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武軍的空額問題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事實上整個大焱軍隊吃空餉的問題都不是什麼秘密,宗儲也不會天真到這種程度,以爲漏夜審查了一番,就能夠將杜成責踹下都指揮使的位置。
大焱如今的“三冗兩積”形勢極其嚴重,令得朝堂百官與當今官家都頭疼不已。
所謂三冗兩積,乃是冗兵、冗官、冗費,兩積就是積貧積弱。
大焱太祖時期,在籍兵員爲三十七萬八千,禁軍的馬步軍計爲十九萬三千,太宗時期,在籍的統共六十六萬六千,禁軍馬步三十五萬八千,而到了真宗時期,在籍一百二十五萬九千,禁軍馬步則達到了八十二萬六千,也就是說整個帝國總兵力達到了一百三十萬人。
林沖號稱八十萬禁軍教頭,許多人總以爲是個虛數,事實上當時在籍的禁軍,起碼在明面賬目上,確實是這麼多。
當然了,登記造冊跟實際人數是有着極大差距的,這也正是冗兵亂象的最主要原因。
彼時一名軍士每年的軍餉大概是三十到五十貫錢,若以賬面上的數字來計算,單單是軍餉這一項支出就達到了六千五百萬貫,還有其他諸如裝備、糧草戰馬等等供給支出沒有算進去。
而大焱此時每年的財政收入也不過≯,一億貫左右,軍費一項就佔了總收入的十之六七,所以說,官家真的很窮。
在加上大焱文風鼎盛,每年錄取進士數百人,其他同進士等等,每年錄取總數大概在四萬人左右。
若在唐時,中了進士之後並不能立即授予官職,可大焱早已形成了龐大的文官集團,中了進士之後便可立即授官,即便你什麼都不幹,也有俸祿可領。
也難怪大焱官場都是臨時工,因爲官太多,官帽子卻太少,大焱官員最多的時候達到了四萬多人的規模,這麼多的官員,往哪裡塞?
再說大焱官員的俸祿和待遇更是前所未有的優渥,打個比方,像童貫這樣的樞密使,一個月的俸祿大概是三百貫,三百貫大概是多少呢?
最保守的估計大概在十萬人民幣這樣,也就是說童貫的年薪達到了一百多萬,除此之外,他還能領到一百石的祿粟,還供給春、冬服,各二十匹綾、三十匹絹、一匹羅,和一百兩棉。
而州縣地方官員,多者每月二十貫,少的也有十二三貫,除了這些正式工資之外,朝廷還配發公用錢,一些抵用劵等額外的收入。
甚至連官員的茶、酒、廚料,木柴、炭、鹽等等等等,甚至餵馬的草料及隨身僕從差役的衣料和伙食費都是吃用公家的,各級官員還佔有大量的職田,有佃戶專門耕作,大焱朝廷對官員的優渥絕對是無與倫比的。
也正是這些問題,導致大焱如今的窘境,頂着全天下最富有的天朝大國名聲,其實富的是世家豪族和官員,窮的是百姓,還有當今官家!
這就造成了兩端的誤解,官家覺着自己已經夠簡樸了,平日裡吃喝嫖賭抽一樣都沒有,就寫寫字賞賞畫養養魚種種花,連一些個官員吃喝穿住都比他這個皇帝要好,可老百姓竟然還要造反!
而老百姓覺着大家花了那麼多錢,骨髓都被吸乾了,軍隊爛成一坡屎,官員還要壓榨,皇帝老兒正事兒一件沒幹過,不造反還能幹嘛?
其實官家的誤解在於,他認爲官員是百姓的父母,父母豈有對子女不好的理由?所以對官員好,就是對百姓好。
當然了,即便他想直接對百姓好,也會有很多的阻力,再者,如果需要皇帝直接管理百姓,那還要官員幹什麼?
官家即便不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遲早也會知道這其中的原由,但爲何現在纔開始對世家動手?
因爲他覺着再不動手的話,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他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生出兒子來,如果生不出兒子,這些文官集團就會逼迫他過繼,到時候難免產生動亂,這些世家大族再暗中推波助瀾的話,這天下還能不能姓趙,都還是兩說。
所以他必須要提前打壓這些世家大族,還有官僚階級!
想要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集團,無論是黨派林立的文官集團,還是深入民間基層的世家大族,即便他是皇帝老兒,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甚至不可能讓他們傷筋動骨。
連官家都做不到的事情,宗儲自然不會認爲自己能夠做得到,他只不過像官家那樣,在適當的時候敲打震懾一番罷了。
宗儲拿出了名冊之後,杜成責便下令停止了檢閱,憤然離席,一干爛攤子就徹底交給了宗儲和徐寧。
當然了,像他這樣的老狐狸,又怎麼安心讓宗儲和徐寧徹底掌控焱武軍?
