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晚像個故作矜持的姐兒,讓你想睡卻又不能睡,明明唾手可得卻又拒人千里,夜風帶着霜凍,讓人直想着往被窩裡鑽。
郭正文拈着手裡的金色銅錢,眼睛呆呆地看着噼裡啪啦燃着的牛油大燭,失焦的眼瞳放佛在昭示他內心的遙想。
過得小半個時辰,夜風撞開窗戶,吹得燭火忽明忽滅,他才渾身一冷,想起今夜與蘇牧的一番爭鋒,心裡頭的憤怒和恥辱越發磅礴,終於拿定了主意!
“來人!來人!”
他大聲喊着,早早在門口守候着的諸多下人紛紛打起精神來,大管家連忙推門走了進去。
過得片刻,大管事籠着袖子便出來了,潛伏在下人隊伍之中的扈三娘和燕青相視一眼,扈三娘提着食盒就走到大管事身邊,躬身請示道。
“大都管,大人可是要用膳?”
大管事沒好氣地瞥了扈三娘一眼,低聲道:“別多嘴!老爺要用膳自然會吩咐下來,爾等且散了吧,我要出去一趟。”
既然這麼吩咐了,諸人如蒙大赦一般就散了,燕青見得扈三娘只能跟着退散,卻是不死心,上前來問道:“大都管可需要用車?小的這就去準備...”
大管事顯然得了郭正文的囑託,急着去辦事,正因爲不想府裡頭的人知曉,才遣散了諸多下人,聽得又有人聒噪,當即就要發飆。
可回過頭來一看,這不是老爺前段時間買回來的小孌童麼,這小子機靈得緊,又得老爺歡心,今後在府裡說不得要起勢,擡頭不見低頭見,平日裡還是要培養一下,也不怕這小子不念自己的情。
念及此處,老管事便低聲道:“也好,你也是老爺的親近人兒,就跟我一起去走一遭吧。”
燕青知曉自己扮對了人,當即嘿嘿一笑,得令去準備馬車,剛到後門候着,扈三娘便鑽進了車底。
別看扈三娘身材豐腴,好歹也是女俠,這府裡頭的馬車又夠大,她藏在馬車底下,待得老管事出來,也並未察覺。
燕青駕了車,便問老管事去哪兒,這老頭子也沒多少,讓燕青往城西而去,到了十字街又往北繞了一圈,最終來到了東城區。
老管事足夠警惕,燕青也怕打草驚蛇,並沒有多問,到了蔡旻的府邸,老管事吩咐燕青先回去,自己便走進了蔡府的後門。
“找蔡旻作甚?這老小子不會這麼老實的,肯定是爲了掩人耳目...”燕青與鑽出徹底的扈三娘一商量,便偷偷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這老管事進入蔡府的後門之後,便有人領着,從側門出去,而後快步往城西繼續前行,連燈籠都不打,一刻鐘左右便來到了一片宅院的後門巷子裡。
燕青與扈三娘那可都是老江湖,一路掇上來,老管事並未發現,但燕青眼前卻頓時一亮,因爲他對這座宅子實在太熟悉了,這是裴氏的老宅!
裴氏等世家豪族的勢力能夠滲透到市舶司裡頭,跟轉運使暗通款曲也並不是什麼值得出奇之事。
然而燕青見過郭正文手中那顆銅錢,說明這位堂堂一方大員,跟那個神秘的組織是有着極其密切關聯的!
如此一來,也就不難解釋,爲何世家豪族敢於跟高慕俠僵持到底,敢於向皇城司叫板,在明知道官家想要敲打他們的情況之下,仍舊不示弱了!
燕青越想越心驚,若是這樣,那麼這個神秘組織的背後勢力將有多麼的龐大,他們的圖謀又該是多麼的高遠!
老管事從後門進入裴府,燕青和扈三娘便停了下來,這裴府可不是蔡府那麼容易進的。
自從出了燕青挾持裴樨兒的事情之後,老宅這邊的守衛已經極其森嚴,燕青雖然擅長潛行刺探,但也擔心打草驚蛇,畢竟蘇牧讓他們過來,可是要抓最後的大魚!
“你先回去報信,裡面有個老頭子,咱們對付不了,讓蘇牧借那玩蟲子的丫頭給咱們用用!”
燕青當機立斷,扈三娘也沒時間跟他貧嘴,折回藏馬車的地方,將馬兒解開,騎馬夜奔,很快就回到了蘇府。
蘇牧一直在等着消息,聽完扈三孃的彙報之後,便把巫花容給拉上,打算一起行動。
巫花容跟雅綰兒住在一處,這等兇險之事,雅綰兒也不可能坐視,可情況沒有明朗之前,蘇牧又怎會讓雅綰兒冒這個險。
於是蘇牧與雅綰兒便留了下來,扈三娘帶着巫花容,仍舊騎着那匹馬,往裴氏老宅這邊趕來。
當她們來到老宅後門之時,燕青已經不在,扈三娘與燕青是梁山上的老相識,知曉燕青的行事風格,在巷子裡掃了一眼,很快就找到了燕青留下來的暗號。
“跟上去!”
扈三娘也不囉嗦,帶着巫花容便循着暗號追蹤了過去,可燕青的暗號很快就斷了線,扈三娘心裡也是焦急了起來。
正沒有頭緒之時,巫花容卻走到前頭來,伸出手掌,彷彿在感受夜風,扈三娘只覺着有一條黑線從她袖子裡激射了出來,而後很快就消失在空氣之中。
“跟我走吧。”巫花容不容置疑就在前面帶起路來,扈三娘心頭暗自吃驚,但又不得不佩服,這巫蠱之道,果真是神妙萬分!
