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大軍師方七佛最信得過的一名驍將,龐萬春雖然軍職並不高,但待遇卻是不低。
他的營房比尋常統領的營房要小一些,但裡面卻更加的舒適。
可惜如今他的營房已經被人鵲巢鳩佔,裡面滿滿當當站了一圈的人,活像塞滿了鹹魚的罐子。
燈盞的小火苗散發微弱光芒,被人羣擋住,一絲都散發不出去,那小火苗被那些人噴出來的呼吸壓制着,竟然擡不起頭來!
龐萬春只是吃了一記手刀,而後很快被冷水潑醒,並沒有太過狼狽。
可當他看到人羣之中那張熟悉的面孔之後,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憤怒和驚憚,因爲那個人,是蘇牧,他,真的回來了!
“你個卑鄙的鳥廝,可對得起軍師的恩情!”龐萬春破口大罵,蘇牧卻泰然處之。
“我是大焱的百姓,是杭州的土著,方七佛攻城略地,荼毒生靈在先,逼我爲虎作倀助紂爲虐在後,何來恩情可言!”
龐萬春聽得蘇牧正氣凜然的辯解,一時竟無言以對!
他本是個木訥寡言之人,心中有憤怒,嘴上說不出,只能別過頭去,憤憤地哼道:“別白費心機,我什麼都知道,但什麼都不會告訴你,你還是殺了我好!”
蘇牧又何嘗不知這小養由基性格耿志剛強,便如他手中的箭一般,於是冷聲道:“好!別浪費時間,直接砍了省事!”
高慕俠冷笑一聲,過來揪住龐萬春的後頸,刀刃便架在了龐萬春的咽喉之上。
燕青一把捏住高慕俠的刀背,皺眉勸道:“你莫要魯莽,此人射得一手好箭,堪比小李廣花榮,到底是個人物,不如先押起來,事後放他一條生路便是了。”
龐萬春聽得燕青如此一說,心裡自然有些得意,事實上,他癡醉於箭術,因爲箭術就是他最大的生存本事,他對自己的箭術擁有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早早便想與花榮一較高下。
可那日花榮隻身闖城,用一張巨弓,射死了斥候,也將龐萬春的自信給射殺了大半,如今聽燕青仍舊將自己與花榮相提並論,自然是有些得意和欣慰的。
不過他從來都是很警覺的人,馬上就醒悟過來:“哼,別假惺惺演戲了,你要真想殺我,又何必把我敲暈,再潑醒過來,我勸你還是利索點,把我殺了,別像個娘皮一般磨磨蹭蹭的!”
把戲被揭穿,蘇牧哥幾個也是哭笑不得,蘇牧卻蹲到了龐萬春的身前來,直勾勾地盯着他。
“聽說你是獵戶出身,可曾見過虎狼捕獵吃食?”
蘇牧問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在場都是聰慧的人傑,自然知曉後面還有重頭戲。
見得龐萬春不說話,蘇牧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虎狼吃食,無外乎撕咬吞噬,但你也應該見過,一羣螞蟻是如何把一隻傷虎給吃掉的。”
“他們會鑽入他的傷口,一點點啃噬,密密麻麻,在皮肉之中鑽孔,鑽入到老虎身體的內部,將老虎吃成一個空架子!”
“想死確實很簡單,但你覺得我會一刀給你個痛快?不免你說,某家這位賢弟,出身東京皇城司,對刑訊一道還算有點研究,求死容易,求生也不難,但你放心,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龐萬春聞言,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不是因爲蘇牧的嚇唬,而是因爲他真的見過蘇牧所說的螞蟻吃老虎!
蘇牧輕輕擡起手來,楊紅蓮便遞過來一個西瓜大的罐子,蘇牧輕輕撩開罐子上面的溼布,三五隻淡黃色,通體近乎透明的小螞蟻便爬了出來!
“鑽心蟻!他怎麼會有這種東西!”龐萬春是萬萬沒想到,蘇牧剛剛說完,真的就帶着螞蟻,而且還是最爲狠毒的鑽心蟻!
這種螞蟻最是毒辣,牙口上帶着劇毒,被咬之後會痛入骨髓,全身潰爛,乃是南方密林之中最讓人恐懼的一種毒蟻!
更讓龐萬春感到驚怕的是,蘇牧似乎早就準備好這段說辭,爲了這段說辭,還準備好了鑽心蟻,也就是說,他早已篤定,自己一定會落入他的手中!
蘇牧也不看臉色大變的龐萬春,他只是用一根小樹枝挑逗那幾只小螞蟻,待得小螞蟻爬上樹枝後,他才停止了動作。
高慕俠嘿嘿一笑,取出一個小瓶子,拔出木塞來,一股濃濃的甜味便彌散開來,蘇牧懷裡那罐子竟然想起沙沙沙的駭人聲音,那些鑽心蟻已經陷入狂暴了!
