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忠仍舊騎着他的馬,走在隊伍的前頭,即便那可笑的契丹使者不斷想要與他並轡而行,不願落了遼國的面子,即便那些衛隊的精兵,鮮衣怒馬,對他形成一種挾持的陣型,卻無法掩蓋韓世忠身上那股氣。
他是身經百戰的老西軍,他參加了無數次與西夏党項人的小規模衝突,他率領着標下的人馬,從西夏人的手裡頭,奪取過十二個砦堡,他參加了第一次北伐,他與岳飛等人,成爲了大焱軍青壯派的代表,成爲如今大焱軍隊的骨幹將領,更是今次大戰的主力!
沒有誰比他更加切身地體會到大焱軍隊那脫胎換骨的改變,沒有誰能夠比他更能體會收復燕雲十六州,佔領大定府,將遼人和女真人打成落水狗的那種榮耀!
即便這些衛隊和使者再如何鮮衣怒馬,即便他韓世忠再其貌不揚,他們又怎麼可能掩蓋得住這股驕傲!
韓世忠臉上滿是鬍渣子,常年在軍中喝酒關撲,與士卒們打成一片,出口成“髒”,儀表上確實不太符合使者的形象。
因爲無論是和平年代,還是兩軍交戰,大焱都會派文官出使,在他們看來,只有文官才能夠代表文教最爲昌盛的大焱,文官們的言談舉止,關係到國體,即便無法讓文官出使的情況下,他們也會讓宦官出使,斷然不會讓武將出使。
武將的魯莽低賤形象已經深入大焱人心,再者,武將也沒有文官的才思敏捷,在口條和智慧上,更比不上文官。
但在蘇牧的手裡,沒有什麼不可能,他要劉光世和楊可世率領精騎,率領整個大焱唯一一支重騎兵出擊,如今兩支軍隊都失去了消息,卻無人敢質疑。
他要坐鎮大定府,便丟下整個大軍,率領着三萬人來到了大定府。
他要揮師繼續北上,他就連大定府的駐軍都帶上,整合了六萬人,兵臨上京城下。
他要讓韓世忠出使,韓世忠這樣的老兵油子,就能夠換一副嘴臉,成爲大焱的使者,不卑不亢,直到耶律淳做出答覆,才向耶律淳行了使節禮。
人都說將熊熊一窩,但蘇牧這裡,從來都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蘇牧說他行,韓世忠就來了!
遼人說要用吊籃,他只想說,啊呸!
遼人說要卸甲解刀,他韓世忠又在心裡默默吐了一口濃痰。
遼人說他不懂禮數,竟然連使者禮都不行,要砍他的頭,他只是冷笑幾聲。
作爲蘇牧的兵,他還怕砍頭?再說了,蘇牧說過,遼人絕對不會砍他的頭,那麼遼人就絕不會砍他的頭,蘇牧說要等到耶律淳表態,才能行禮,他就只給耶律淳行禮。
所有的一切,都在蘇牧的預測之中,與蘇牧先前囑託過的一模一樣,他韓世忠還有什麼好怕?
所有的這一切,都在蘇牧的掌控和預演之中,他韓世忠爲何不能趾高氣揚地走在使節團的前頭?
可笑的是,那些契丹使者,竟然還動用了五十人的衛隊,五十人夠塞牙縫?五十人就能夠充場面?曾經的大遼帝國,能夠拿出七十萬大軍對女真人動粗的大遼帝國,終究落到了只能用五十人充場面的地步。
眼看着出了宮城,韓世忠不由摸了摸刀柄,小聲嘀咕了一句:“看來宣帥也並非無所不知啊…”
那契丹使者是個精通大焱官話的,作爲使者,這也是必要的修養,再者,他也是契丹貴族,自然以學習漢文化爲榮。
聽得韓世忠的低語,不由問了一句:“使者在說什麼?”
韓世忠沒想到這使者耳朵這麼靈,掃了他一眼,這髡頭契丹人穿着圓領左壬罩衫,腰間一柄長刀,刀柄上和刀鞘上都綴滿了各色的寶石,不由心裡發笑。
“不知廝殺之時,這些寶石能掉下幾顆來…嘖嘖嘖…”
雖然心裡這般想着,但韓世忠還是朝那使者笑了笑道:“沒什麼,只是羨慕貴國的闊氣,若每次出使都能挎這等寶刀,韓某都想到你遼國來當使者了…”
那使者聞言,臉上倍兒有光,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若蘇牧在次,聽得韓世忠這等言語,說不得要笑着調侃幾句,誰說韓潑五不適合當使者來着!
然而那使者的笑聲還未落地,御道旁的三司衙署後頭,卻突然殺出十幾名刺客來!
使者駭然失色,韓世忠也是臉色大變,但他並非因爲危險而驚駭,乃是因爲刺客的出現,同樣在蘇牧的預料之中!
他剛纔低聲嘀咕,正是因爲沒有刺客出現,以爲蘇牧預判失誤!
“宣帥真乃神人也!”驚奇之下,連韓世忠都不由吐出這麼一句文縐縐,只該出現在戲文裡的詞兒來!
“刺客!”契丹使者大叫一聲,那些個衛隊便紛紛抽出兵刃來,兩廂裡已經混戰成一片!
