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宗昊已經二十有三,且不與十六七的趙文瑄和趙匯端相比,便是在諸多王子之中,也算是成熟穩重的一個。
秦王能夠留守京師而不之藩,皆因他與當今官家打小一起長大,一母同胞的好兄弟,自然金貴無比,連同趙宗昊等人也能夠常常入宮與皇帝大伯歡聚一場。
若說官家想要在諸多王子之中挑選一個來當國儲,那麼趙宗昊無疑是最爲適合的一個人選。
所以這一次市舶司的事情,也是由趙宗昊挑了大梁,父親也常常囑託,讓他不要辜負了這次表現的機會,所以他在市舶司也是兢兢業業。
奈何世家豪族在地方上的勢力盤根錯節,想要順利開展工作,是無法繞開這些地頭蛇的,三番兩次的拜訪,加上下面底層的人手已經被世家豪族滲透進來,趙宗昊也只能睜眼閉眼。
好在這些世家豪族的吃相也沒有太難看,明面上一團和氣,也總算是有驚無險。
趙文瑄和趙匯端雖然同樣是王子,但自然不能與趙宗昊相提並論,給了他們副職,論功行賞之時人人有份,也算是對宗親的一番照顧。
當然了,趙文瑄和趙匯端在市舶司的大事上,也不可能跟趙宗昊爭權奪利,畢竟不在一個檔次上,對於趙宗昊而言,這兩位無異於跟屁蟲罷了。
倒是胞弟趙宗堃,實在讓他有些焦頭爛額。
這位小弟在東京就已經是出了名的紈絝,不學無術卻又交橫跋扈,養了一羣破落軍漢,整日舞槍弄棒,好在天子腳下,並未發生什麼欺男霸女的惡行,雖然風聞不佳,倒也不至於人人喊打。
可來到了江寧之後,這位小弟就不老實了,竟然明目張膽地組建了衛隊,雖然只是胡鬧,可要是有心之人捅上去,說不得要給秦王惹來大麻煩。
好在世家豪族有心討好趙宗昊,倒也相安無事,反倒暗中替趙宗堃收拾爛攤子,任由他胡攪蠻纏,真真是讓人叫苦不迭。
趙宗昊這日輪到休沐,在府上歇息,書房裡焚香,佳人在旁撫琴,一點丹青染小毫,滿紙生雲煙,所寫正是蘇牧蘇三句的新作,人生若只如初見。
又有樂伎在旁,擊牙唱和,幽幽婉婉,道不盡的風流淡雅,趙宗昊閉目聽琴,回味無窮。
正享受着難得的安樂,府上的虞侯快步走了進來,趙宗昊雅緻被擾,不由皺了眉頭。
“是小王爺…說是在市舶司關渡請了幾個客人回來,在外頭求見世子殿下…”
趙宗昊一聽,頓時捂住了額頭,苦笑一聲,想着今日的心情就這麼被掃了,但還是換了身衣服,來到了客廳。
自家弟弟胡鬧慣了,趙宗昊也怕他惹出什麼禍事來,丟了市舶司差事不打緊,連累到東京的父親,可就大事不妙了。
來到客廳之後,但見得趙宗堃正坐在首席之上,在他下首作陪的是個面容俊俏的年輕人,左首客席上坐着一個二十餘的年輕人,稍遠一些有兩位女子另席而居。
這等不倫不類的場面,趙宗昊也是眉頭緊蹙,感情王府裡教導的禮儀都讓趙宗堃丟去喂豹子了。
不過他的目光從那位二十來歲年輕人臉上掃過,瞬間又轉了回來,而後目光停留在年輕人臉上,便再也移動不開了。
“貴客莫不是蘇牧蘇先生。”適才自己還在寫着人家的詩啊,趙宗昊心情激動了。
慢說是他趙宗昊,便是當今官家,也給蘇牧賜了一首長短句,言道:“文名起於江南,有三句,才氣聞達東京,好再來。”
這已經傳爲汴京的最火熱佳話,即便過了幾個月,仍舊流傳不衰,蘇三句大才子的名頭算是得到官家認可,徹底坐實了,含金量可不是那些個什麼第一才子所能比擬的。
即便是汴京第一才子周甫彥,據說拿了新詞獻與蔡京,又經蔡京之手,才入了官家的法眼,官家甚至打算親自召見周甫彥。
然而官家召見周甫彥的當日,卻草草收場,因爲從江寧又傳來了蘇三句的新作,便是趙宗昊所臨的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見。
據父親透露的消息說,官家將蘇三句這首詩默唸了幾句,便悻悻回宮了。
當夜,官家便走進了已經好幾個月不曾進去的慈靜宮,與冷落了大半年的曹皇后見了一面。
到得第二日,官家再次幸駕慈靜宮,而後又與曹皇后在御花園漫步賞花,可見蘇三句這首小詩,徹底勾動了官家往日的回憶了。
就這樣的一個大才子,堪稱宗師樣的人物,趙宗昊自然是心向神往,到了江寧之後第一件事不是措置市舶司的事情,而是打聽蘇牧的所在。
可惜蘇牧已經出海,他的兄長蘇瑜倒是在市舶司辦差,趙宗昊本對趙文瑄將蘇瑜拉進市舶司感到不滿,得知蘇瑜是蘇牧的兄長,便見了一面。