高慕俠將蜜汁都塗到了龐萬春的鼻孔和耳朵眼睛等要害之處,蘇牧仍舊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身後的陸青花等人已經牙根發酸。
“吶,我這個人很講道理,你我各爲其主,我敬你是條漢子,但事情關係到數以百萬計的老百姓,我也只能做一回惡人,你可不要怪我,做鬼了記得放過我。”
“當然了,如果你要怪我,其實我也不是很在乎,因爲我不信鬼神。”
“呵。”蘇牧說完,也不再拷問龐萬春,那小樹枝微微傾斜,三五隻鑽心蟻便爬到了龐萬春的臉上!
龐萬春面色蒼白如紙,他能夠感受到鑽心蟻的腿腳在移動,能夠感受到鑽心蟻的觸角在不斷掃描,他的腦海裡全是自己滿身都是螞蟻,鑽心蟻在他的耳口鼻眼,在身上任何有洞的地方鑽進鑽出的恐怖畫面!
眼看着鑽心蟻越來越快,就要鑽入他的鼻孔和眼睛,他終於流下了驚恐而憤怒的眼淚!
“快趕走!我招!我招!”
蘇牧彷彿就等着這句話,一揮手,便將那幾只螞蟻給掃了下去,高慕俠細心地將那幾個螞蟻又收到樹枝上,放進了罐子裡,就好像那是他最珍貴的寶貝一般。
“火藥庫就藏在新工坊的丙字間後面,厲天閏和方傑已經埋伏妥當,就等着你們上鉤。”
蘇牧眉頭一皺,沒想到方七佛居然如此篤定自己會來,連厲天閏和方傑兩員猛將都出動了!
“他們統共有多少人,都是些什麼兵種?”燕青對聖公軍的瞭解不亞於柴進,當即問道。
“厲天閏帶的是天字營的精銳,不足百人,方傑有些託大,只帶了幾個貼身的死士,原本工坊的守軍出身赤眉營,都是黑甲軍的悍卒,大概在一百左右。”
越是忠心之人,一旦心防失守,叛變就越是徹底,龐萬春也不像當了婊子立牌坊,被嫖了就是被嫖了,不可能有隻被嫖了一半的說法,所以一股腦就將內情都倒了出來。
時間緊迫,蘇牧和高慕俠燕青又問了幾個關鍵問題,而後蘇牧又問了幾個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問題,這纔將龐萬春給打昏了,捆綁起來,塞住嘴巴,丟在了營房裡。
“放火這種事,一個人就足夠了,爲難的是厲天閏和方傑…”燕青輕聲分析道。
“放火確實簡單,卻是最危險,再者,他們必定會警戒得水泄不通,想要進去放火,就需要引開外圍的厲天閏和方傑…”高慕俠補充着。
蘇牧沉思了片刻,當即決定道:“這樣,你們負責吸引厲天閏的兵力,我進去放火,畢竟對於這些東西,還是我最熟悉。”
此言一出,陸青花和楊紅蓮的眼中頓時涌出擔憂來,要知道那倉庫裡都是火藥桶,雖然蘇牧說得輕巧,可進去點火絕對是九死一生的!
“不就點個火嘛,熟不熟悉還不是一個卵樣,就你這身手,進不進得去還是個問題,論起身法,誰敢說比我強?”燕青沒好氣地白了蘇牧一眼,見得蘇牧投來感激的眼神,連忙又解釋道。
“別自作多情,我是看不上你的身手,再說了,厲天閏和方傑對你恨之入骨,還有誰比你更能吸引他們?”
燕青的話有理有據,無論如何看,應該都是最佳的分配方式,可蘇牧卻搖了搖頭。
“不,這些東西都是我一手造出來的,如果不能親手毀去,我一輩子都只是個叛徒!”
燕青和高慕俠等人雖然想繼續反駁,卻真的反駁不出口,因爲蘇牧的提議,關係到他以後在朝廷的立身根本,如果大家真的爲他好,那便是無可辯駁的。
當然了,他們被蘇牧的情緒所感染,卻忘記了一個前提,那就是他必須活着出來!
如果死在裡面了,就算解除了朝廷和百姓對他的誤解,又有何意義?
見大家不再反對,蘇牧便站了起來,朝楊紅蓮和陸青花微笑點頭,見得二女神情低迷,又不顧諸人在場,分別與她們緊緊相擁了一番。
安茹親王來自於遙遠的西方,看着蘇牧與她們擁抱,感受特別的真切,而燕青等人都是灑脫漢子,自然也不會說什麼。
蘇牧又用英語跟安茹親王交代了些什麼,這才環視衆人一圈,沉聲道:“開始吧!”
高慕俠點了點頭,諸人分別走出營房來,前者朝陰影處揮了揮手,三十多名皇城司的精銳暗察子陡然閃出,刀劍弓弩衣甲,武裝到了牙齒!
蘇牧望着四周的黑暗,看着前方那座工坊,暗自緊握雙拳,抽出長短雙刀來,高慕俠長刀一指,諸豪傑便如鬼影一般,在夜色籠罩的營區之中穿梭!
此時營區的某處營房之中,方傑早已在親兵的幫助下,將火紅色的全身重甲都穿戴整齊,這身步人甲由一千八百多甲葉縫製組合而成,重達六十餘斤,加上那六十餘斤的方天畫戟,方傑真真是動了真格了!
他將兜鍪戴上,那盔纓如血,急欲綻放,方傑走出了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