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煙霧之中,燕青帶領着一萬斡魯朵的精騎,用溼布矇住了口鼻,舉着火把,藉着煙霧的掩蓋,從西北側面,衝破了女真鐵騎的阻攔!
這些女真鐵騎護衛着火炮大陣,護衛着瓊樓,護衛着安防火藥和炮彈的後軍大營。
這是他們的最主要使命,但眼下上京城門已破,衝殺入城的任務自然要交到他們的手中,所以這些騎軍正在撤防,不斷往前線集結。
只是他們如何都想不到,一直閉城不出,沿途甚至沒有佈下任何陷阱,只等着任人屠殺的遼國人,竟然還埋伏了一支騎軍!
作爲這支突襲騎軍的主帥,燕青很清楚自己的職責所在,因爲他是最瞭解蘇牧整個戰術意圖的人,沒有之一。
走到今天,他這位師兄成爲了最瞭解蘇牧的人,比蘇牧那幾個女人,還要了解蘇牧。
他見證了蘇牧無數次的佈局,他甚至察覺到了蘇牧的野心,他也很清楚蘇牧的敵人到底是誰,眼下在哪裡。
他的目標是火炮營,是瓊樓,更是始可汗!
雖然盧俊義就在他們的身邊守護着,但他很清楚,這一戰極有可能有去無回。
他並不心疼這些斡魯朵騎兵,並不是因爲他們是遼人,是大焱的百年死敵,他也沒有在僞裝成耶律大石之時,對這個帝國和帝國的臣民產生個人感情,因爲他是理智而冷酷的。
他知道爲這個奄奄一息的帝國去犧牲,是這些斡魯朵騎兵最後的宿命,所以他沒有任何遲疑,就讓這些騎兵上去送死。
一旦他們點燃了火炮營,引燃後軍大營之中的火藥庫,整個火炮陣營都要被炸燬,他們自然也逃不掉。
但如果只是炸掉火藥庫和火炮營,他也不會親自涉險,他要替蘇牧掃除障礙,除去最大的敵人,始可汗!
他與諸多騎兵一般,爲了有利於在煙霧的掩護,披上了灰濛濛的披風,臉上蒙着溼布,進入隊伍之中後,除了貼身保護他的盧俊義,應該沒有太多人能夠認出他來。
他偷偷咬開了右手的綁帶,袖筒裡僅剩的右手,不斷活絡着血脈,減緩着一整天捆綁帶來的血氣阻滯,雖然他每天夜裡都釋放這隻右手,功夫也沒有拉下,但終究還是有些麻木。
前面的騎兵與女真鐵騎衝撞到一處,兵刃相撞的聲音刺耳難當,他們終於撞開了對方的陣型,衝殺到了後方大營之中!
雖然他們舉着火把,但眼下是青天白日,又有煙霧掩蓋,直到他們突然殺出,女真大營才驚恐慌亂起來。
可惜爲時已晚,當無數的火把飛起,四面八方飛入後方大營之時,大火瞬間就燃起,而後開始蔓延開來,有人點燃了火藥庫,於是引發了大爆炸!
“轟轟轟轟!”
上京城中的遼國人正在絕望,正在懊惱爲何不聽蘇牧調度和命令,做好了逃亡的準備之時,驚天動地的爆炸,卻發生在了女真大營的方向!
他們呆住了,女真的前軍也呆住了,所有人都望向了這邊來,滾滾濃煙之中,不斷閃現着火光,就像被壓制在水底的太陽!
神威大將軍的炮臺戰車被炸燬,甚至有鐵炮被掀翻,落下來之後將民夫和炮兵壓成一灘血r。
爆炸波及之下,瓊樓終於也遭了殃!
當那座如人間d府一般的瓊樓被炸塌,始可汗與一干老頭子們,在黑衣女死士的護衛之下,從瓊樓裡頭逃出來之時,遼國的奇兵們鬆了一口氣,連完顏阿骨打都鬆了一口氣。
遼國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只差臨死的一刀,這一刀自然由他完顏阿骨打來斬落,這纔是最完美的結果。
或許沒有人知道,一直掌握着情報的他,以及完顏希尹等人,早早便知曉了這一支伏兵的存在。
甚至在伏兵出現之後,他還故意將女真鐵騎調集到了前軍來,表面上是爲了衝入上京城做準備,實則何嘗不是故意放這些奇襲的敵人進來!
爲了這一天,他已經等待太久,以致於他沒有第一時間派出人手去救助始可汗。
瓊樓倒塌了,但始可汗還在女死士的保護之中,但一萬斡魯朵奇襲軍也不打算回去。
他們本來就是層層挑選的敢死軍,是老皇帝力排衆議,讓耶律大石親自挑選的精銳死士。
他們在爆炸和大火之中穿梭,不斷被炸死燒死,也不斷斬殺着敵人,不斷瘋狂地斬殺那些女死士。
始可汗驚魂甫定,而後怒不可遏!
這些都是他的心血!
無論是神威大將軍,還是火藥庫,無論是女死士,還是那些技術性老頭子,無論是即將踏破山河的遼國,還是即將衝入城中的女真大軍。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點點扶植起來的!
可現在,就因爲這支突然出現的伏兵,這支因爲自己大意輕敵而放過的伏兵,他就要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心血,一點點崩塌,一點點付之一炬。
他不是盲目的自大,因爲他知道女真鐵騎是真正擁有巨大戰力的隊伍,他相信即便敵人有伏兵,也無法衝破女真鐵騎的防線!