兩人在暗巷之中走了一段,又拐入另一個巷子,剛走到一半,就嗅聞到了血腥味!
“小心些...”扈三娘抽出雙刀來,率先走到了前頭,不多時便在暗巷的巷尾,發現了一具仍舊溫熱的屍體!
那老管事的喉間插着一柄無尾的弩箭,鮮血還在汩汩往外涌着,手腳還在不自覺的抽搐,顯然剛剛斷氣。
扈三娘緊握雙刀,從巷尾探出頭去,但見得前方衚衕裡,兩條人影正在無聲地纏鬥着!
這兩人近身肉搏,相互撕扯撲殺,招招陰狠到了極點,短兵相接之下,燕青竟然落了下風!
燕青精通相撲之術,對關節技又有着很高的造詣,而後又跟蘇牧切磋交流,蘇牧將一些現代擒敵拳和搏擊散打的概念都傳輸給了他。
雖然蘇牧並不懂得擒敵拳和散打柔道之類的東西,但他在電視上看過,他能夠說出這些武術的要點到底在哪裡,這些武術的威力和最具目的性的優勢。
早在摩尼教睦州的死亡訓練營之中,蘇牧就已經將這些近身肉搏的技巧都磨練起來,與燕青一番研究,互通有無,燕青的近身搏鬥功夫就更是堪稱一絕。
可即便是燕青,居然也在對手的面前吃了大虧!
那黑衣人走的是剛猛霸道的路子,夜色漆黑,也看不清他的臉面,但動作乾脆利索,絕無花哨的虛招,拳拳到肉,針針見血,都是簡單而粗暴的殺招!
“噗!”被打飛到牆上的燕青吐出一口猩紅的老血,那敵人已經再度逼了上來,一雙鐵拳閃電擊出,燕青慌忙躲避,但聽得轟一聲,那人竟將牆壁打了個窟窿,石屑泥粉四處濺射,威勢堪稱驚世駭俗!
眼看着那敵人就要一掌拍在燕青的額頭,後發先至的扈三娘已經動手了!
一丈青扈三孃的武藝是廝殺了磨礪出來的,能夠在梁山軍這樣的爺兒們賊窩之中存活下來,又豈能沒有幾招壓箱底的手段!
但見得扈三娘人還沒到,手中短刀就已經投擲了出去,那人感受到危機,只能丟開燕青,躲過了這一刀,趁着這個空當,扈三娘已經如風般襲來!
燕青見得援兵已至,頓時精神大振,與扈三娘首尾夾擊,威勢驚人!
巫花容隨後趕來,發現敵人只不過是個酒糟鼻老頭子,身軀有些佝僂,滿目陰狠,那乾枯的身子裡卻蘊含着極其恐怖的力量,手腳招式都是粗暴野蠻的橫打外功。
她並不認得這酒糟鼻老頭兒,也不知道對方乃是貼身保護裴老太公數十年的死士,但她見識過大焱的高手,這老頭子的武功,確實比蘇牧要高很多。
燕青和扈三娘即便不是武道一途站在山巔上那一小撮人,可距離山頂也不算遠了,兩人聯手夾擊之下,那人竟然沒有半點吃力,反而一直佔據着上風!
巫花容的近身功夫自然不行,但若給了足夠的時間和機會給她,便是武道宗師,也要在她手底下吃大虧!
前方三人纏鬥在一處,巫花容卻收斂了氣息,如黑暗中的陰影一般悄無聲息地摸了過來。
酒糟鼻老頭兒是何等警覺之人,一拳砸飛燕青,一腳逼退扈三娘,便朝陰影的空處打出一拳來!
“轟!”
拳頭颳起的罡風四處炸開,酒糟鼻老頭兒只覺着一拳打在了空處,渾不着力,雙眸瞳仁子急劇收縮,便見得自己的拳頭砸在了一個粉包之上,炸開一團黑色的霧氣來!
“歪門邪道!”酒糟鼻老頭兒也不去嗅聞這些黑色的粉末霧氣,屏住呼吸便往後退。
他見過太多使毒的陰險小人,若連這種伎倆都中招,他也就不可能活到現在了。
燕青和扈三娘雖然沒辦法拿下他,但他畢竟年老,爆發力和耐力始終不如年輕人,自己又有要事在身,若糾纏下去,再加上黑暗中這麼一個用毒的好手,那是絕對討不了好處的。
念及此處,酒糟鼻老死士大袖一揮,便往暗巷身處逃去,然而他才跑出五六步,卻聽得身後一聲冷哼,一個低沉的女聲似乎在說:“倒也!”
他心頭一緊,只覺着後頸一涼,便彷彿自己赤着身子,遭受無數顆冰針的穿刺一般,全身皮膚肌肉陡然針扎一般刺痛起來!
“好霸道的毒!”酒糟鼻老頭兒怒罵一聲,整個人悶頭倒了下去,只是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他中的不是毒,而是蠱!
燕青快速走上前來,正想要搜酒糟鼻老頭的身,但想想又停了手,朝身後走出來的巫花容說道。
“丫頭,搜他的身...”
巫花容見得燕青那嚇得發白的臉,心裡也是得意起來,他燕青和扈三娘被這老頭子打得灰頭土臉,自己只撒了一包粉就解決問題了,可不該高興得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