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說堂堂六尺男兒漢,豈無半分英雄膽。
然大焱朝的兒郎們久居太平,已然失了銳氣,整日裡也只知渾噩度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大抵如斯,這些衙役哪裡見過這等血腥場面,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得了捕頭餘海的令,頓時如蒙大赦,顫抖着腿腳便沒命也似地逃。
從暗巷之中出來後,見得街道上人潮涌動,這才安心下來,戰戰兢兢往衙門裡趕。
若是往日,此時衙門裡早已空無一人,只剩下夜間巡遊的值守,可今夜是重午佳節,衙裡增派了人手,加班加點維持秩序,加上出了這檔子事,這幾天人手都抽調起來,也不虞無人可用。
這三個衙役雖然年輕膽怯,但腦瓜子也不老朽,想起杭州府的精英此時正聚在府衙的簽押房,聽調於總捕頭鄭則慎,便使了其中一人,到府衙來報信。
鄭則慎此時正在研究關於那柄刀的案宗,聽聞餘海遇險,正在追剿疑犯,當即點撥了十數名好手,聽聞那女魔頭極其彪悍,便將庫裡那兩張硬弩也帶了出來。
大焱朝崇文抑武,對民間刀槍多有管制,否則那柄兇刀也不會登記在冊,衙門並無太多的權限,硬弩這種東西,也是稀奇貨色,若非事關重大,鄭則慎也不敢動用這兩張硬弩。
那報信的衙役倒黴地被抓了壯丁,在前面帶路,心裡正暗罵不已,若非自己多此一舉來報信,也不會被總捕頭強令再度回到那個讓人生畏的死亡之地了。
作爲杭州府的治所,信安縣衙門一向沒有太多的存在感,但作爲杭州總捕,鄭則慎對餘海卻是極爲看重,且不說餘海在任這麼多年,積累下了極爲廣闊的人脈關係,單說他能夠貓在捕頭位置上那麼多年,已然讓人心生敬意了。
如今餘海生死不知,女魔頭仍舊四處作案,鄭則慎也是憂心忡忡,不多時便到了蘇府方圓左近,手底下的捕快兩人一組,漁網一般撒將開來。
鄭則慎也不再強留那個衙役,任其自去,而後抽出腰刀,帶着一名帶弩的捕快,悄然往暗巷區潛行,一路上也不敢舉火,到了槐樹底下,果見得血跡淋漓。
私下裡搜尋了一番,確認了方位之後,鄭則慎便沿着蹤跡跟了上去,作爲總捕,他也是從最底層做起來的,夜間追蹤也是一把好手,不多時便聽得前方隱約傳來打鬥聲了!
“跟上!放機靈些個!”低聲囑託了那弩手一句,鄭則慎已經操刀在手,腳底生風一般撲向聲源之處!
他已經快五十的年歲,身子也有些發福,但手腳尚且硬朗,每日也有練習武藝,並未丟了這門吃飯的手藝,膽色也不輸人,繞過巷尾,便見得慘白月光下,三四條人影正在纏鬥,影影綽綽間,又有人慘叫着倒地!
微微眯起眼睛,鄭則慎便看到餘海一身是血,也不知被砍開了多少傷口,正與那黑衣人惡鬥,雖然光影恍惚,但以鄭則慎的目力,仍舊能夠辨別得出,那兇徒果是個女子!
身後的弩手蹲伏下來,手腳並用將硬弩拉開,裝上雁翎箭,鄭則慎卻擡手阻攔了下來,沉聲道:“你留在此處觀望,待機而動,某且上去解救餘捕頭,逼開那兇徒,你再動手!”
未等那弩手應聲,鄭則慎早已一躍而起,沉腕盤刀,悄無聲息便加入了戰團之中!
“喝!”
鄭則慎一聲爆喝,聲浪幾乎要將衣角都震起來,一刀便劈向黑衣女子的後背!
餘海見得援兵已到,精神頓時大振,趁着黑衣女子分心躲避之時,一刀謝謝劈落,鋒刃從對方肩頭劃過,鮮血頓時噴涌而出!
其餘兩名捕快年輕力壯,雖然經驗稍顯不足,然反應迅捷,又只是輔助餘海攻擊,伺機撒開了捕網!
“哼!”
黑衣女子一聲悶哼,手中長劍一抖,劍尖瘋狂顫動,綻放出十數朵銀花,捕網瞬息被絞碎,女子不退反進,身影穿越紛紛落下的捕網,刺向餘海的胸口!
此女手段狠辣,也是久經廝殺之人,攻擊全數集中在最爲虛弱的餘海身上,其戰鬥經驗略見一斑!
鄭則慎偷襲得手,又豈能讓優勢白白溜走,如附骨之疽一般黏上來,專攻黑衣女子的後心要害,另外兩名捕快則取下腰間牛皮繩,意欲絆住那女子!
餘海也是激戰正酣,激發了男兒血性,大喝一聲便要上去硬拼,此時卻見得鄭則慎以眼色暗示,他下意識掃了一眼,但見鄭則慎身後的黑暗之處,一點寒芒隱隱約約,知是伏兵,便默契地選擇了後退。
黑衣女子果然得勢不饒人,步步緊逼餘海,眼看着餘海退到了巷子盡頭的坊溝,後背就要靠在坊溝邊的柳樹之上,鄭則慎卻是大喝一聲:“走也!”
