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裡的香已經燒完,茶水早已冰涼,狂怒的趙宗昊也垂頭喪氣地坐了下來,連焦躁的力氣都沒有,只剩下長吁短嘆,心裡滿是擔憂,爲了他秦王一脈而擔憂。
這股憂慮的氣氛使得房裡極其壓抑,直到蘇牧輕輕敲擊着桌面,最後一錘定音,緩緩站了起來。
他走到書櫃邊上,取了筆墨紙硯,快速地寫了一封書,交給了趙宗昊,而後輕聲囑託道。
“這事情我也無能爲力,只能讓皇城司所有的人手,都交給柴進他們來指揮...”
趙宗昊是知道繡衣暗察在大焱擁有着多麼神秘和高深的威望的,因爲這四個字無論朝堂還是市井,都是傳說一般的存在。
當柴進將這消息透露給他知曉之時,他也是難以置信,完全無法想象,這位才氣沖天,文名揚天下的蘇三句,竟然會是朝堂僅有的幾位繡衣暗察之一。
他本以爲來找上蘇牧,肯定能夠看到轉機,事情肯定會有起死回生的餘地,然而沒想到,蘇牧也只是在做表面上的客套,一點實際性的法子都沒有。
蘇牧看得出他眼中的失望,他甚至看到趙文瑄和趙如靖眼中已經泛着淚光。
他們是天之驕子,他們雄心勃勃地南下,就是爲了光宗耀祖,讓他們皇族一脈能夠更上一層樓。
然而事情就敗在了他們的手裡,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們的情況下,他們將市舶司辦得有聲有色,爲此不惜得罪了明裡暗裡數不清的勢力。
他們的父輩也備受壓力,可以說他們是將家族的前途都賭在了這上頭,孤注一擲就只是爲了能夠得到官家的垂青。
然而終究還是被這從天而降的橫禍,滅掉了他們光明而遠大的前程曙光,這是極其讓人泄氣的一件事情,也怪不得他們會潸然鬱卒。
蘇牧並非於心不忍,他知道這些年輕人還太過稚嫩,這是劣勢,但也可以轉化爲優勢,用來迷惑敵人。
於是他輕輕捏了捏趙宗昊的肩頭,嚴肅地朝他低聲道:“事情不到最後,誰也說不好成敗,即便敗了,也未必會損失更多,同樣的,有時候表面的勝利,也不一定能夠帶來想要的戰果...”
趙宗昊此時心裡充斥着滿滿的失望甚至於絕望,哪裡會多想,只是應付着蘇牧,便帶着蘇牧的書信,轉身要走。
蘇牧卻又攔住他說道:“哦對了,我與柴大官人幾個許久未見,思念得緊,勞煩世子轉告一聲,就說蘇牧誠邀幾位老兄弟來府裡吃酒,讓他們記得帶上蘇某那位朋友。”
“先生的朋友麼...”趙宗昊心裡已經有些火大了,對於他們的事情,蘇牧只是枯坐了一宿,也沒想出個頭緒來,最後便用皇城司那些暗察子打發了事。
這大局已定了,要這些暗察子護送船隊又有何意義,這不是雪中送炭,連錦上添都算不上。
這樣的節骨眼上,蘇牧想着的竟然只是與老朋友見面吃酒,這讓趙宗昊如何不惱怒。
忿忿地離開蘇府之後,趙宗昊便來到了柴進等人的駐地,如今市舶司的關口已經被他們徹底佔據,層層把守,即便是趙宗昊幾個,也通傳了好幾層,柴進才親自出來,將他們接了進去。
趙宗昊便將蘇牧的密信交給了柴進,心裡鬱悶得緊,禮數上都懶得計較,悶悶地聊了幾句,便要打道回府。
而這時,柴進卻有些突兀地問道:“蘇先生還有沒有其他話要轉達給柴某的。”
