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傑似那呂布再生,殺入敵陣之中,一刀斬了秦明,再殺李應,咬死朱仝,傷了大刀關勝,一時間兇勇無邊,震懾羣雄,又有飛刀杜微助陣,竟然退回了本陣之中,端的是殺人紅塵中,脫身白刃裡!
然而關鍵時刻,小旋風柴大官人卻斜斜裡殺出來,挑落了杜微,眼看着就要一槍搠入方傑後心,豈知方傑只不過是詐敵之計,竟然想着反殺柴進!
這廂柴進的長槍被砸落,方傑的畫戟再次刺出,柴進的戰馬受驚,差點就落了馬,只能偏頭躲過,方傑卻再次追了上來!
眼看着柴大官人也要不活了,那重甲軍之中的一名極其不起眼的士卒卻陡然擡起頭來,雙眸之中卻廄殺氣!
他一拉身上的束甲帶,全身重甲咔噠噠落下,整個人身輕如燕,猛然躍起,踏着一名軍士的肩頭,飛身而上,卻是躍上了方傑的馬背!
“小乙哥!”
梁山軍的弟兄們不由驚呼出來,梁山便只得一個小乙哥,獨一無二的燕小乙燕青是也!
誰能想到千面郎君燕小乙會藏在重甲軍之中!
早先炸燬城門之後,梁山軍洶涌而入,柴進與朱武便掌控了全局,燕青卻做了第二手的防備,再次趁亂混入了敵軍之中.
他是個滑不留手的滾刀肉,混在軍陣之中自然性命無憂,而後見得厲天閏和方傑趕到,才慶幸自己做了這樣的一手準備。
當他看到方傑兇威無敵之後,與柴進更是心有靈犀,後者不惜用性命來反誘方傑,燕青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發出了他最爲擅長的襲殺!
“小心!”
厲天閏還未來得及提醒,方傑的心已然沉入谷底,杜微肩頭受了傷,卻忍痛投出一柄刀來,卻被燕青凌空發出弩箭,一箭射落了那口刀。
方傑只顧着追殺柴進,哪裡想到突然會冒出來一個燕青,全身發涼,心冷如冰,彷彿看到了閻王爺丟下判死罪的令箭了!
這眨眼之間的事,他已經來不及回槍,那方天畫戟沉重又長大,根本就沒辦法防禦,倉促之間,方傑只能用戟尾撞向燕青的軟肋。
燕青早有防備,又豈能讓方傑得逞,身子似弱柳扶風般躲過方傑的戟尾,手中匕首已經刺入了方傑的脖頸之中!
“不!”
杜微血紅着雙眼,瘋狂叫喊着,然而燕小乙卻冷然一笑,那吹毛斷髮削鐵如泥的匕首,已經將方傑的頭顱給割了下來!
此時方傑的嘴裡還發出不甘的咳血聲,眼睛裡滿是不甘和憤怒!
燕青卻高舉方傑的頭顱,騎着他的赤騮馬,偕同柴進,咆哮着逃回了本陣!
從方傑率先撲殺入陣,連斬梁山軍數名大將,再到花榮關勝救場,又輪到杜微來攪局,再到柴進的追殺,方傑的反襲殺,再到燕青的終極刺殺,這一切只發生在短短的那麼半刻鐘裡!
而雙方的士氣也從梁山軍這邊挫敗,到方傑這邊士氣大振,又隨着方傑被梟首,士氣再次迴歸到了梁山軍這邊來!
“殺啊!”
方傑這邊帶來了近萬的重甲生力軍,按說足以翻盤,沒想到自己的衝動,卻招致殺身之禍,雖然殺了秦明等諸將,又傷了大刀關勝這樣的絕世猛將,但自己卻被燕青刺殺,身首異處,更是將大好的局面,拱手送到了敵人的面前!
厲天閏悲憤欲絕,手中大戟揮舞起來,朝軍士們喊道:“報仇!”
“報仇!”
“報仇!”
“報仇!”
作爲四大元帥之首,厲天閏的勇武自不用說,方傑已經展現了萬人無敵的兇猛,他又如果不拿出拼命的架勢來,重甲軍的士氣就真要一落千丈,消亡殆盡,這一戰也就只能黯然落幕了!
但見這位無雙勇將終於拼命起來,重甲軍們也知曉這一戰再沒有任何的退路!
主將陣亡,連首級都被割了去,方傑又是聖公的親侄兒,聖公甚至默許方傑與太子爭寵,可見方傑在聖公心中的分量,若此戰再輸,他們哪怕不死在戰場上,回去了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黑甲軍乃聖公軍精銳之中的精銳,本該主宰這場戰爭的勝敗,卻因爲方傑和厲天閏的感情用事,遲遲沒能夠進入到戰場上來。
如今一上來,主將貿然進攻,卻喪了性命,如果厲天閏還無法挽回局勢,那這天下也就不用再打了。
正是有了這樣的覺悟,黑甲軍的士氣極其詭異的翻轉過來,竟然高漲到爆炸,人人視死如歸,加上武備上的優勢,竟然真的將氣勢如虹的梁山軍給逼了回去!
