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的炙烤下,陸青花枯燥地反覆練習着一招一式,汗水迷了她的眼,很刺痛,陽光將她本來就不白的皮膚,曬得通紅,練武確實比做包子要苦太多太多。
可每當她想要放棄,她便會想起河灘上那道如血的夕陽,想起蘇牧遭遇暗殺之時,她的無奈,想起那個爲了保護蘇牧而遠走天涯的絕色美人,雖然那姑娘言行舉止都很粗俗。
她也不是一定要贏過那個名喚紅蓮的江湖女俠,她只是簡單的想,哪怕無法保護蘇牧,起碼也不要拖他的後腿。
所以當她聽說有人要火燒蘇牧的糧倉,她便拉着老爹趕了過來,在遭遇圍攻之時,她便想起在炎炎烈日下練槍的不堪回憶。
她拼命地揮舞着手中的長棍,每次打倒敵人,她便覺得距離自己的目標更近了一步。
然而她並沒有察覺到暗中隱藏着的殺機,當那個蒙面人突然抽刀暴起之時,她也慌亂了起來。
她下意識就橫棍去擋刀,可那刀刃卻沒有劈落在棍子上!
趙文袞也是心頭暗罵,並非他不想劈翻陸青花,而是在下刀的那一刻,他陡然感受到背後傳來濃烈到化不開的危機!
他下意識收刀,反手便劈了過去,只聽見“鐺”的一聲脆響,刀刃砍在了一根黑色鐵製洞簫之上!
“蘇牧!是蘇牧!”
不僅僅是趙文袞,周圍的人幾乎都在同一時間看到了蘇牧那標誌性的洞簫,確認了蘇牧的身份!
他們只聽說蘇牧是第一才子,只知道蘇牧對武道極爲癡迷,卻從未見過蘇牧施展手腳,今夜,他們卻清清楚楚看到了蘇牧出手!
蘇牧一現身,混在人羣之中的各方勢力好手也便蠢蠢欲動,在人羣之中悄悄穿插而過,想要上前來圍殺蘇牧!
趙文袞自覺勝券在握,一刀反劈之後便擰動雙足,旋風一般繞了半圈,手中腰刀勢大力沉,直取蘇牧面門!
蘇牧上半身微微後仰,看似隨意,卻堪堪恰到好處,少一分則被劈掉鼻子,多一分又要露出破綻來!
躲過了趙文袞一刀之後,蘇牧連退三步,洞簫卻是點在了近處一人的手上,那人吃痛大喊,手中火把掉落下來,卻被蘇牧一腳踢飛起來,那火把高高飛起,映照着人羣,在火把的落點處,一名暴徒陡然警覺,剛想要抽刀,身後卻出現一道黑影,兩道銀芒交叉閃現,那人血柱狂噴,悶頭倒地,刀纔出鞘三寸。
趙文袞見蘇牧居然還有閒情雅緻去挑逗周圍的人,咬牙切齒,緊了緊手中腰刀便追了上去。
而蘇牧卻如風中紙鳶一般四處遊走,眨眼的功夫,嘭嘭嘭將四五支火把都踢飛出去,每一支火把的落點處,總有人想要拔刀,卻最終只能倒地!
趙文袞只以爲蘇牧想要藉此來躲避他的追殺,他身邊的兩名高手也已經圍攏了過來,在蘇牧踢飛第六支火把的時候,三人終於將蘇牧圍了起來!
蘇牧也不打話,在三人即將同時絞殺的那一刻,矮身從其中一人的刀下掠過,那人的刀鋒擦着蘇牧的肩頭,劃破了蘇牧的衣衫,差點就將蘇牧的半邊脖子給劃拉開!
雖然只是轉瞬之間,但打鬥卻是兇險之極,他們也知曉蘇牧絕非花拳繡腿,這等搏命的武藝,雖然沒有招數套路可言,卻絕對是刀鋒上摸爬滾打,死人堆裡練就出來的本事!