餘海就地滾將開來,黑暗中已經響起尖銳的破空之聲,一根弩箭尖嘯而來,那女子大驚失色,反手就要撥開弩箭。
然則這等勁弩力道甚是巨大,需要捕快手腳並用才能張開,又豈是她來得及格擋的!
“噗嗤!”
三棱箭簇清脆射入女子的肩頭,強大的衝擊力將她的身子都帶動起來,將她的肩膀洞穿,整個人都釘在了樹幹之上!
“嗯!”
這女兇徒也是堅韌到了極致,被弩箭所傷之後,竟然只是悶哼一聲,而後便要掙扎着拔箭再戰!
鄭則慎又豈會眼睜睜看着到嘴的鴨子飛掉,未等女子得手,早已將腰刀架在了對方的脖頸之上!
“別動!”
見得黑衣女子就範,支撐着餘海的最後一絲信念便如潮水一般退散,他一屁股癱坐於地,這才大口粗喘,兩名捕快已經圍上來,七手八腳給餘海處置傷勢。
餘海擺了擺手,朝其中一名捕快吩咐道:“莫管灑家,先將這兇徒捆將起來!”
那捕快這才醒悟過來,取了牛皮繩,就要過去捆綁,卻見得那女子仍舊緊握手中長劍,一時間腳步便遲疑了下來。
鄭則慎冷笑一聲,沉聲道:“丟劍!”
那女子的眸子有如暗夜之中的靈貓瞳孔,讓人望而發寒,不甘地鬆開了手指,長劍落地,卻是噗嗤一聲穿透地磚,入土三寸,端得是一柄好利刃!
見得大局已定,黑暗中的弩手也是鬆了一口氣,適才那一射精準無比,卻也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此時才發現整個後背都已溼透,內心慶幸不已。
然而他正要邁步走出去之時,卻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升騰起來,沿着脊樑骨一路颳起雞皮疙瘩,頭皮都炸得發麻,這是本能中對危機的感應了!
他也是個老手,此刻抽刀便反劈過去,然而手腕卻是一麻,而後腦袋捱了一記重擊,失去意識之前,眼眸之中只留下一道黑色的人影。
來人不是蘇牧,還能有誰!
那柄刀的消息傳出去之後,他就已經警惕起來,但他萬萬沒想到,族兄蘇清綏會直接將這消息遞給了官府中人,眼下發現都是捕快在動手,心裡也是遲疑了。
鑑於那柄刀太過顯眼,他便暫時收藏了起來,趁機奪下了這張硬弩!
有了這張硬弩,又何愁大事不成!
他將硬弩上了弦之後,另一隻手抓起捕快的制式腰刀,便一步步走了出去,也不留給鄭則慎和餘海任何的蛛絲馬跡,連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鄭則慎還打算將暗中的伏兵招呼過來,卻見得後者舉着弩提着刀,一步步走了過來,不由罵道:“你這憊懶廝,還不趕緊過來幫忙!”
然而剛剛開口,他便發現,舉着弩的並非公人,而是另一名黑衣人!
這弩的威力儼然有目共睹,他也不敢妄動,餘海止住了傷口,此刻見得拼死拼活卻要功敗垂成,雙眼頓時血紅起來。
“入孃的潑賊,怎敢到我杭州地界來找食,做這等殺頭的買賣,還不速速退散!”
蘇牧知曉餘海的伎倆,對方不過是爲了激怒他,騙他開口,他日好根據聲線來認人罷了,當下也只是沉默,徑直將弩箭對準了鄭則慎!
“好膽的潑賊,你可知某乃杭州總捕!爾等如此張狂,可有膽射死某家!”
這鄭則慎也是個硬漢子,可惜蘇牧並不上當,右手刀鋒一劃,那女賊的束縛頓時解開。
這黑衣女子也着實兇悍,見得手腳解放,連忙抓了手中長劍,反手將箭桿斬斷,便要將鄭則慎等在場之人殺了滅口!
“鐺!”
長劍斬落之時,卻被蘇牧的刀刃擋了下來,而蘇牧只覺一股巨力從刀刃傳到刀柄,震得虎口發麻,那刀竟然被打落在地,此女武藝之高,不得不讓人側目動容,也難怪能夠遊走廝殺而不落絲毫下風!
若非鄭則慎用偷襲的伎倆,今夜怕是餘海等一干人全數要折在此地了!
眼看此女還要再下殺手,蘇牧也是急了,便擋在女子面前,弩箭仍舊對着鄭則慎,右手下意識往後一壓,想要阻攔女子的動作,然則卻只摸了一手的血跡。
“先走!”
無奈之下,蘇牧只能壓低了聲線,故作粗啞的喝止,身後的女子果然不再動手,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幽幽傳來一句。
“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蘇牧下意識捏了捏,入手柔軟,知曉自己摸到不該摸的地方,當即將手縮了回來,朝女子尷尬一笑,而後護着那女子,慢慢隱入到了黑夜之中。
蘇牧有強弩在手,鄭則慎自是不敢追索,只是冷笑道:“這方圓二里盡是我官門中人,爾等卻是插翅難逃,某家勸你們還是乖乖就縛罷!”
蘇牧皺了皺眉,並未迴應,後退了一段距離,正要轉身離開,卻聽得噗咚一聲悶響,那黑衣女子直挺挺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