一番簡單的交談之後,他便被蘇瑜的才華和見識所折服,在他看來,蘇瑜的魅力已經無法抵擋,更何況蘇牧。
是故當他看到不成器的弟弟竟然將蘇牧蘇三句給帶了回來,心裡的激動便再難壓抑。
雖然自己是繡衣暗察,但這個身份只有官家和少數幾個大牛知曉,蘇牧也不敢託大,連忙起身來見禮。
“不敢當,蘇牧見過世子殿下。”嘴上這麼說,但蘇牧也矜持文人身份,只是拱手作揖爲禮,趙宗昊卻是快步走過來,將蘇牧扶了起來,拉着他的手便往首席上走。
趙宗堃還在首席上驚愕地大張着嘴巴,他倒不是驚訝於兄長的大驚小怪,而是驚訝於燕青的未卜先知。
這一路上燕青就差沒有拿出棒棒糖來忽悠這位小王爺,將蘇牧吹得天上地下神乎其神,趙宗堃聽得一愣一愣的,差點沒將燕青當神棍給打出去。
可眼下在看兄長這副姿態,他只想對燕青說,小乙哥,你牛。
趙宗昊見弟弟還在上頭髮呆,一腳就將他踹下了首席,笑罵道:“還不下去讓人準備宴席,我還要向蘇先生討教學問呢。”
自從兄長接管了市舶司之後,就變得嚴肅起來,許久未曾如此親熱地跟他趙宗堃嬉鬧,這一踹,竟然踹得趙宗堃熱淚盈眶,早知道這黥面書生能把自家哥哥變回來,他早早就應該把他請回府裡來了。
自家弟弟滾出去之後,趙宗昊也是熱情起來,與蘇牧相互介紹寒暄,後者又介紹了燕青等人,這才分賓主落座,趙宗昊推蘇牧上席,幾番來往,蘇牧還是在下首陪坐了下來。
“學生對先生仰慕久矣,奈何無緣相見,聽說先生出海雲遊,心裡也是遺憾得緊…”
趙宗昊雖然說得客氣,但蘇牧也不好隱瞞,畢竟人家是市舶司的一把手,還是堂堂世子,蘇牧便含糊得解釋了一番。
蘇牧曾經擔任過童貫的贊畫,據說在杭州一戰之中也是出謀劃策,是個運籌帷幄的智者,趙宗昊這樣的狂熱崇拜者,自然是聽說過的。
所以蘇牧也就順水推舟,說兵馬都監察樑武直要出海搜尋倭寇餘孽,他本在焱武軍作參謀的職事,也就被拉上了“賊船”云云。
趙宗昊見蘇牧如此平易近人,心裡也是大爲歡喜,早聽說蘇牧不近人情,一概不見外客,今日自己有幸得見,自然要好生盡一盡東道之誼。
一場宴席從下午吃到入夜,途中趙文瑄與趙匯端前來問請,見得是蘇牧,也是驚喜連連。
聽說是趙宗堃把蘇牧給請回來的,一干人又對趙宗堃刮目相看,紛紛豎起大拇哥,趙宗堃得意洋洋,感覺骨頭都輕了幾分。
直到夜色闌珊,蘇牧才暗示回到江寧還未拜會父兄,這可是大事情,若傳將出去,要落個不孝之名,趙宗昊等人也不敢挽留,連忙催了府裡的馬車,將蘇牧等人送了回去。
燕青中途就下了車,因爲要將裴樨兒送回裴府,扈三娘自然要跟着蘇牧回家去的。
蘇瑜早就收到了消息,一家人早早就在府邸門前守候着,待得蘇牧從馬車下來,心中萬般情緒,只忍着哽咽無語。
他們都知道海上航行有多麼兇險,也知道蘇牧勢在必行,只盼着他能夠平安歸來。
可出海小半年了,音訊全無的滋味實在讓人無法承受,便是彩兒小丫頭,都不知偷偷哭了幾回。
如今見得蘇牧全須全尾地出現在家門口,一家人相顧無言,唯有淚滿衣襟。
蘇常宗還特意請了個道士,給蘇牧去去晦氣,在門口擺了個火盆,又是撒米又是念咒,這才歡歡喜喜將蘇牧給接進了府裡。
見得父兄如此,蘇牧心裡也不好受,自己早該從趙宗昊那裡回來的,只是安茹親王那三艘船還需要市舶司的安置,也就留在那裡吃了宴席。
不過席間探了一下口風,情況還算樂觀,也算沒有白費一番力氣,蘇牧也就沒有掛懷了。
多時不見,蘇常宗又老了許多,早生華髮,兩鬢斑白,腰桿子雖然仍舊直挺,可言語之中卻掩飾不住疲累,蘇牧心裡也是憋得慌。
大哥蘇瑜經過了市舶司這一攤子事,氣質越發內斂,只剩一雙眸子透着睿智而深沉的光,倒像一柄鋒銳無比的刀,越是鋒銳,便藏鞘越深,更讓人看之不透。
蘇常宗又問起陸青花父女,聽說他們留在了海島上,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見得蘇牧與扈三娘捱得近,蘇常宗眉頭皺着,心裡似乎有些不吐不快。
不過當着姑娘的面,許多話也不好說,一場家宴吃得盡歡而散,蘇瑜和蘇常宗,連同蘇牧父子三人,終於能夠安靜下來說說心裡話了。
然而三人剛剛坐定,樑武直就親衛趕了過來,向蘇牧報告道:“有人要動咱們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