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焱皇城司除了充當宮廷警衛之外,還負責刺探民情,前者稱爲親從官,後者稱爲親事官。
親事官也叫察子,工作便是刺探民情,時常出沒於京都各處,下至花街柳巷,上至大臣府邸,專事探聽大小消息。
到得後來,皇城司的察子們漸漸壯大起來,成爲了官家的耳目,負責監視軍隊,但凡有軍將士生了異心,說了大不敬的話,都會被記錄在案。
一些民間議論也會被察子探聽知曉,皇城司的巡邏卒四處出動,但有風吹草動,傳播謠言者,必定逮捕下獄,就跟後世錦衣衛的緹騎差不多了。
除此之外,皇城司親事官最重要的職責當屬偵察官員的活動和防備敵國動向了。
前者不去細說,官員因此下獄遭罪的數之不盡,這防備敵國,儼然使得皇城司從錦衣衛變成了國土安全局的角色。
高慕俠之所以能夠來杭州,便是擔任這種國土安全的角色了,雖然他這個都司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多有被捧殺的危險,但爲了蘇牧,他也只能硬着頭皮走這一遭。
其實皇城司的長官名義上自然是皇城使,但實際上的領袖一般稱之爲“提點皇城司公事”, 通常爲宦官擔任,下面還有一些稱爲“勾當皇城司公事”的辦事官,再下面纔是俗稱爲察子的親事官。
高慕俠這個都司,其實就屬於勾當皇城司公事這個檔次,在京都算是皇城司二把手甚至三把手,但到了杭州,所有察子都要聽他的調遣,那是當之無愧的一把手,有些欽差的意思在裡頭了。
雖說他是戰地杭州之中的特務頭子,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但高慕俠很清楚地知道,眼下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關注着他,一旦他出現閃失,就像一頭受傷的小羊,面對的將是狼羣的圍攻撲咬。
這非但沒有將他嚇倒,反而激起了他不服輸的鬥志,不顧父親派來的心腹親衛阻撓,毅然決然進入了杭州城!
他倒是來去自如,畢竟杭州如今內鬥得緊,並非鐵板一塊,那些個流民又不懂遵守法紀,聖公軍並非正規軍出身,哪怕方七佛治軍在嚴謹,也不可能保證滴水不漏,毫無可乘之機。
反觀蘇牧就沒那麼輕鬆了。
雖然暫時投靠了方七佛,並被委以重任,火器營也初見成效,也沒人再敢跳出來拿他當攻訐方七佛的藉口由頭,但方七佛並未放棄對蘇牧的監控。
雅綰兒雖然是天盲,卻比那些個有眼無珠的人“看”得都要清楚,仍舊寸步不離地跟着蘇牧。
此女天賦異稟,嗅覺聽覺過人,又生了個七竅玲瓏心,平素裡與正常女子無異,可稱之爲奇人異士。
雖然她不是啞巴,但卻很少開口說話,蘇牧幾次三番想跟她攀談一下,都被冷漠無視,自討沒趣,如此一來,更加尋不到她一丁點兒破綻。
這日小雪紛紛,柴進又尋上門來,說是與蘇牧到思凡樓去喝酒,雅綰兒自然要跟着。
雖然花魁虞白芍和紅牌巧兮等一批佳人北上避難了,但思凡樓死而不僵,仍舊是杭州第一青樓。
人都說當駙馬是最風光也是最窩囊的一種生活,然而誰都知道柯引駙馬交遊廣闊,逢場作戲的功夫也是極爲了得,金芝公主對此也並無怨言,慢說到青樓喝花酒,便是有時候在公主府擺宴,金芝公主都給足了柯引駙馬面子。
這段時間陸青花臥牀養傷,蘇牧白日到工坊去監督,晚上則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地伺候在牀邊,整個人都憔悴了三分,見駙馬來邀約,便讓蘇牧出去放鬆一下。
二人也不坐車乘轎,兩個大男人打個油紙傘又太娘炮,於是便踏雪尋芳,算是附庸風雅一番,走在杭州街道之上,看萬家燈火漸漸亮起,想着早前戰火連天的杭州,不免讓人感慨萬分。
雅綰兒仍舊抱着那張古琴,雖然蘇牧未曾見過她出手,但修煉了陰陽經內功心法之後,蘇牧對高手的氣息異常敏感,能夠感受到雅綰兒那靜若處子的表象之下,隱藏着多麼恐怖的一股力量。
柴進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口齒最是伶俐,一路上話題也不缺,不過終究有個女子在後頭跟着,心有忌憚,也就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思凡樓。
說起來蘇牧算是思凡樓的恩人,且不說當初京城名妓李師師來踢館子,蘇牧一闕《鵲橋仙》,讓虞白芍聲名大噪,保住了思凡樓的地位,單說蘇牧將虞白芍和巧兮等人送走,便是大恩德一場。
思凡樓的老鴇子和龜奴自然是認得這位杭州第一才子的,樓裡的姑娘又有哪個不是暗中歆慕,恨不能投懷送抱?
