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州破了,順州也破了,雖然明知道楊挺已經盡力,女真大軍太過強勢,非戰之罪,但讓女真人兵臨城下,幽州城內的劉延慶等人同樣感到焦頭爛額。
女真人挾裹破竹之勢,展現出了強大的戰鬥力,他們在野戰之中幾近無敵,特別是平原上的衝鋒陷陣,更是無人心悸,雖然遲了些,但女真人還是恢復到了他們的最強狀態。
而事實證明,劉延慶和王稟確實有些懦弱,但這種懦弱更多是因爲保守的戰略,他們從一開始就選擇將幽州當成要塞,陳兵數萬,嚴防死守,充分利用了大焱軍善於守城的優勢,在這一點上,他們的考量是無懈可擊的,這也是蘇牧並沒有與他們爲難的原因之一。
楊挺已經從順州退回幽州,他與岳飛等人自打來到北方戰場之後,逐漸得到了成長和壯大,也未嘗敗績,可如今,他終究還是正面被女真人擊破。
這對於他,對於大焱軍隊,都是很大的一次打擊。
但事到臨頭,他們只能硬着頭皮死守幽州,因爲幽州一旦被擊破,河北道沒有任何險要可守,開封府門洞大開,女真人將直搗汴京城!
他們也曾寄望於西北,但雁門關已經失守,种師中和郭藥師退守太原,根本就無法分心來援助幽州。
作爲一軍主帥,蘇牧當了甩手掌櫃,甚至玩起了失蹤,還帶走了三萬人馬,戰事不利,蘇牧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甚至於主要的責任、全部的責任,都應該由蘇牧來背。
但童貫等人也很清楚,蘇牧不可能放棄整個大軍,他的行動絕不可能無的放矢,只是限於形勢所迫,蘇牧無法提前告知他們罷了。
不過理解歸理解,事實就是事實,蘇牧沒有坐鎮中軍,更沒有在前線上身先士卒,衝鋒陷陣,這對於軍心士氣,絕對是沉重的打擊。
在蘇牧離開的這段日子裡,軍營裡也是人心惶惶,謠言四起,幾度要發生士兵逃走和譁變的事情,好在童貫封王,在軍中的號召力還算不錯,對軍士們更是極大的激勵,連太監都能夠在馬背上奪取軍功,異姓封王,他們又豈能沒有放手一搏的機會?
兵線最終還是緊縮到了幽州城內,大焱可以說是一退再退,節節敗退的背後,是兩面受敵的岌岌可危。
太原也是古都,城高池深,城內存糧充足,又有種師中的秦鳳軍把守,短時間內沒有陷落之虞,幽州便成爲了女真人突破南朝防線的口子。
燕雲十六州物產豐富,只要給大焱三五年的時間,老百姓從戰爭之中恢復過來,幽州必然能夠成爲抵禦北方異族的要塞。
奈何上天並沒有再眷顧大焱,也沒有給大焱這段恢復元氣的時間,是以此時幽州即便有劉延慶等人的十萬大軍外加二十餘萬的民夫廂兵,但形勢並不容樂觀。
想要擊退女真人,幽州方面必須尋求主動一戰,可劉延慶等人無一不是保守一派,絕不可能走主動出擊的極端路線。
女真人爲了今次大戰,調動了整個遼東的底蘊,補給線又不是很長,糧草供應充足,而太原府自顧不暇,無法對幽州進行圍點打援,更不可能從後方攻擊女真人以解幽州之圍。
如此一來,幽州遲早要彈盡糧絕,被女真大軍活活圍死,而太原也同樣落入這等窘境。
雖然大焱國內仍舊還有不少兵力,但這等時刻,只要幽州或者太原有一方陷落,異族大軍就會長驅直入,京師之地需要重兵保護,誰人敢帶兵北上支援?
劉延慶雖然屢戰屢敗,但到底還是有些底子,否則絕不可能成爲眼下的副都統制。
心裡雖然對蘇牧感到非常的憤怒,但他還是調動幽州城內的大軍,死死守着城池。
這裡是种師道曾經堅守之地,而种師道臨死前,蘇牧揹着他十里看幽州,已經成爲軍士們最津津樂道的傳奇,所以幽州對軍士們而言,也是一種極大的激勵,對於振奮士氣,有着不小的好處。
此時幽州城頭,劉延慶和王稟童貫等人放目遠眺,但見得女真人的民夫大軍連營遮天,不見邊際,心裡也是陰霾籠罩。
曹顧等一行人從大定府回來幽州,便被截在了此處,遭了圍困,無法再南下,若幽州被破,怕是要被女真人一鍋端掉,城內還有趙宗昊趙文瑄等一干王子,後果實難想象。
他們只能依靠遊離於戰場外圍的情報密探軍來傳遞信息,也多虧了這幾支密探軍,否則無論是太原還是幽州,都已經成爲孤城。
無論是皇城司、繡衣指使軍、青雀軍,敢熾軍,還是常勝軍,他們都有數千人的規模,但這些密探軍擅長潛伏刺探,正面衝擊則力有未逮。
而且他們遊離在戰場之外,對敵人也是一種震懾,還能夠往來傳遞情報,加入戰團反倒不如仍舊保持現狀。
如果蘇牧能夠及時迴歸,帶領大定府的援兵,由北向南,或許還能夠扭轉局勢,可如今蘇牧借道大遼北上,消息已經隱瞞不住,朝中的袞袞諸公甚至在彈劾蘇牧擁兵自重,想要封疆裂土,帶着兵馬與遼人苟且,想要自立爲王。
這也是大焱人心惶惶的主要原因。
蘇牧用行動一次又一次證明了自己,可是事關重大,很多人還是沒辦法信任他。
或許這也是根子上的問題,蘇牧本來就不是大焱土著,他是穿越客,從根本上上就與這些大焱土著有着格格不入的差異。
又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讓大焱人感受到蘇牧的特立獨行,更重要的是,他在短短的幾年時間內,已經從一介平民,一躍成爲一軍主帥,其中更是充滿了各種傳奇故事,文武黑白他都沾染,而且都締造了一個又一個佳話和傳奇。
這樣的人,又如何讓人不忌憚?這樣的人又如何讓人安心?