蘇牧並沒有給他們太多考慮的時間,冒着生命危險突出圍困之後,洞簫如毒蛇出洞,電光石火間已經點在了趙文袞的手腕上!
“哼!”
趙文袞手腕一麻一痛,整條手臂都僵了片刻,腰刀拿捏不住,便往下掉落,可並未掉落在地,便被蘇牧一腳勾起!
那腰刀在蘇牧的腳尖上旋轉了半圈,而後被蘇牧一腳挑了起來,趙文袞閃電出手,想要去抓那刀柄,可手才伸到一半,那腰刀已經被蘇牧抓在手中,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蘇牧與趙文袞以及他身邊兩位刀手的交鋒只是幾個呼吸之間,快得眼花繚亂卻又驚險得讓人窒息,哪怕不懂武藝的門外漢,都看得大氣不敢喘,背後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他們燒糧倉是一回事,羣毆那些蘇家看守是一回事,所謂法不責衆,大家亂哄哄來,也便亂哄哄散去,到時候官府想要追查也查不出具體有誰。
可如今不同,已經動了刀子了!
趙文袞身邊的刀手見得主子被制,哪裡還敢動,其他人呆若木雞,幾乎淪爲了看客,而人羣之中那些個書生們,早已嚇得面無血色!
他們都是杭州城內的土著居民,安逸優樂的生活過慣了,平日裡見得街頭打鬥都避之猶恐不及,若碰到頭破血流的鬥毆,更是遠遠遁走,嚇得心臟噗噗跳。
如今見得蘇牧橫刀而立,只要手腕一抖,那蒙面的漢子就要當成見血,他們哪裡還敢出聲!
蘇牧呼吸異常平穩,目光冰冷,他的聲音不大,卻句句落入衆人耳中,彷彿直接敲擊在衆人耳膜上一般。
“爾等可知侵犯私產,燒人糧倉,主人可當場格殺勿論,便是鬧到公堂之上,你們也佔不到半分理兒。”
蘇牧此言一出,衆人登時心寒,紛紛用手袖捂住臉面,生怕被人認出來,先前羣情激奮要燒蘇牧糧倉的勇氣,早已被寒風一吹而散了!
此時他們當中有些人已經慢慢往外圍移動,最旁邊的已經趁着夜色的掩護,偷偷開溜了!
趙文袞心頭冷笑,因爲他如何都不會相信,蘇牧敢在衆目睽睽之下,砍落他的人頭!
“我給你個機會,三個呼吸的時間,扯下你的面紗,現在開始。”
蘇牧鬆了鬆手中的腰刀,而後開始數數。
“一。”
“二。”
趙文袞冷哼一聲,蘇牧嚇得倒別人,可卻嚇不倒他趙文袞,他自詡行走江湖不是一天兩天,又是趙家公子,這蘇牧不是愚蠢之人,肯定隱約猜得出他的身份,就算不知道他是趙家的人,起碼也猜到他是宋家或者其他家族的人,又怎麼可能敢下殺手!
再者,他們攻擊蘇家糧倉在先,確實不佔理,可如今人已經被你制服,蘇牧再動手便不是自衛,而是謀殺!
“你不敢殺…”趙文袞最後一個“我”字還沒說出口,視野已經震了一下,而後天地搖晃,他看到了自己無頭的身子,噴射出滾熱的血柱!
“啊!!!”
人羣瘋狂後退,生怕趙文袞的鮮血濺射到自己的臉上身上,那些個書生們早已嚇得襠部溫熱,屁滾尿流,雙腿發軟,甚至忘了逃走!
誰能想到蘇牧會如此的狠辣!
這些粗糧雖然有十數萬石之多,但對於財大氣粗的蘇家而言,也算不得什麼大錢,誰能想到頂着杭州第一才子,一向被視爲文弱書生的蘇牧,敢爲了這些粗糧而當場殺人!
莫看話本演義上動輒連人頭帶肩膀砍下來云云,實則想要砍掉一個人的腦袋,需要極大的力氣和極爲精準的刀法,更需要莫大的勇氣!
