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筱雲迷離地看着光暈之中,粒粒翩躚而舞的塵埃。
人影晃動,華光被涌來的人山人海遮擋而去。她感覺身心的疼痛越來越重,重到超越了她的承受能力,只見視線越來越暗,最後一腦黑線的暈了過去。
各個身穿鎧甲的將士們,被慕容筱雲的哀叫聲吸引而來,一個接着一個,快要將這營帳給擠破了。
“哦,原來是慕容少將。”
“那女子,又是誰?”
“我知道,那女子是尊王的夫人,也就是慕容老將軍府中的四小姐。”
“啊?那不是兄妹亂倫嘛?尊王若是知道了,這慕容少將豈不死定了,真是造孽啊……”
驍勇善戰,年輕有爲的慕容少將,在軍中是人人識得。
可這慕容四小姐,將士們雖有耳聞過,卻不見其人真面目。站出來指認她身份的人,必是杜雲君早安排好出來扇風點火的人。
如此醜聞,在軍中頓時傳開,其勢如同野火燒山。
十里之外,嶓冢山下,三十萬大軍紮營而棲,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凜冽的朔風欺凌着這支敗戰而退的軍隊,所有的將士未眠,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隨時準備迎接東方孝宇乘勝追擊的大軍。
兩日前,東方孝宇裡應外和,將慕容宏偉打得落花流水。八十萬大軍,本已有三十萬隸屬杜雲謙掌管,眼見慕容宏偉大敗,其中二十萬將士在杜雲謙的說服下,又歸降於東方孝宇。如此一來,一強一弱,如此明顯的局面,慕容宏偉就更不能掉以輕心。他特派十名探子前去打探,並且每兩個時辰回報一次軍情。
“報……”營帳之外,前去探視的探子人未進,聲則遠遠地傳來。但見他腰配大刀,快步衝進主帥營中,單膝跪地,含首而候。
慕容宏偉立馬從坐榻上起了身,兩眼火冒精光,俯視着案前的探子。儘管他兩鬢斑白,已是花甲之年,那大將之風卻依舊不減,偉岸剛直,聲音豁亮,“快說,什麼情況?”
案下的探子猶豫不決,低頭沉默。
慕容宏偉挺直了身板,咬牙道:“但說無妨,他兵來,我將擋,他水來,我土淹。且莫因爲敵強我弱,而自毀了軍心。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快說。”
案下的探子這才聲音洪亮地稟告說:“是,將軍。方纔末將探聽到慕容少將已被敵方俘虜,並且……”
慕容宏偉心一緊,急忙問道:“並且如何?”
“將軍請放心,少將軍並無性命之憂。只是……軍中傳開少將與四小姐……做出有違倫理的苟且之事。”
慕容宏偉大笑,“這是東方孝宇造謠聲勢,扇風點火罷了。子鴻怎麼可能做出有違家族榮譽的事來。況且,筱雲還是東方孝宇親自向皇上請求賜,婚迎娶回府的王妃。就算他東方孝宇想謀權篡位,也不必拿我兒我女來羞辱我。”
“將軍,實情並非如此。原來東方孝宇乃蕭國之後,杜雲謙與杜雲若都乃蕭國餘孽。當年,蕭國是滅亡在將軍手中,如此一來,東方孝宇所做的一切事情,就不只是謀權篡位這麼簡單。他是特地要羞辱你,才……”
慕容宏偉大驚,“此話當真?”
“末將親耳所聞,親眼所見。軍中還傳聞,慕容家族祖上缺德造孽,實在不配領軍打仗。還說……”
慕容宏偉的臉上黑丫丫地壓過陰雲,怒氣正盛,胸口急遽異常地跳動,好似有人拿了把釘子,硬生生地釘在他的胸口一般,壓得他喘不過氣兒。他急忙扶住案板,手指着案下的探子,聲音顫抖道:“還說什麼?”
“還說,北國由慕容將軍帶兵打仗,遲早會國破家亡……”
頓時,慕容宏偉臉色鉅變,寫滿滄桑與屢屢輝煌戰績的臉上浮過一絲怪異地笑容,他狠狠地瞪着營帳之外東方孝宇所在的方向,嘲諷道:“我慕容家族立下無數赫赫戰功,怎是你一句話就能詆譭的。上官副將,傳令下去,準備反擊。他東方孝宇一定始料不及,我不僅不逃,還會返回營地將他一亡打盡。”
身側的上官副將臉色一沉,勸慰道:“將軍,東方孝宇正是想激怒您,您可別中了他的激將法。杜雲謙這個叛徒帶走了我們五十萬大軍。況且,他宮中還有十萬御林軍作強大的後盾。如今之計,我們只能求助與鄰國,才能保我北國江山呀!將軍若是出兵反擊,恐怕這剩下的三十萬大軍也會不保,到時候別說救國,就連自救的機會也沒有了。”
“死又何懼。”
“將軍……”
“軍令如山,違令者,斬。”
……
冷風漫開蓋地。
寒風怒號,冰冷的氣流裡,每一絲空氣都似一把小箭,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更何況是躺在風中手無縛雞之力,身着單薄的慕容筱雲。這冷空氣將她千穿百孔,她終於從沉睡中驚醒過來。
慕容筱雲緩緩睜開眼睛,是漫天低沉而黑暗的夜色,沒有星星。夜空之下,迷霧絲絲縷縷,拔也不開,眼前的可見度僅百米而已。
她呵氣成霜,周身都在哆嗦,眼見着自己的身子僅僅裹着一張狐衾,纖細的胳膊與小腿裸露在外。藉着昏暗的夜色,隱隱約約可見周身被凍得青紅白紫,體無完膚。
這麼冷的夜半,東方孝宇竟然把她扔在了荒郊野外?