單看一個郭藥師,發跡於遼東,崛起於涿州,竊據三州之地,手握三五萬人,就足以讓种師道不惜毀掉常勝軍,也不想詔安郭藥師,就能夠看出來,大焱朝廷對這一類梟雄人物,是多麼的警惕了。
這是個文人治國的帝國與時代,蘇牧等人已經嚴重威脅到文官們的根基,他們讓武將再度登上歷史舞臺,讓武將們再度成爲左右天下大勢的主角。
所有的這一切,都讓文官集團感到坐立難安,而趙劼連顯宗之主的位置都已經快要保不住了,他又豈能對蘇牧安心?
人都說謠言止於智者,但最怕的是,智者明明看得出這是謠言,卻不願站出來闢謠,眼睜睜任由謠言不斷流傳。
對於大焱的軍士們而言,童貫這個異姓封王的大太監,是他們奮鬥的楷模嗎?
不。
蘇牧纔是!
童貫是藉着蔡京王黼樑師成等人,成爲了天子近侍,而後又變成了寵宦,藉着官家的寵信,才掌控了西北軍界,把持大焱軍士二十餘載。
可蘇牧卻起於微末,最開始甚至從文人的身份開始發跡和聞名,相對於童貫,蘇牧更具代表性,蘇牧纔是從他們最草根最底層之中崛起的人物。
而大焱能夠在軍事武功上重現榮光,處處都充滿了蘇牧的影子,蘇牧絕對是最功不可沒的那個人,沒有之一。
所以雖然謠言四起,也只能被朝堂上那些仍舊執迷不悟,明明看到國難當頭,仍舊想着文官集團那些可笑利益的短視之人來利用,利用這些謠言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目的。
而對於幽州等地的軍士們而言,蘇牧仍舊是他們苦苦守候着的救星。
他們只是底層軍士,並不清楚大的戰略,更不知道蘇牧帶領着大軍,借道後遼,北上草原是爲了什麼。
但他們知道,蘇牧絕不會丟下他們不管!
而且岳飛和楊再興的事蹟已經傳開,更讓軍士們大受振奮,頗有同仇敵愾衆志成城的意思。
有趣的是,岳飛和楊再興的事蹟,竟然是女真人那邊傳播開來的,他們在攻打幽州之前,派人來表示了對岳飛和楊再興的敬意!
連敵人都尊崇的兩位英雄,大焱人又豈能無視,他們又豈能遺忘!
所以在軍心士氣方面,大焱還是可堪一用,但兩軍作戰,軍心士氣確實重要,卻絕不是決定勝負的唯一因素,幽州城能夠靠軍心士氣將守軍力量擰成一股,卻無法彌補守軍與敵人之間的實力差距。
童貫並沒有想象之中那麼的意氣風發,他確實因爲軍功而受封異姓王,無論這其中有無水分,無論百年之後史家如何給他蓋棺定論,他都是史上絕無僅有的一人,沒有之一。
看着城下狼虎眈眈,他的臉在發燙,一則因爲自覺有愧郡王之名,二來也是燒起了胸中熱血。
他知道如果蘇牧無法及時趕回,幽州必定會被拖死,倒不如出城一戰。
可岳飛和楊再興已經不在,徐寧又消息全無,韓世忠與宗儲跟着蘇牧北上,便剩下楊挺等一干青壯,騎兵又在檀州和順州阻截女真之時挫敗了大半,想要出城謀求一戰,同樣勝算不高,即便能夠突圍,又該去哪裡搬來援兵?
童貫等人在城頭眺望了一陣,日暮落下,終究還是鬱郁下了城,隨行將領無不氣餒。
楊挺全無心思,到得夜間軍議,他便挺身而出,朝童貫和曹顧等人請命道。
“某請出戰!”
與之同行的諸多青壯派紛紛出列,朝帥帳上拜道:“某請出戰!”
這段日子來,幽州城已經擊退了敵人無數次的進攻,但北方卻仍舊沒有蘇牧的消息。
楊挺等人一個個整日裡請求出戰,是怕大軍會被不斷消磨殆盡,但幽州的戰略意義毋庸贅言,誰敢冒此大險?
只是如今女真人已經封鎖了來路,河北道的糧道被斷,幽州成了孤城,再不出戰,只有等死。
至於劉延慶等人期盼着能夠與女真人耗下去,皆以爲女真人所帶補給不多,無法長久圍攻,但事實已經證明,這也只是妄想罷了。
劉延慶面色不預,猛拍案面,真得令箭亂跳,落了一地。
“都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