一俟回到府邸,連忙將那七八個狗頭軍師都召了過來,這些人平日裡侃侃而談,可人宗儲有備而來,一個個又患得患失,模棱兩可,終究是拿不出一個可行的方案來,最後又將問題踢回去給杜成責。
都指揮使大人大怒了一通,將這些人都踢出了府邸,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也只能找世家大族來撐腰了,便換了微服,打算到裴府找老太公尋求解決的辦法。
裴氏和這些世家望族能夠與倭寇勾結,沒有焱武軍的睜眼閉眼,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大家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總不可能見死不救。
然而他卻是不知道,眼下的世家們也是火燒屁股,爛事兒一大堆沒措置妥當。
老太公將決策權交給了嘴上剛剛有些毛的裴朝風,而裴朝風已經決定壯士斷腕,將龍揚山和倭寇都推出去背黑鍋當替死鬼,對於杜成責,也只能讓他忍氣吞聲,息事寧人,氣得杜成責臉色鐵青,連茶都沒喝一口就回來了。
杜成責倒是真的偃旗息鼓了,而宗儲和徐寧也開始大刀闊斧的開始整頓焱武軍。
這些空額問題想要解決,勢必要上報朝廷,一旦上報朝廷,必定會引發朝野震動,因爲空額問題是衆所周知的問題,要動世家望族,他們已經惹惱了文官集團,再動軍隊,又要惹怒武將集團,即便高慕俠簡在帝心,聖寵正隆,也不敢撕了最後這塊遮羞布的。
既然無法在空額問題上動手,清理這些“殭屍粉”,那麼就只能改造現有的兵員,至於招募新兵,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因爲募兵的話又是好大一筆錢,官家已經窮得叮噹響,又哪裡來錢給你募新兵?
若打開招募新兵的口子,南方各地紛紛效仿,以抵禦倭寇的名頭上書朝廷,以求募兵,軍費將又是一個大問題了!
所以即便是無奈之舉,宗儲和徐寧也只能在現有的兵員上做文章。
撇開杜成責身邊那三千儀仗“精兵”,刨除吃空餉的空額,以及一些老弱殘兵,焱武軍手頭上也就只有九千的兵員。
這其中又有些軍官帶着自己的士卒到處做生意,訓練早已荒廢,想要讓他們丟下自己的生意,回到軍營承受日曬風吹雨淋,專心訓練,過苦哈哈的日子,還要面對殺人如麻的倭寇,這些人又怎麼甘願?
第一天全軍集合的時候,到場的也就只有四千餘人,其他人仗着杜成責的庇護,要麼稱病告假,要麼用起了探親假,總之各種名目藉口統統用上,許多人的父母親屬免不了要“被死亡”,連八十老孃改嫁的藉口都用上了。
宗儲自然不可能去找杜成責這樣的滾刀肉,因爲他知道,即便找了也沒什麼用處,杜成責能夠讓他們進行整頓,已經是不錯的讓步了。
兵員數目的問題,自然由宗儲去操心,而徐寧身爲禁軍教頭,訓練這些兵丁纔是他的職責所在。
徐寧從入伍一來,接觸的都是正規禁軍,在平叛方臘的戰爭之中,碰到的許許多多都是熱血未冷,骨氣未消,尚有血性和餘勇的老兵。
可到了焱武軍這裡,這些士兵吊兒郎當五不着六,跟痞子商販沒什麼兩樣,許多人子承父業,連刀都拿不穩,站都站不直,還怎麼跟倭寇打?
經過了兩三天的操練之後,又有好幾百軍士“得病”告假了。
沒有任何意外,杜成責對遞交上來的告假一律批准,這樣的冷暴力也讓宗儲叫苦不迭。
杜成責也是暗自得意,再這樣下去,宗儲和徐寧也就只能灰溜溜滾回東京去了。
即使沒有世家豪族的撐腰,他這個都指揮使還不是一樣玩得溜溜溜麼?
正當杜成責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之時,蘇牧終於將自己的訓練計劃給送到了宗儲和徐寧的手中,並給他們帶來了對策。
即便他們是監軍和教頭,也不能隨意開除這些士兵,但懲罰他們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你可以不來,但我要懲罰你,罰到你不敢不來,來了不敢偷懶!
在古時,縱觀歷朝歷代,軍紀都是最爲嚴厲的,七禁五十四斬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我不能開除你,但卻能扣下你的軍牌,讓你無法利用軍士的身份在外頭做生意,能夠扣下的你軍餉,如果你不在乎這一點軍餉,我就給你關禁閉,只要你敢回來,我就敢一直關着你!
告假也是有限制的,期限一到,沒有回營就當叛逃處置,這是要流放殺頭的!
等這些人回來之後,發現徐寧總教頭非但沒有服軟,反而將他們都關了起來,直到他們主動提出配合訓練,徐寧才把他們放了出來。
放出來可以,但是對不住了,你們已經失去了訓練的資格,只能幫那些真心想當兵,當初甘心留下來訓練的士兵洗衣做飯,在軍營裡當起了雜役和火頭軍!
蘇牧對練兵沒有太多的瞭解,但提供了現代軍事管理的一些理念,諸如站軍姿,如何培養集體榮譽感和使命感,如何加強軍士之間的信任度,甚至一些拓展培訓的項目,都讓他寫進了計劃之中。
軍中的賞罰制度也是嚴苛到了生活的小細節當中,營房髒亂的,一旦被檢查出來,一樣會被關禁閉!
那些沒訓練過的,徐寧根本就沒有傳授武藝和體能訓練意思,讓他們站軍姿,一站就是大半個月,中途也不知曬昏了多少個,總之是大浪淘沙,去蕪存菁,能夠留下來的,都是可堪一用的。
這才大半個月過去,那七八千兵員,也就只剩下三千餘人,徐寧卻是鬆了一口氣,總算是能夠開始正經練兵了…
而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裡,龍揚山和倭寇王井野平治的人,也找上了裴氏等世家代表,迫於壓力,裴朝風也終於通過層層關係,主動找到了高慕俠,至於楊雲帆和君麻呂稻池這些人,已經被暗察子們折磨得不行不行的了。
不過蘇牧並沒有關注這些,因爲他收到了一封密信,而密信從海上而來,上面帶着大光明教的烈火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