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氣宇軒昂、滿眼幽深地走近,身後跟着十幾名奴才,那架勢直讓跪在廳外迎駕的清王妃一陣悸怔。
行過禮後,天子喊了一聲平身,清王妃領着衆人緩緩起身,“皇上,請上座。”
天子倒是不客氣,走到正中的太師椅前一屁股坐下,卻是一句話也不說,環視整個廳堂的佈置。
寬闊視野中,少了幾分皇宮殿宇的霸氣,倒也別緻高雅。窗牖上綺疏青鎖,雲氣仙靈,盆栽相襯,古玩錯落。大堂正中央的那面牆上,畫着一幅若大的青山綠水圖,圖爲墨色,山巒起伏間,溪水細流,一葉輕舟上漁人撒網,溪邊少女垂頭綄紗,看似逍遙自在,悠閒自得。
看到這幅畫,杜雲沐忽然想起了雲兒。
這不是雲兒所想要的生活嗎?
清王爲何把這種生活畫成了一幅畫,以畫爲牆,布在了接客大廳內。幾個月前,清王與勝男大婚,婚禮由他主持,一片喜慶中他倒沒有查覺到這幅畫。現在想來,這清王婚後還對雲兒念念不忘,那麼他去皇陵破陣的用意就更加明顯了。
忽而,在天子的心中閃過一絲邪惡的殺意。只是他苦思冥想間,怎麼也想不通清王爲何要謀權篡位?
清王妃從丫環手中接過一碗白瓷茶盞,小心翼翼地奉到天子身前,“皇上,請用茶。”
天子別有深意地睨着清王妃,接過茶盞,輕笑道:“算一算,你與清王也是新婚燕爾。他不在府中陪你,真是不懂憐香惜玉。”
只見勝男搔頭斂髻,釵子縈鬟,遠比幾個月前更加容顏若花,娉娉婷婷。她那份野性與蠻橫早已被歲月磨得滴點不剩。如今站在天子身前的,只是一個處處維護丈夫周全的謹慎婦人。她與天子四目相對,見天子眼眸深邃,似乎別有用意,趕緊垂下頭道:“皇上,王爺這幾日夜夜噩夢,到靜安寺爲太后燒香拜佛去了。臣妾也不知他大概幾時回來,怕皇上久等,不如等他回來,速速進宮面見聖上。”
天子輕笑道:“不必了。朕倒是空閒得很。”他是見不着清王回府,也不曾有絲毫回宮之意。
午膳與晚膳時,清王妃張羅左右,深知天子在宮中吃慣了山珍海味,特地讓廚子做了十幾道民間小吃,都是清淡爽口,開胃健脾的粗茶淡飯,卻也美味可口。起初,徐公公還因清王妃如此怠慢而厲聲責備,卻不知天子對這桌飯菜竟如此滿意。
閒等清王歸府之時,天子的心情也因這兩頓別出心裁的飯菜而晴空萬里。細看清王妃,始終端莊有禮,那矜莊的面容上卻總是染着一層淡淡的哀愁,就如同天邊陰雲,散之不去。乍一看,她卻是笑意盈盈的。然而,她清麗哀婉的眼神卻出賣了她真正的內心。
天子問,“皇兄待你可好?”
勝男滿臉歡喜,強壓苦楚,輕聲應道:“王爺待臣妾甚好。”一句甚好,隱含太多太多的酸楚。
天子心中明白,清王心裡始終裝着雲兒,又怎麼可能真心對待清王妃呢?他假裝沒有識破清王妃心中的苦楚,笑道:“如此甚好。”
夜已降臨,天邊銀勾倒掛,渡下滿院水銀。
清王妃半跪着,輕聲道:“皇上,天色已晚,讓臣妾備轎恭送皇上回宮吧。”
天子擺了擺手,臉上的神情高深莫測,“不急,清
王若是不回府,朕就在此住下了。”
聞言,清王妃心中一悸,臉上的表情立馬陷入一陣尷尬。王爺不在府中,只剩下她一個婦人,又逢天子落宿,傳出去可怎生是好?
天子卻不以爲然,開懷一笑,“今日月色頗美,勝男不如陪朕賞景觀月。”在他的預料之中,不出一個時辰,清王就該回府了。
清王妃萬般無奈,只好讓下人在八角亭中擺了美酒果盤,侍候在天子身前笑臉相對。數月前,清王妃見天子待雲姐姐那般細心體貼。不過半年之隔,雲姐姐就被貶爲了三等奴僕,而且被壓在皇陵中要爲太后守孝三月之久。
這三個月,對雲姐姐來說,無疑是折磨。
勝男明白清王心中的焦急,所以明知清王去了皇陵破陣,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面對身前的這個皇帝,讓勝男全身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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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說伴君如伴虎,半點不假。
雲姐姐的遭遇讓勝男深感同情,卻也無能爲力。
天子環視四周,花園半山半石,半爲池水,八角亭就立於綠水青山之間。環湖楊柳嫋嫋飄垂,鶴鳥鷗鷺靜浮在碧波之間閉着眼神遊太虛。
清王府這處花園雖不比皇宮,但卻讓人十分心寧神往。
杜雲謙策馬前行,到了府邸前一勒馬繮,見管家焦急地站在門外,猛地一下撲上來,“王爺,不好了……”
杜雲謙睨了一眼管家,哼聲道:“好聲說話,天又沒塌下來,何必這般驚慌。”
管家已經是焦急如焚了,哪還聽主子訓話,“出大事了,皇上在府中等了您整整一天了,還說您若是不回府,就在此住下了,直到你回府爲止。”
杜雲謙挑了挑劍眉,心中冷哼,來得正是時候,“他現在正在何處?”