這些個刺客不斷往韓世忠這邊衝擊,但由於這些衛兵先前一直對韓世忠形成挾持的態勢,眼下很快就將韓世忠和契丹使者給保護了起來。
韓世忠按住刀柄,恨不得下馬廝殺一番,但又想起了蘇牧的囑託,便只能端坐在馬背上,那戰馬跟隨韓世忠久矣,即便出現騷亂,也沒有受到驚嚇。
那契丹使者也是個鎮定之人,心理素質過硬,否則也無法擔任使者的差事,眼下便抽出那寶刀來,竟然策馬來到了韓世忠的面前,將韓世忠擋在了身後!
見得此狀,韓世忠不由對這契丹使者刮目相看,此人看似附庸風雅的暴發戶,但抽刀之後,整個人的氣質爲之一變,竟然泄出幾分沙場洗練出來的殺氣!
人都說契丹貴族早已墮落,不再悍勇,更多的是迷失在了奢靡的享樂之中,但經歷了幾乎滅國的災難,能夠捍衛上京,留守到現在的,又豈是無能之輩!
這五十人的衛隊雖然人多勢衆,但他們都沒有太多的實戰經驗,最多就是在宮城裡頭站站崗,運氣好的話能陪皇帝陛下出去打打獵,莫看鐵甲金刀,戰鬥力也是有限的緊,充門面的到底是充門面的。
而行刺的都是隱宗的高手,一經殺入,便似那餓虎撲羊,殺得血灑當空!
邵祥符便在這個空當,提刀殺進了重圍!
那些衛兵對兩位使者形成的防禦圈被一層層撕開,雖然他們都是長槍金刀,但根本就不是隱宗高手的對手。
邵祥符從一開始就認準了韓世忠,他的目標始終是韓世忠!
他潛伏在宮城之中,也很清楚宮城的防衛,他知道不需要多久,宮城的衛兵就會從四面八方涌進來,如果無法及時殺掉韓世忠,連他們都無法撤離!
而且雖然出了宮城,但宮城外頭還有一道城門,皇城與漢城之間同樣還有一道城門,他們想要撤退,必須要經過兩道城門。
這兩道城門在收到示警之後,會第一時間關閉,到時候他們就徹底失去逃跑的機會!
從使節團出現在宮城門前,他就已經做好了部署,由他來對韓世忠進行最後一擊,無疑是最讓人熱血沸騰的事情!
所以當刺客們不惜利用自己的性命,與衛兵們死鬥,殺出一條血路來,他沒有半分猶豫就殺入了重圍!
在面對高慕俠之時,他沒有展露任何的武藝,甚至連他的手下,都沒有太多人知道他懂得刺殺之道,這從來都是他最大的秘密。
他始終相信,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纔是讓人最爲震撼的!
這些刺客都是隱宗裡面的好手,甚至還有當初與他一同刺殺高慕俠的那些神秘高手!
他們不畏生死,不知疼痛,乃是宗主始可汗培養出來的真正死士!
有了這些死士,五十名衛兵根本就不是敵手,很快就被刺殺了大半!
邵祥符看着韓世忠端坐於馬背之上,更處於契丹使者的保護之中,不由心神激盪!
這可是他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展現自己的武藝!
早在刺殺高慕俠之時,他就已經想要出手,但他又不得不故弄玄虛,甚至要裝出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來,當他發現自己連高慕俠這樣的大密探頭子都騙了過去,心裡的成就感也是可想而知了。
如今他又要出手,只要能夠將韓世忠殺死,非但能夠完成他的大事,更能夠讓手下們對他心服口服,便是傳回隱宗,他也會得到黑白子等一衆大長老一個“智勇雙全”的考評吧!
他並沒有用刀,用的是一柄青藍刀刃的三尺長劍,對於慣用了長槍和鐵刀的軍士而言,這種劍根本就上不得檯面。
然而衛兵們衝上來,卻被邵祥符一劍破甲,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人都說曹阿瞞身邊有個背劍的劍侍,揹着曹阿瞞的兩柄寶劍,一柄名喚倚天劍,另一柄叫做青釭劍,雖然沒人見過,但韓世忠和契丹使者見識了邵祥符的寶劍之後,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或許傳說中的寶劍,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而邵祥符的表現絕非那柄寶劍這麼表面,他的招式凌厲至極,快若閃電,整個人的身影如那亂花之中的馬蜂一般!
按着蘇牧的囑託,這邵祥符應該不懂武功纔對啊!
這也正是情報上的失誤,不過帶來的影響並沒有想象之中那麼的大,因爲邵祥符雖然刺殺功夫了得,但韓世忠也不是等着被捅的木樁子!
只能說邵祥符的隱忍,確實如同他料想的那般,在關鍵時刻,能夠取得驚人的效果!
契丹使者揮舞着寶刀,當頭劈向邵祥符,可刀鋒還未落下,整個人卻已經瘋狂後退!
使者大驚失色,猛然回頭,卻見得兩名高大的刺客正抓住馬的後腿,將整個馬屁都往後頭拖拽,想要將整個戰馬都摔飛出去!
“這是什麼怪物!”
驚駭之中,契丹使者用契丹話驚叫一聲,而那兩名刺客沒有任何聲響,下盤扎穩,在契丹使者踢着馬腹往上躍起之時,將那匹可憐的戰馬摔在了宮城上!
“轟!”
戰馬重重砸在牆上,粉屑和鮮血四處濺射,聲勢極其駭人!
落地的契丹使者猛然站起來,扭頭環顧,五十名衛兵已經所剩無幾!
而那兩名怪物一般的刺客,已經雙雙朝他夾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