雲兒立即捂住莤雪的嘴，低聲吼道：“別再叫我娘娘了，求你們了。”
二人見雲兒十分生氣，紛紛點頭，“知道了，雲姐姐......皇上今晚會來承乾宮，要不莤雪和你換值吧。我替你值夜。”
雲兒立即問道：“爲什麼？”
莤雪想也不用想，直接回答道：“要你親自侍候着皇上與新主就寢，你不會難過嗎？莤雪幫你值夜，你纔好眼不見心不煩。莤雪也是怕你看了難受。”
雲兒十分感動地笑了笑，又從盒子裡拆出一件賀禮來，一邊示意莤雪覈對，一邊說道：“沒事，既然安排了我值夜，就不能退縮。我沒事的，謝謝莤雪。”恐怕是她要逃避，杜雲沐也會特意安排她在夜裡侍候吧。他這是要故意激怒她。可她偏偏不會讓他得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