只是虞白芍和巧兮等人仍在之時,這些姑娘都沒有太多機會能夠拋頭露面,要麼成爲不溫不火的清倌人,要麼就直接做起了皮肉生意,如今終於有機會與第一才子接觸了,卻沒人在敢靠近。
這也只能怪蘇牧的處境有些不尷不尬,眼下是兩頭不討好,方臘這邊當他是個外來漢,沒有半分信任,連方七佛都要派個瞎眼娘們寸步不離的看着,而朝廷那邊將他視爲叛徒,巴不得除之而後快。
歡場中人可都是消息靈通的人精,又豈會不知蘇牧如今的窘況,錦上添花誰都會,雪中送炭卻是少有,是故這些人也不敢去貼近蘇牧。
不過柯引駙馬是這裡的常客,駙馬爺大駕光臨,慢說蓬蓽生輝,就是茅廁都生了輝,鶯鶯燕燕頓時一擁而上,看似親熱熱將兩人迎了進來,實則都往駙馬爺那廂倒貼。
柴進三十出頭,丰神俊逸,身段高大,氣質非凡,又是個出了名的金主,出手極爲闊綽,當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倒是一個頗有幾分揚州瘦馬潛質的小丫頭,一臉委屈地來挽蘇牧的胳膊,嘟着一張嘴,掃視了一眼,便知曉姐妹們都在笑她討了個苦差事,嘀嘀咕咕也不知抱怨些什麼。
那老鴇兒見得雅綰兒出落得冰冷素雅,也是上上之姿,卻是怕她在場,駙馬爺放不開手腳打賞,便略帶歉意地開口道。
“這位姑娘見諒則個,不如到雅間去喝杯茶可好?”
古時也有男*妓,不過男*妓的服務對象是男人,而非女人,又稱之爲男寵、頑童、小倌,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年代,想要男人出賣身子伺候女人,真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雅綰兒面無表情,甚至不屑於答話,只是跟着柴進蘇牧一同進了雅間,那老鴇只能自討沒趣。
貴賓就座之後,老鴇兒親自接待,召來女兒們唱唱跳跳,房中本來就溫暖如春,那香汗與脂粉味很快便充斥整個房間,若非柴進見慣了場面,蘇牧心志堅定,說不得要迷失在這溫柔鄉之中了。
柴進在歡場放得開,但也不下作,舉止有度,調笑隱晦卻又回味無窮,有意無意的擦碰揉捏恰到好處,他身邊那些個女子不多時便春潮氾濫。
蘇牧這廂卻是冷冷清清,那瘦馬丫頭有些拘謹,似乎並未參加過這樣的大場面,也不懂勸酒挑逗,想是臨時被抓包來伺候蘇牧的倒黴鬼。
她偷偷瞥了蘇牧一眼,只覺得身邊男人的側臉很是好看,卻有些好氣這男人像個木頭,來青樓不佔便宜,浪費錢的傻大頭云云。
見得姐妹們一個個嬌媚如妖,身子發熱臉色潮紅,這小丫頭心思頓時活絡起來,咬了咬牙便端起酒杯,將美酒含在了口中,含含糊糊地朝蘇牧說道。
“官人要來喝個皮杯兒嗎?”她本想着先詢問,再含酒,這一緊張就弄顛倒了,此時一開口,美酒頓時從口角流了下來,笨拙又急於表現的模樣,真真讓人哭笑不得。
蘇牧微微一愕,見得這精緻小巧的丫頭,不由想起了自家的彩兒,便挽起一角袖子,輕輕將小丫頭嘴角的酒漬給擦拭乾淨,而後摸了摸她的頭。
那小丫頭見蘇牧將她當成不曉事的丫頭片子,不由挺了挺小胸脯,粉嫩的小嘴脣微微嘟起來,故作妖媚地給蘇牧拋媚眼,蘇牧只是一陣陣無語。
再看柴進那邊已經乾柴烈火,已經進入到了兒童不宜的程度,歌舞看完,酒也喝了七八分,柴進已經開始放浪形骸,兩人卻是沒說多少話。
眼看着夜色闌珊,柴進那邊按壓不住火頭,藉着醉態便摟了三四個美嬌娘往房裡走,伺候的人也都紛紛追着去了,便剩下蘇牧和那小丫頭孤零零地坐在席上。
小丫頭顯然極爲不滿,這木頭人裝腔拿勢,來了青樓還裝正經,害得她酒沒喝,菜也沒得吃,飢腸轆轆,如今好不尷尬。
不過她是媽媽拉來湊數的,卻也知道蘇牧必定不凡,若能攀上這帥氣男人,今後自己就不用在樓裡掃地洗衣,而是像姐姐們那般左右逢源,攢錢贖身了。
念及此處,她便鼓起勇氣,聲若微蚊地請示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歇息了吧?”
“嗯”
蘇牧淡淡應了一句,便在小丫頭的攙扶下,來到了暖房之中,雅綰兒便守在了門口。
“公子…媽媽說…小婢子這是頭一回…公子能給小婢子加錢嗎?”
蘇牧扭頭一看,那小丫頭臉色通紅,汪汪大眼如可憐兮兮的小貓咪,再看她手上都是繭子,顯然沒少做粗活。
小丫頭本以爲蘇牧會問她要錢作甚,就可以將自己的孤苦身世道出來,說不定蘇牧大發善心,替她贖了身或者買回去當個丫頭什麼的,畢竟蘇牧席間表現實在太像正人君子了。
豈知蘇牧掃了她的小胸脯一眼,便冷冷地說道:“頭一回的話怕你身子吃不消,先吃些東西吧。”
小丫頭聞言,眼眸之中盡是失望,門外的雅綰兒卻只是無聲冷笑。
不多時便有一青衣小廝端了酒菜進來,那小丫頭該是破罐破摔,大吃大喝了一頓,竟然醉倒在牀上,翻着小肚皮,流着口水睡了過去。
蘇牧將她的肚子蓋起來,而後端起酒杯淺嘗一口,隨意地說了一句。
“我不太喜歡這種瘦巴巴的小丫頭,綰兒姑娘要不要陪我喝一杯?”
雅綰兒微微皺眉,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輕輕推開門,坐到了蘇牧的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