慕容筱雲坐起身,縮捲成一團,緊緊地把自己抱着。儘管如此,還是無法抵禦外侵的寒冷之氣。她哆嗦着喘着氣,氣弱遊絲,這纔看見身邊還躺着一個人,是慕容子鴻,同樣身着單薄。
她俯視着他,哪裡還是那個驍勇善戰的慕容少將。他衣衫不整,頭頂的髮髻散亂不堪,筋疲力盡,生命殆盡地卷在草地上,簡直就是一個階下囚,落魄、潦倒、失意。他嘴裡不停地念道:“冷……
冷……”
寒峭的冷風迎面吹來,慕容筱雲全身一顫,凍得連呼吸聲也在瑟瑟發抖,她吃力地,緩緩地靠近慕容子鴻,俯下身緊緊將他摟着,“哥哥,別怕,雲兒在這裡。”
慕容子鴻並非大夫人的兒子。雲兒小的時候清晰地記得,大夫人仗着自己爲慕容家生下一兒一女有功,故而對其她夫人的孩子百般虐待,後來竟然要設計害死慕容子鴻,卻陰差陽錯地害死了自己的兒子。每每慕容筱雲受到大夫人以及慕容筱雪的恣意欺凌之時,同父異母的子鴻哥哥都會出手相助。許多次,還平白無故地捱了好多板子。只是雲兒六歲的時候,爹爹就把子鴻哥哥帶入軍中,從來沒有再回過京城。
儘管,就在今天夜裡,慕容子鴻對慕容筱雲做過禽獸般的事情。可她一點也不怪他。相反,心中越來越憐憫,“哥哥,還冷嗎?”
慕容子鴻終於醒了,睜開眼仰望着俯在自己身上,半身赤裸的慕容筱雲,大驚,“雲兒……這是……”他推開她,倏地蹭起身。
慕容筱雲跌坐在草地上,瞥見慕容子鴻的臉頓時緋紅地開着花,心中自然明瞭,他一個古代人對男女之事必定會害羞。更何況,她還是他的親妹妹。
她哆嗦着,牙齒磕着牙齒,撞出清脆的響聲,艱難地從嘴裡擠出一句斷章,“哥哥……就當……就當……是一場噩夢吧……”
冷!冷得快要奪去她的生命。她呵着微弱的氣息,滿臉蒼白,但那雙瞳仁卻清澈明亮,如湖泊中泛起的光暈,別有深意地望着慕容子鴻,“哥哥……既然我們活着……就……好好活……下去……”
慕容子鴻不語,別開臉,萬分羞辱。
惡詫的風聲呼嘯過耳際,慕容筱雲凍得實在沒有力氣了,再次捲起身,將自己緊緊環抱着。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垂着頭,那微弱的心跳與氣息連她自己也無法感應,她倦意地眨着眼,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良久,都不再有慕容筱雲的聲音。慕容子鴻復又轉過頭,瞥見她一動不動地垂着頭,靜得那般可怕,他的心忽地一驚,“雲兒……雲兒……你醒醒……”
迷霧之中,洞悉一切的東方孝宇沉默不語,一身錚亮的鎧甲向將士們昭示着他至高無尚的兵權。他的眼中,有着帝王與生俱有的冷漠、無情、果斷、決絕,還有……殺戮。
很快,這天下就要是他的了。
可是,他爲什麼這般的不開心?
身側的杜雲君小心翼翼地揣測着他的心思,弱弱地詢問道:“孝宇哥哥,天這麼冷,君兒可否給雲姐姐添件衣裳。”
良久,低沉的聲音才從東方孝宇的蕭喉遲緩地發出,“聽……三十萬大軍近了。慕容宏偉果然中計了。”
聽聞着兵馬夜闖而來的碎碎之聲,慕容子鴻悲絕的雙眸裡終於又燃燒起了鬥志,“雲兒,別怕,爹爹的兵馬打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