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的江風如碎刀片一般肆虐,碼頭上的夜顯得格外的淒冷,平日裡連夜卸貨的船隻全然不見,只剩下杭州府運送賑濟糧的幾艘大船,停靠在岸邊,像即將餓死的遲暮巨獸。
幾個巡視的軍士,懷裡抱着一柄刀,縮頭縮腦窩在崗哨避風處的火堆旁,偶爾偷偷掏出懷裡的小葫蘆,喝上一口燒心窩的烈酒。
由於擔心難民潮會衝擊碼頭的貨倉,焱勇軍的將士早早便在碼頭的外圍立了柵欄,角樓上站崗警戒的衛兵也無法像碼頭內的巡邏兵士那般清閒。
那衛兵的眼力是極好的,縱使在夜裡,也如夜梟俯視大地一般,沉着而警覺。
他摸了摸腰間的箭袋,朝柵欄外掃了一眼,那一層層貼着柵欄,哀求討要吃喝和衣物的難民已經無力再呼喊,其中一些人,或許就這麼一聲不吭地睡下去,而後再也看不到明天是晴天還是陰雪。
江風之中夾雜着難民痛苦又有氣無力的**,就好像千萬只慘死的鬼魂,不斷從你的身邊遊弋而過,讓人只覺得心頭髮冷。
這衛兵不由打了個冷顫,看着四處沒什麼動靜,正想下了角樓,去撇一泡尿,可正當此時,一條火蛇卻是從內城的城門處蜿蜒而來,風中傳來低低的車馬吵雜聲!
“這麼晚...會是誰?”
由於這舉火的隊伍從內城出來,這衛兵也不會太過緊張,下了角樓,將窩在崗哨裡避風的軍士都踢了起來,七八個人抓住刀柄,就迎了上去。
“校尉大人!”
“嗯,都不錯,一個個倒是挺機靈,都退下吧。”李演武也不下馬,在馬背上擺了擺手,這幾個衛兵也就識趣地退到一旁。
軍士們此時纔看到李演武身後長龍一般的車隊,每輛馬車都吃重極深,在雪路上軋出一道道深溝,馬車邊上是急匆匆步行的僕人護院以及丫鬟們,背上手裡全都是鼓囊囊的包袱,一些載貨馬車也是小山一般滿載着家當。
這些個馬車樣式華貴,僕人的穿着甚至比尋常杭州百姓都要好一些,可見這些人都是杭州城中屈指可數的富戶了。
可這車隊深夜來到碼頭,更是由焱勇軍校尉李演武親自押送,衛兵們很快便得出了一個結論來,這些人是要離開杭州了!
軍中其實早幾日便已經傳開一則小道消息,方臘的叛軍愈演愈烈,如今已糾集了數萬人馬,直撲杭州而來,只不過從入伍到現在都沒打過仗的大頭兵卻是一個都不信,如今看來,這消息該是千真萬確的了!
李演武身後還有一騎,馬背上的書生披着皮毛裘衣,白皙的臉面在搖曳的火光之中更顯丰神俊逸,可不正是最近風頭最盛的團練使宋知晉麼!
衛兵們已經不敢再擡頭,萬一這消息傳了出去,他們可就危險了,非禮勿視的道理他們還是懂的。
李演武也是無奈至極,他不是什麼權貴子弟,少小離家,修習武藝,而後投軍吃糧,一步步爬到了校尉,許多人他得罪不起,許多事他也管不了太多,他只是個聽指揮辦事的小軍官罷了。
這車隊裡頭可都是杭州城有頭有臉的人,其他人暫且不去說,這打頭的七八輛大車,由宋知晉親自護衛着的,正是知州大人趙霆和廉訪使趙約大人的家眷,連他都不敢輕易冒犯的!
而且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接下來的幾個晚上,碼頭應該都如同今夜這般熱鬧吧。
這些杭州權貴們都早早找好了退路,待得方臘叛軍攻打過來,還能剩下一星半點的鬥志和戰意?
李演武不覺皺了皺眉頭,再看看碼頭柵欄外那些難民,不由輕輕嘆息了一聲。
想起城內的富戶積極響應宋知晉的號召,開倉放糧以賑濟災民,想起富貴朱門的大老爺紛紛拿出錢銀支持宋知晉的民團,李演武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但也只能爛在心裡罷了。
當那隻大船緩緩開動之後,碼頭上也便只剩下李演武和宋知晉等少數幾個人,宋知晉朝李演武拱了拱手,含笑道:“麻煩演武兄了,夜色尚淺,不如到白玉樓喝一場?”
宋知晉乃是杭州城最近最爲炙手可熱的人物,哪個不想主動結交一番?
然而李演武下意識瞥了柵欄外那些因爲火光而活過來的難民們,心裡卻有些酸澀,興致缺缺地婉拒道:“團練使的一番心意,兄弟心領了,只是家裡婆娘還等着,就不叨擾了...”
宋知晉呵呵一笑,帶着幾分玩笑意味,指着李演武眨眼道:“演武兄堂堂好漢,沒想到也是個懼內之人,小弟也就不勉強了,哈哈!”