可他終究還是低估了敵人,這個敵人不是遼人,也不是女真人,而是完顏阿骨打!
他沒有想到完顏阿骨打會在這個時候脫離掌控,讓這隻伏兵進來燒殺!
在他的眼力,完顏阿骨打對他始可汗早已服服帖帖,因爲沒有誰能夠抵擋火炮和神秘藥劑的誘惑,也沒有誰能夠抵擋踏破遼國,成爲天下聖主的誘惑!
但他錯了。
完顏阿骨打要統治北方大地,甚至整個天下,他也很渴望得到神威大將軍這樣的神兵利器。
但他不會當別人的傀儡,只有真正能夠掌控的力量,纔是自己的力量。
藉助別人的力量,給別人當傀儡,即便打下了天下,也不是自己的,他要的是天下,是自己的天下!
民夫和輔兵們早已亂成一團,爆炸和大火讓他們死傷極其慘重,因爲他們太過密集,而且又沒有護甲,即便有護甲,在火藥庫爆炸的情況下,也等同於無。
敵人的偷襲奇兵幾乎是自殺式的襲擊,他們同樣經受着爆炸和大火的吞噬,但他們義無反顧,因爲整個遼國的存亡,就在他們的生死之間!
沒有任何的猶豫,他們仍舊不斷往大營裡衝鋒,不斷投擲着火把,大爆炸和大火仍舊在持續。
他們看到了新的目標,因爲目標是在太過顯眼。
在亂軍之中,那數百名黑衣女死士,甚至於很多盛裝的妖豔女子,成爲了最搶眼的存在。
斡魯朵的軍士們瘋狂衝擊着這數百人的小團隊,雖然他們的外圍還有很多充當r盾的民夫和輔兵,但很顯然他們根本就無法阻擋斡魯朵的精銳!
始可汗的女死士團就像落入食人魚池子裡的一頭小肥羊,敵軍鐵騎的每一次衝擊,都撕扯下他們很大一塊r,他們的數量在急劇銳減。
當輔兵和民夫被衝殺殆盡之後,女死士們便成爲了敵人屠殺的新目標。
就像刮開了腐朽軟綿的外殼,露出鮮美的內核一般,當見得女死士護衛着那錦袍的男子,騎兵們雙眸發亮,再度發動了衝鋒!
燕青和盧俊義就混在了這些敢死騎軍之中,該做的他們都已經做了,犧牲的也獲得了該有的回報。
這不是燕青的使命,他甚至不欠蘇牧什麼,他也沒有興趣對大焱的未來負責。
他只是想要過刺激新鮮好玩的日子,這是他的本性,直到此刻,他都堅持認爲,自己只是爲了這種心跳加速的日子。
可他並沒有意識到,雖然他是浪子,是千面郎君,但在他決定斬斷左掌之時,他便不知不覺愛上了這樣的日子。
這是憑藉着個人的力量,企圖想要改變整個天下大勢的巨大挑戰,直到現在爲止,他的表現堪稱完美。
就算他不承認,歷史也會記住他爲大焱所做的一切,雖然面對眼前的這一切,他想着的只是趕緊回到南方,希望自己的孩子出生之時,他能夠陪在身邊。
蕭柔柔曾經問過他,爲何留一隻右掌,他說留着是爲了能夠摸女人,這固然是原因,不過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他想留着,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但他很清楚,一萬斡魯朵精騎已經在大爆炸和大火之中沒剩下多少了,否則早就將始可汗的女死士團徹底碾壓和絞殺。
即使有盧俊義保護着,他又憑什麼能比這些斡魯朵死士更幸運,活得更久?
從他選擇衝殺進來,他就已經做好了覺悟,或許自己再也回不去,但他還是衝殺了進來。
不爲蘇牧,不爲大焱,不爲整個漢族的血脈,只爲了給自己一個完美的收官!
他喜歡這樣的日子,享受這樣的日子,但他終有一天會爲人夫,很快就會爲人父,他不能再沉淪在這種刺激卻又生死未卜的日子裡。
可這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的,他要給自己一個最後的交待,然後心無旁騖地做一個合格的丈夫,合格的父親。
他也想過,自己這次或許沒辦法回去了,或許他也會後悔,但在跨上戰馬的那一刻,在他咬開綁布,重新握住戰刀的那一刻,他沒有一點點的遲疑。
他隱忍了太久太久,他渴望握住自己的刀,渴望用上自己的短弩,雖然他已經沒辦法再拉開彈弓,但短弩卻一直帶在身上。
他渴望揮舞自己的戰刀,渴望見到鮮血噴灑,他的左掌已經斷了,但他的體內,仍舊住着一尊戰魂!
他的血滾燙髮熱,雖然他仍舊冷靜,但卻壓抑不住這股衝動!
他一直用玩世不恭來掩飾自己,他否認一切可笑的民族大義,因爲這個大焱,根本就不值得他去犧牲,要知道他曾經也是叛軍的一員,他跟宋江方臘等人一樣,覺得這個世道早已腐爛,根本不值得爲了這個大焱去拼命。
但他的所作所爲,根本就禁不住推敲,無論他承認與否,但無法否定他所作的一切,爲大焱,爲漢人,所作的一切犧牲!
他握着狹長微彎的戰刀,那是他潛入水底,鑿穿倭寇船底,繳獲所得的倭刀,而現在,他面對着來自倭國的那些女死士,再一次舉起了自己的戰刀。
“最後一次了...等我回去!”他的心裡默默唸着。
讓人又恨又愛的大焱啊,這是浪子燕青,最後的一次,爲你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