平素在家剁個雞頭鴨脖或者排骨都需要砍個三兩刀,有時候連行刑的儈子手都沒辦法一下就將人頭砍下來,由此可見,能夠將一刀剁掉人頭的,那是多麼恐怖的狠辣角色!
誰又能將這樣的狠辣角色,與蘇牧聯繫起來?
主子當場被格殺,身後那兩名刀手也是勃然變色,他們都是刀頭舔血的綠林好漢子,自然是見過,也剁過別人的腦袋瓜,可他們也沒想到蘇牧的武藝和膽色會彪悍到這般地步!
這算是哪門子的讀書人啊!
其中一名刀手也不羅嗦,趙文袞被格殺,他們就算回到趙府也沒有甚麼好果子可吃,更重要的是,自家僱主被殺,今後誰還會僱傭他們?
想到這裡,這名刀手捏了捏刀柄,暴喝一聲,抽刀便要朝蘇牧劈砍過來!
然而值此關鍵時刻,他的頭頂陡然一暗,一道黑色身影如同降落的黑色鷹隼一般撲落下來,他的瞳孔收縮如針孔,只看到兩道交叉的寒芒一閃而過,整個世界便黑了下來!
“噗咚!”
刀手的人頭滾落在地,碗口大的脖頸斷口吱吱噴射着血柱,那血霧之中,一聲黑色斗篷的人半蹲於地,看不清面目,左右手各反握着一柄彎刀!
“轟!”
人羣再也支撐不下去,這些肝膽俱裂的人尖叫着,在雪地之中連滾帶爬,醜態百出的作鳥獸散!
然而他們剛剛行動起來,混亂之中卻又有人尖叫連連!
因爲他們的衝撞之下,人羣之中有幾個原本默然不動的人,只是被碰一下便倒下去,而後人頭一歪,露出半邊脖子的斷口,鮮紅的血肉和白骨筋膜等,赫然入目,讓人作嘔!
“啊啊啊!!!”
人羣失控,四處逃竄,很快便一鬨而散,本該人頭涌動的雪地上,留下六具陌生的屍體,加上趙文袞和那名刀手,一共死了八個!
這就是要燒蘇牧糧倉的代價!
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能夠寫出“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醉倒何妨花底臥,不須紅袖來扶我”“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杭州第一才子?
一個視財如命,重午佳節舉辦蹴鞠聯賽,中秋又推出月餅,預判到難民圍城而屯糧求“死人財”,最後又囤積居奇,不願放糧的無良奸商?
一個主動結交七寸館等江湖武人,以文人身份爲恥,不惜巴結軍方,沉醉武藝的莽夫?
一個與隔壁賣包子的老姑娘牽扯不清,壞人名節卻又從未提過要明媒正娶的浪蕩公子哥?
還是一個一言不合動輒殺人,眉頭都不眨一下的魔頭?
陸青花本以爲自己足夠了解蘇牧,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她遠遠沒有能夠進入到蘇牧的世界!
當她的目光轉移到那個全身籠罩在黑色斗篷之中的雙刀客身上之時,那人正在舔着舌頭桀桀怪笑,顯然對自己的戰果非常滿意。
她是見過這個人的,這個人就是當初刺殺蘇牧的人!
他爲何要將想要刺殺自己的人帶在身邊?爲何她從未見過這人出現在蘇牧的身邊過?
當她想要再看一眼那黑衣人之時,後者有些慌亂地往後退去,想要跳到樹上,卻被樹枝絆了一交,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嘟囔着罵了一句“幹!”,拍了拍屁股,而後狼狽引入黑夜之中…
看着黑衣人離開,陸青花的心中又涌出了第一次見到這黑衣老道之時,那種詭異又有些期盼的熟悉感和親切感。
蘇牧掃了地上的屍首一眼,遙遙看了看杭州城的方向,只是輕輕一笑:“希望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呢…”
徐寧嘴角微微抽搐,只想說,少爺,現在談論天氣,會不會不太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