李演武勉強一笑,調轉馬頭就要走,宋知晉卻揮了揮手,一名隨從便將一個包囊放在了李演武的馬背上。
“這是小弟送給嫂夫人的一點小玩意兒,不成敬意,這幾日還要勞煩演武兄,還望兄長切莫推辭纔是。”
李演武只感覺胯下駿馬微微一沉,不耐煩地撒着蹄子,便意會了過來,不過他也不是呆頭呆腦的愣頭青,否則早就在校尉這位置上待不下去了。
“那便謝過團練使了。”
李演武拱手爲禮,而後緩緩策馬入城。
當李演武回到家中,與妻子打開那包裹,妻子驚訝地滿眼發光之時,在州府衙門忙碌了一天的趙霆纔剛剛回到府邸。
奇怪的是,今夜的府邸格外安靜,連燈籠都少了許多,平日裡那些個僕人也不見出來迎接,只剩下缺門牙的老門子和幾個三四十的廚娘老婦。
“怎麼回事!”趙霆眉頭緊皺,不怒自威,那老門子也是戰戰兢兢,在趙霆的耳邊說了些什麼,後者登時大怒:“什麼!快給我備馬!我要去碼頭!”
老門子還在嚅嚅喏喏之時,兩人從門外走了進來,爲首一人相貌堂堂,三縷長鬚尤爲風流倜儻,正是廉訪使趙約,而他的身邊,則是剛從碼頭回來的宋知晉。
“二哥,嫂子他們的船已經離開杭州了,二哥但且放心,愚弟的眷屬也都在船上呢,他們會一路北上,平安到達江寧的...”
趙霆一見是趙約,氣不打一處來,又瞪了宋知晉一眼,忿忿地跺腳拂袖罵道:“你們這是陷我於不義啊!大敵將臨,趙某愧爲一方父母,家眷如何能夠率先逃走,若傳將出去,慢說百姓們會如何,單是朝廷怪罪下來,那可是要殺頭的!”
趙約神色異常淡定,揮手打發走那老門子之後,這才拉着趙霆的手腕道:“二哥且莫氣惱,先聽知晉老弟說完,到時候要打要罵,我等都不吭一句,若聽完之後二哥仍舊堅持,愚弟把嫂子他們追回來又如何?二哥切莫辜負了我等這一番苦心吶!”
趙霆聞言,不由多看了宋知晉一眼,他與趙約兄弟相稱,素來深諳趙約的爲人,相信趙約絕不敢做出這等事情來,想來該是這宋知晉的主意了。
“唉...進去說話吧...”趙霆輕嘆一聲,便將趙約和宋知晉引入了書房。
趙霆畢竟是杭州的第一把手,宋知晉雖然如日中天,可這一切可都是建立在這兩位的基礎之上,否則他也不會自作主張,勸說趙約,聯合起來將趙霆等關鍵人物的家眷都轉移到北面的江寧去了。
“知州大人且聽宋某一言,宋某的內兄趙文裴乃是大人的本家弟兄,辛丑科進士出身,早前便到睦州補了缺,忝爲睦州府推官,大人也應該知道,睦州淪陷的消息已經坐實了...”
“內兄帶回來的消息也是極爲嚴峻,方臘亂賊一路北上,不日就要撲到杭州府境內,而朝廷的平叛大軍還不知道在哪裡,單憑杭州的五千焱勇軍將士,又如何能夠抗住方臘的五六萬逆賊?”
“再者,眼下的杭州也是自顧不暇,若非大人寬仁愛民,倡議富戶紳望開倉放糧,那些個難民潮就足以讓杭州陣腳大亂,宋某並非危言聳聽,杭州,那是保不住的了!”
“大人乃是一州父母官,自然有堅守的本職,可夫人和公子們卻沒有這個義務,又何必爲了些許清烈之名,而讓夫人和公子們以身犯險?”
“如今宋某的民團已經將近七千人,吃喝用度甲仗馬匹,城防所用的器械工事,每一樣都需要花銷,想要把杭州守住,堅持到平叛大軍來援,就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將這些青壯難民都利用起來,將城中富戶們的資源利用起來,畢竟我等將杭州守下來,受益最大的還是這些根深蒂固的朱門富戶,他們又豈能不出人出力?”
書房的燭火還在搖曳不定,杭州知州趙霆的臉色,也隨着燈光陰晴不定,三人密謀的聲音斷斷續續,到得天微微亮,趙約和宋知晉才離開了趙霆的府邸。
三十出頭的風*騷廚娘將早點端到了趙霆的房間裡,接過早點的時候,趙霆順手在廚娘的手心處勾抹了一下,心猿意馬,笑容深邃地微笑道:“讓三娘陪我在此,辛苦了。”
那廚娘乾脆坐到了趙霆的大腿上,勾住他的脖子,兩人便是一陣卿卿我我,過得許久,那廚娘才面色潮紅,微微喘息着說道:“老爺果真料事如神,這兩人還以爲老爺真的動怒了呢...”
趙霆的手在廚娘那豐腴飽滿之處溫情揉捏把玩,目光卻遙遙延伸出去,不由感嘆道。
“這個位置也是不好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