“王妃在後花園陪着皇上賞月呢。”
“走!”
遠遠的,天子便睨見一抹人影穿過迴廊,正向這方走來。他滿臉笑意,與清王妃互問互答,看不出滴點的用意。
杜雲謙漸漸走近,恭身行禮,“臣,見過皇上。”卻是連一句請罪的話都不掛在嘴邊。
天子淡淡一笑,揮了揮手,“坐吧。”
杜雲謙揮着手讓一衆僕從在前的奴才退下,與天子分賓主坐下,目光平靜地移到勝男身上,輕聲道:“你也先退下吧。”
天子卻是輕輕擺手,“不必,讓勝男一同坐下。”
勝男小心翼翼地睨了一眼杜雲謙,又望向天子,見丈夫不再說話,這才坐下。
天子依舊是滿眼的笑意,別有深意地與杜雲謙對視,道:“破了五行八掛陣,皇兄身上不負半點傷勢,真不愧是暗夜中的一把手。”
杜雲謙深知天子來府的用意,眼中沒有任何驚奇,依舊是平平靜靜地與他對視,“沒想到皇上會用龍雕玳瑁令來做開啓最後一道門的鑰匙。”
天子的笑意中隱藏着一陣寒意,目不斜視地望着擡頭挺胸的杜雲謙,沉聲道:“朕已經把龍雕玳瑁令從雲兒身上取回,清王若是有需要,朕倒是可以給你。”
杜雲謙明知天子話中有詐,卻還是急忙問道:“當真?”
天子的眼中忽而風起雲涌,“只要你向朕說明拿龍雕玳瑁令是何用意。”
杜雲謙
話語一滯,天子急忙補充道:“怎麼,不敢說嗎?那朕來替你說。你對朕的妃子念念不忘,不顧母后魂未昇天,就想把她從皇陵中拯救出來,做一個英雄救美的偉大之舉。這一樣來,既可俘獲美人心?”
杜雲謙咬牙道:“她已經不是你的妃子了。”
“可她是朕的女人,更是殺死母后的兇手。”話到最後,天子的目光變得兇猛無比,閃着野**狂怒的猩紅。
杜雲謙心中不服,反問道:“你相信是她殺害了母后嗎?”
勝男在一旁觀看,不能插上一句話,眼看着二人越來越劍拔弩張。
天子依舊反問道:“你是在置疑朕的辦案能力嗎?”
杜雲謙冷冷一笑,道:“臣不敢。臣只是覺得可笑。難道你對筱雲的信任就是這般潰不可擊嗎?”
天子怒目瞪來,“你口口聲聲的筱雲、筱雲,她可是朕的妃子,怎容你這般不懂規矩,亂喊亂叫?你就不怕朕治你死罪?”
杜雲謙滿眼嘲諷地睨着天子,冷哼道:“你是皇帝,是真龍天子,高高在上,想讓誰死,誰就得死。臣怕與不怕都絲毫阻止不了你的決定。”
天子只是得意一笑,“你放心,朕不會白白冤枉你。”他輕輕側頭,揚聲喊道:“徐公公,把信呈上來。”
徐公公佝僂着腰,將一封泛黃的信封呈向天子,天子接過來遞向清王妃,輕笑道:“勝男,不如讓你替清王看看。”
清王妃小心翼翼地擡着雙手接過信,不敢怠慢地從開過口的信封裡取出一張宣紙,一目一行地在心裡默唸着信的內容,眼中忽而閃過一陣驚濤駭浪。
清王見勝男如此驚慌,滿眼焦急地望過去,搶過信一看,頓時大笑三聲,“皇上,你這是要治臣謀權篡位之罪?”
天子輕慢地答道:“不是已經證據確鑿了嗎?”
清王妃立馬跪在天子身前,匍匐着身子求饒道:“皇上,王爺他無心謀反,請皇上明察呀。這封信一定是有人僞造的,想故意挑撥您和王爺之間的兄弟之情,皇上切莫中了小人之計。”
天子游刃有餘地道:“暫不說謀反一事,清王倒是告訴朕,你已娶妻,爲何還要打雲兒的主意?”
杜雲謙毫不懼怕地回道:“說要保護她的人是你,傷她最深的人也是你。你覺得你配擁有她?”
天子笑道:“你的意思是,趁她傷心之跡,你好趁熱打鐵,俘獲她的芳心。”
杜雲謙不置可否,緩緩道:“臣只是不想讓筱雲這般委屈。”
天子風清雲淡地清問道:“那麼,你又置清王妃於何地?”
杜雲謙話語一滯,面帶愧疚地望了一眼勝男。
天子保持着翩翩地風度,臉上掛着揶揄的神情,心中卻早已有了對策,見杜雲謙答不上來,話峰一轉,“你謀權篡位,已證據確鑿。明日,朕便會派人來府中拿人。不過你放心,朕不會牽怒他人。你可別再畏罪潛逃了。”
章勝男立即嚇得花容失色,匍匐在地磕頭道:“皇上,不要啊…此事有待查證,請皇上三思…”
天子別有深意地扶起勝男,眼中的目光跟鑑賞珠寶一樣在她身上打了個轉,輕笑道:“想要朕不治他的罪,那也可以,就要看清王妃是否願意配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