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未央,歲月靜好,四下裡夏花怒放蟬鳴鳥叫,楊柳扶風天清高,正是一番出遊的好風好景。
彩兒丫頭提了籃子,正往西街附近的安濟堂走去,最近少爺徹夜不睡,也不知在搞什麼名堂,彩兒心切少爺身子,打算買些天麻黨蔘當歸枸杞回來燉雞湯。
到了安濟堂之後,小丫頭卻是結結實實嚇了一跳,安濟堂平日裡並不算熱鬧,雖然杭州富庶,但尋常百姓有什麼頭疼腦熱,也不會嬌滴滴來看醫官,除非傷筋動骨下不得牀,纔會破費銀錢來看診。
眼下安濟堂卻是人滿爲患,一些個家眷用甚至用門板擡着嗷嗷叫的病患,在安濟堂門口排起了長龍!
“難道上次那羣匪寇又回來禍害百姓了?”彩兒丫頭如此想着,心裡也擔憂了起來。
可走近了一看,卻又疑惑不解了。
這些個病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傷之處也是五花八門,比如門口左首一羣人圍攏着的,便是最喜歡道人是非的何老姑子,此時用毛巾捂住嘴巴,鮮血滲透出來,兀自往指縫間滴滴答答地流。
而門板上躺着的那個漢子,褲襠處鮮紅一片,臉色蒼白如紙,卻是出了名的不良子,專做那調戲良家婦女的勾當。
街上最愛缺斤短兩的張屠戶斷了兩根手指,也在家眷的簇擁下,拼了命往診堂裡擁擠。
形形**的人物,花樣百出的傷勢,慘叫不堪入耳,人流擁擠不堪,將安濟堂搞得像個烏煙瘴氣的賣菜集子。
老醫師忙得焦頭爛額,往日裡的氣定神閒早已不見蹤影,甚至還在府司的協調下,將四周圍的醫官全部都集中了起來。
而人羣之中散佈着爲數衆多的皁衣胥吏,正在詢問着這些傷者,引得羣情激奮,吵鬧不堪。
眼看着等情勢,彩兒丫頭也只能放棄了購買補品的念頭,滿腦子疑惑地看了一會,便回了府。
蘇牧少爺正在讀書寫字,彩兒送了一壺涼茶進去,見得少爺停了筆,便將事情說了一遍。
“少爺,你說這事會不會是那夥兇徒乾的?”
“嗯...應該不會的。”
“唉,我倒是有些感謝這兇徒了...”
“嗯?”
“少爺你不知道,我只是在外頭看了一遭,見到的那些傷員可都不是什麼好人家咧,那個被...被...被閹掉的傢伙,當初攔過我和青花姐姐,摸過青花姐姐的手,那個何姑子也不知道收了宋家多少錢,四處裡說少爺跟青花姐姐是...是見不得人的狗男女...還有那個張屠戶,青花姐姐去賣肉,他居然還敢言語調戲...還有那個...”
彩兒丫頭吧啦吧啦說了一大通,最後連她自己都眉飛色舞,只覺得天道昭昭報應不爽,似青花姐姐這等善良之人也被欺負,這些欺負人的,也該是得報應了。
這丫頭似乎說上了癮,過得一會兒便興沖沖地跑到陸家包子鋪來,給陸青花報喜去了。
蘇牧哭笑不得,慢悠悠喝了一口茶,而後似在自言自語道:“這樣會不會過分了一些?”
房樑之上,正在打盹兒的黑衣老道微微翹着腳,冷哼一聲道:“你知足吧,若不是丫頭對你有點心意,老道早把你騸了。”
聽了幻魔君喬道清的話,蘇牧頓覺襠下微微發緊,不敢再多言語,收拾了一番,將前幾日炸燬的洞簫包裹起來,便出了蘇府,登上馬車,直接來到了城外的焱勇軍行轅司衙門。
大焱朝對火器的研究雖然一直都有專門的匠人在經營維持,但有鑑於火器的缺點太過明顯,無法大範圍推廣開來,更多時候被視爲旁門左道,是故有些無人問津的尷尬。
早先蘇牧還未與劉維民搭上線,只能讓蘇瑜通過地下渠道,搞了一把突火槍來改造,可如今結識了掌管着焱勇軍後勤的劉維民,他也就不需要通過蘇瑜的關係網了。
而且關於便攜軍糧的一些創意點子,他也必須要帶過來,順便看看劉維民的進度如何,除了託他搞些火器和火藥,說不定還能探聽一下朝廷關於南面方臘叛軍的態度。
劉維民見得蘇牧前來拜訪,也是滿面春風地親自接見了蘇牧,並帶着蘇牧到監作營參觀了一番,順便讓蘇牧指點一下那些研發軍糧的匠人。
自從有了蘇牧的這個構想,劉維民也藉此得了好大一筆功績,如今在司馬麾下混得是如魚得水,而他又親眼見識到蘇牧擊敗杭州第一才子周甫彥的才學,對蘇牧自然也客氣。
兩人相談甚歡,在蘇牧的指點之下,匠人們也是豁然開朗,雖說真讓蘇牧動手,或許他比不得這些匠人,但在見識和創意方面,他卻是超越了這個時代的任何匠人的。
拜訪結束之後,蘇牧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裝了整整一大箱,壓得馬車都陷下去不少。
不過旁敲側擊之下,也沒能從劉維民口中探聽到朝廷關於出兵平叛的消息,大概朝堂上那些相公皆以爲方臘不成氣候,成不了事吧。
而且此時朝堂上正爲揮師北伐之事鬧得不可開交,鄭則慎和餘海的奏表說不定已經石沉大海了。
“看來還是要繼續籌備啊...”蘇牧如是嘆道。
雖然沒能探聽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不過劉維民還是透露了一個無傷大雅的消息給蘇牧。
“兼之啊,眼看着七七乞巧節將至,諸多青樓楚館也都在緊鑼密鼓籌備評選行首和花魁之事,我聽說周家已經派人到汴梁,今次說是請動了汴梁第一名妓李師師前來,周賢侄想來是要奪回杭州第一才子的名頭了,你最好還是小心一些咯。”
劉維民呵呵笑着,看似隨意,但言語之中的關切卻是很明顯,蘇牧也是心頭爲之一暖。
作爲官場之中的老油子,劉維民與他之間不過是等價交易,對方又與周家有交情,能夠這般提醒自己,也算是對自己的一份情誼,蘇牧又豈有不感念的道理。
只是他對文壇的事情並不在意,滿腦子都是不久的將來,方臘叛軍圍攻杭州,在杭州建立新政權的歷史節點。
一旦方臘攻陷杭州,什麼風流才子,什麼花魁佳人,什麼詩詞歌舞,到時候還不是過眼雲煙一般?