趙宗昊微微一愕,扭頭看了看柴進,又看了看柴進身邊的朱武,看着他們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心頭沒來由便是一緊,不由將蘇牧臨了時囑託過的話都說了。
待得回到自己府中,趙宗昊越想越不對勁,徹夜輾轉難眠,竟然越想越激動,便再也睡不着了。
到得第二日,皇城司的暗察子紛紛出動,將市舶司關口附近都梳理了一遍,頓時讓人感受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那種壓迫感。
柴進和朱武、盧俊義三人交代好防務之後,用馬車載滿了海上的一些特產,不急不慢地往蘇府那邊去了。
李沐恩留守駐地,見得柴進幾個優哉遊哉,不想着如何補救死局,竟然還有心情去拜訪故人,與一個文人吃酒,實在有種爛泥扶不上牆的感覺。
若非在扶余三島之時,全憑這三人的勇力智謀,纔將哈納木給成功接了回來,李沐恩甚至都不想在這裡多留片刻,直接帶着隊伍就回京請罪去了。
柴進幾個到達蘇府之時,還未到中午,暖日融融,蘇牧早已在後門守候多時,親熱熱見了面,在門口駐足寒暄了一番,這才讓他們進了府裡頭。
就在他們進門之後,蘇府周遭的隱秘之處,以及來來往往的一些販夫走卒以及行人,才紛紛用隱晦之極的目光相互溝通,而後漸漸散入街道的人羣之中。
柴進幾個並未前往客廳,而是跟着馬車來到了後院,遣散了車伕和閒雜人等,只剩下蘇牧和蘇瑜兩兄弟,這才掀開了馬車的簾子。
這馬車裡確實是些海外的特產,充斥着濃郁的海腥味,不過其中有一口大箱子,很快就吸引了蘇牧的注意力。
“你們也是瞞得我苦,若非我多了一個心眼,還真沒辦法知曉這位朋友的存在...”
柴進與朱武相視一眼,呵呵笑道:“這等雕蟲小技,瞞着別人也就好了,又豈能瞞得過你。”
盧俊義也不打話,扣住那箱子,咔嚓便打開了箱蓋,裡面傳來一聲劇烈的咳嗽,而後嘩啦一聲,一些個鹹魚之類的海產便涌了出來。
但見一名毛髮濃密,臉膛紅黑的捲毛漢子陡然從箱子裡坐了起來,胸膛上還帶着殷殷血跡。
“這兩個是什麼人。”那漢子顯然非常的警惕,唰一聲便抽出了一柄彎刀來。
蘇牧與柴進幾個相視而笑,朝那漢子自我介紹道:“王子稍安勿躁,我是來幫你的。”
哈納木冷笑一聲,用生硬的官話嘲諷道:“你們南朝人最是狡詐,我憑什麼相信你們。”
蘇牧也不介懷,雙眸微眯,直勾勾地盯着哈納木,幾乎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爲你再沒別的選擇。”
哈納木微微一愕,只是別過臉去,便再也不說話了。
他確實沒有再多的選擇了,渡口上那一千多廝殺漢子都保不住他,他又能信得過誰。
自己落到蘇牧手裡,這廂人少,起碼還容易對付一些,那羣軍漢子裡卻是龍蛇混雜,看誰都信不過的樣子。
見得哈納木默許了下來,蘇牧也就放心了,將他悄悄安置起來,又蘇瑜親自給他包紮傷口,這才與柴進朱武幾個爽快地吃酒,一直到午後,才盡興而歸。
柴進幾個確實是盡興而歸,他們回到了渡口之後,便將蘇牧交給他們的暗察子都集中起來,開始清洗隊伍之中的老鼠,而後重重把控,突然起航,往汴京的方向返航了。
與此同時,趙宗昊幾個也到蘇府走了一趟,而後將市舶司的事務都交給了蘇瑜和劉質等人,灰溜溜地跟着柴進等人,進京請罪去了。
雖然表面上風平浪靜,但有資格參與其中的諸多勢力,在地下世界早已掀起了軒然大波。