正當此時,全身披甲的聖公方臘終於御駕親臨,帶領着天子近衛加入了混戰之中!
方七佛首當其衝,身披黑甲,手裡慣使的乃是左右雙股劍,頗有劉玄德的遺風,長鬚飄飛,殺入陣中,竟然也無人可擋!
方臘一上來便聽到敵喊什麼方傑以死之類的,還以爲梁山軍故佈疑陣,攪亂軍心士氣,直到後來才知曉,方傑是真的死了!
聖公親自出戰,軍士們的士氣自不用說,梁山軍先前被火炮傷得太深,眼下鏖戰了一整夜,終究是力有未逮,天亮之時,終究還是放棄了壁壘,退出了杭州城。
這一戰慘烈之極,雙方大小將領更是死傷無數。
然而讓人最爲悲痛的是,皇侄方傑壯烈戰死,死前那無雙無敵的戰績,也只能變成了黯然而毫無價值的陪襯。
這還未來得及收拾戰場,已經有消息傳來,早先失去了蹤跡的太子殿下方天定,實際上一直掌控在梁山軍的手裡,如今成了梁山軍的階下囚!
皇侄被殺,太子被俘,縱使這一戰殺敵五六千,傷敵更是不計其數,也無法挽回這份如山海一般深刻的恥辱!
本該沾之即走的一場夜襲,卻血戰了一整夜,鮮血混着小雨,杭州城頭竟然積了三寸餘的血池!
聖公方臘將自己關在了永壽宮中,連大軍師方七佛也不再召見,後者出了安撫軍心,查漏補缺,招募民壯修補城防之外,也是一籌莫展。
這位經世的大謀士,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天不遂人願,終於體會到什麼叫捉襟見肘了。
他自然聽說過智多星吳用之名,他也是窮困潦倒的教書匠出身,說起來與吳用的經歷有着驚人的相似。
也不說什麼文人相輕之類,反正方七佛對吳用從來都鄙夷得很,吳用在他眼中,只是“無用”,僅此而已。
可吃一塹長一智,梁山軍提前埋伏,將柴進和燕青、朱武這樣的人送進來,並佔據了最爲關鍵的三個位置,起到了最爲關鍵,關鍵到扭轉局勢的三個作用。
這讓方七佛感到無比的挫敗!
他無法直面這樣的結果,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爲何到了最後,聖公軍只能慘淡地守着杭州,連太子殿下都被俘虜了過去,皇侄方傑都要戰死沙場,最後要靠着聖公親自上陣殺敵才穩住局面?
歸根結底,若沒有蘇牧,這一切該多麼美好!
他沒有後悔,只是對自己產生了一些質疑,難道自己當初真的不該留蘇牧一命?
對於謀士而言,後悔是常有之事,但如果對自己產生了質疑,那便是致命的打擊了。
因爲果決永遠是一個謀士最需要具備的品質,優柔寡斷之人,絕不是好的謀士,對自己產生了質疑,做出的判斷就會猶豫未決,那麼便喪失了謀士最該具有的素質了。
雖然方七佛自己沒有察覺,但毫無疑問,蘇牧的出現,已經讓他離絕世謀士這條路,越來越遠。
經過這一戰,聖公方臘如何還能再信任他?
所有的這一切,都落在了蘇牧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的男子身上。
看似有些難以置信,但事實卻無法罔顧,這個人或許沒有做太多的事情,但每一件都至關重要,他的存在看似可有可無,卻又跟左右大局的因素拖不了干係,甚至於每一次局勢的扭轉,千思萬緒回溯到根源,都集中在了蘇牧的身上。
眼下,整座杭州在悽風冷雨之中靜默着,所有人都沉浸在了無盡的悲痛之中。
方七佛卻需要在承受如山的壓力前提下,繼續謀劃着整個永樂朝的未來。
與此同時,他的女兒回來了。
帶着最讓他痛恨的蘇牧,還有那個永遠打不死的披甲巨人,安茹親王!
他確實後悔了,如果可以,他現在就想將蘇牧砍個十段八段,丟出去喂狗。
但現在,他已經沒辦法再殺蘇牧了。
起先他之所以要殺蘇牧,是因爲火器已經到手,蘇牧與方傑大打出手,不接受國師封銜,洗清了叛徒的嫌疑,已經沒有任何的價值。
但現在,方傑是死了,杭州血流成河,雙方算是兩敗俱傷,蘇牧又落在了他的手中,他卻不能再殺蘇牧了。
因爲蘇牧的作用毋庸置疑,他看得到,方臘看得到,整個杭州的人都看得到,梁山軍自然也看得到。
柴進和燕青等人回去之後,蘇牧的不世功勳必然會傳遍整個梁山軍,只要在戰場上活下來的人,都應該感謝他。
這樣看來,蘇牧又有了價值了。
他的價值,甚至足夠,換回太子方天定!
方傑已經死了,永樂朝岌岌可危,如果方天定再死,方臘又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這樣的形勢之下,只要方七佛還有腦子,腦子還能用的話,他又怎敢再殺蘇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