說得過分一些,這些個什麼才子佳人,什麼詩文比鬥,什麼詩會雅集這樣的風流韻事,在蘇牧眼中,還不如一斗粗糧來得更讓人舒暢呢。
早兩日蘇瑜也曾經提醒過蘇牧,宗族長老們已經開始商議分家的具體細節,二房以蘇清綏牽頭,甚至跟宋家偷偷做起了生意,暗中分了不少大房的產業過去。
這個事情也是遲早要措置的麻煩,蘇牧心裡已有了腹稿,並未太過放在心上,至於乞巧節的事情,他就更加不在乎了。
從劉維民處回來之後,蘇牧便將自己關了起來,又找來喬道清這個機關大師,一同研究突火槍去了。
而陸家小院之中,陸老漢早早收了攤子,此時關門閉戶,正在院子裡傳授武藝,陸青花雖然年紀不算小了,但身子骨柔韌,平素裡也是做慣了累活,力氣也不小,加上學武心切,進展極爲順利,倒是讓陸擒虎刮目相看了。
陸擒虎最拿手的便是一杆大槍,但大槍學起來很難,想磨練出火候也需要很長時間,而且他自己也覺着陸青花不過是爲了防身之用,大槍不可能隨身攜帶,倒也雞肋了。
其實他心裡還有一點不太願意去承認,這幾天杭州城裡雞飛狗跳,幾乎所有欺負過陸青花,得罪過陸青花的人都住進了安濟堂醫館,連巷口那條曾經朝陸青花吠了兩聲,嚇了陸青花一條的老狗,都被那老道燉來吃了,陸青花又何必再練武...
不過喬道清的年歲也不小了,跟陸擒虎也是一個想法,老將不死,卻也終有凋零之時,他們是不可能守護陸青花一輩子的,所以這武藝還得繼續傳授,而且要傾囊相授纔好。
父女兩正練得火熱,前院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陸老漢連忙將傢伙什都給收了起來,開門一看,卻是捕頭餘海。
餘海最近也是春風得意,朝廷雖然並未發下詔令,但對他和鄭則慎的功勞也表了嘉獎,鄭則慎成功進入了提刑司,而餘海也接過了杭州府總捕的擔子。
於他而言,這簡直就是老樹開花,本以爲要老死在捕頭的這個位置上,兒子都做好了世襲接班的準備,沒想到還能更上一層樓,當上了總捕。
不過位置高了,擔子也重了,活兒也累人了許多。
就在前兩日,又有兇案冒頭了,這次倒黴的卻是趙家!
趙家千金趙鸞兒與宋家公子宋知晉的婚期眼看就要到了,然而早兩日卻被殺了五名護院,更讓人心裡發毛的是,兇徒居然將護院們的頭顱都給割了下來,塞到了...塞到了趙鸞兒的牀被裡。
坊間傳言說那宋家公子與趙鸞兒正打算做那事兒,赤身裸*體爬上牀的時候,卻被五顆血淋淋的人頭嚇了半死。
宋知晉當場便蔫了下來,今後怕是再也不能行人道敦倫之事了,而趙鸞兒花容失色、魂飛魄散,幾近瘋癲,趙府雞飛狗跳,這幾日也是四處尋訪名醫。
受到這起兇案的影響,原本要到湖州就缺的趙文裴也慘遭波及,眼睜睜看着到手的肥缺飛掉了。
讓人鬱悶的是,經過幾日的調查,似餘海這般經驗老辣到不行的捕頭,居然沒找到半點蛛絲馬跡!
無奈之下,聽說陸青花和趙鸞兒曾有些瓜葛牽扯,餘海只能到這老實巴交的包子老漢處碰碰運氣了。
聽了餘海的敘述,陸老漢心裡不由嘀咕了一句:“這也未免有些過分了吧...”
如果蘇牧在場,一定會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