無論背後是誰在動手腳,趙宗昊等人的離開,絕對是世家豪族和諸多地下勢力的福音,因爲他們也看到了市舶司獲取的巨大利潤。
即便是回京請罪,但趙宗昊等人卻帶着市舶司的八十五萬貫賦稅,看在這筆錢的面子上,或許官家對他們也不會太過苛責,這也是猶未可知的。
但也有人根本就不信這一套,柴進等人走得實在太過匆忙,而且趙宗昊幾個人也動用了衛隊,更讓人吃驚的,潛伏在江寧的皇城司暗察子,竟然傾巢而出,跟着船隊離開了。
暗察子們在江寧經營多年,輕易不露面,因爲一旦擺上檯面來,他們的實力就會暴露,想要再潛入地下,可就很難了,這無異於賭上了整個江寧的暗察子。
而且船隊裡開始清洗內奸的行動也突然就執行了起來,這種種跡象都在表明一個問題,或許他們的刺殺行動,並沒有得到圓滿的成功,或許那個蒙古人,還在船上。
於是整個江寧城地下世界的勢力,都開始磨拳搽掌,跟着柴進船隊的尾巴,開始北上。
而且他們還糾集調動沿途所有能夠動用的力量,開始進行下一步的計劃,絕對不能讓那個蒙古人,就這麼被送回汴京去。
船隊走了,市舶司的三位首腦走了,暗察子也走了,連暗流洶涌的地下勢力也都跟着北上了,雖然尋常百姓無法得知其中辛秘,但都能夠感受到,整個江寧似乎清淨了不少。
而沒有了三位王子坐鎮的市舶司,便只剩下蘇瑜等幾個小蝦米,轉運使司和世家豪族們,也開始了鯨吞市舶司的行動。
只是蘇瑜好像對此並不是很關心,因着前番蘇瑜與曹家雛鳳的緋聞,江寧城也是津津樂道。
而過了這麼久,蘇府終於有了迴應了。
這日天氣晴好,蘇家的長子蘇瑜,帶着滿滿一車禮物,往國公府去了。
雖然大家不太知曉禮物是不是聘禮,但蘇家在江寧的生意一天火過一天,家底也越發豐厚,那禮物甚至壓得車軸都有些彎了。
事實上,巫容在國公府確實過得很滋潤,雖然她還是有些不適應,但每天都像活在夢中一般,那是她這輩子從未見過的奢華日子,雖然少了驚險刺激,但她還是很喜歡這種醉生夢死的奢靡。
而且曹嫤兒私下裡也曾跟她透露過,過些日子,國公爺爺會帶着她們一同到汴京去省親,那汴京纔是天底下最繁華的地方。
巫容正在想象着汴京城該有多繁華,卻聽下人朝曹嫤兒通稟,說是蘇府來人了。
巫容心頭頓時一緊,曹嫤兒也是有些激動,不過她的涵養極好,表面上並未看出什麼來,只是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聽說是蘇牧的兄長蘇瑜來答謝,難免有些失望。
女兒家的心思也就這麼回事兒,不過對於國公爺曹顧來說,卻又完全是另一回事兒了。
蘇瑜就在他的書房裡,他見過蘇牧的眼神,他本以爲蘇家的氣運和才華,全都讓蘇牧一個人繼承乾淨了,可當他看着蘇瑜寵辱不驚的氣度之時,他才發現,其實蘇家的才子,一直都有兩個。
“蘇某素知國公爺早已歸隱田園,不問俗事,然事關國計民生,也就只能拜託國公爺了...”
蘇瑜指着書房角落裡的一口箱子,如此說道,那箱蓋咔嚓一聲,緩緩打開了...
曹顧的白眉一挑,微閉着的雙眸擡了擡,看着那邊方向,只是不語,但蘇瑜卻覺着,國公爺便像一頭默默看顧着整片森林的遲暮睡虎,在關鍵的時刻,他終究是要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