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無星無月,營地的火堆也漸漸熄滅,只剩下黯淡的火頭,眼看着黎明將至,正是一夜當中最讓人睏倦的時刻,那些個值守的禁衛軍也都昏昏欲睡,懶得再添柴禾。
即便他們從進山的那一刻開始就保持着警惕,可一整個下午都相安無事,甚至於大半個晚上都沒什麼突發狀況,他們的防禦和警覺也就鬆懈了下來。
而且都虞侯蘇牧親自執勤,也讓他們感到非常的安寧。
可惜樑師成並沒有睡着,他的精神頭已經今時不同往日,但人老了,睡得也就少了,到了後半夜便醒了過來,喝了一頓涼水之後,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他的營帳與蘇牧的營帳挨着,這也是他在表明自己的姿態,絕不會壞蘇牧的好事。
到了下半夜,營地外突然響起戰馬的嘶鳴,蘇牧身邊的親衛發出了刺耳的警示,將整個營地的人都驚醒了過來!
“敵襲!敵襲!”
“賊局來偷營了!”
慌亂的叫喊聲撕破靜默的夜色,空氣之中彌散着一股濃烈的危機,樑師成一直和衣而睡,此刻剛剛抓起長刀,營帳外的親衛便已經衝進來,護着他往外頭走。
有人將火堆點旺,仍舊有些昏暗的火光之中,戰馬已經四處亂竄,散入到山道的密林之中,而隱約傳來的廝殺聲,也讓所有人心頭一緊。
當他們紛紛往馬圈的方向匯聚之時,營地裡頭好幾處營帳卻突然被點着了!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敵人又神出鬼沒遲遲不見現身,這些禁衛們只能彎弓搭箭,往四下裡亂射!
這些弓箭的壓制效果,讓他們感到稍稍心安,畢竟四周漆黑,根本就不知道敵人有多少,也不知道敵人什麼時候會衝出來。
他們的營地在山道的入口處,雖然距離山口不遠,沒有被首尾包夾的危險,但這些暴民對山地太過了解,他們受到了地利的牽制,根本就無法做出正面的反擊。
在他們全神警戒之下,那些個亂民果然不敢衝擊營地,但也伺機放了幾波暗箭,傷了十幾個弟兄,不過也因爲過度的警戒,使得他們無暇兼顧馬圈,以至於戰馬走失了大半。
當騷亂漸漸平息下來,營地的火堆越發亮堂,照得四下裡都清清楚楚,賊軍已經沒有藏身之處,也終於退走。
而這個時候,親兵們卻攙扶着蘇牧回來了!
是的,他們的都虞侯受了傷,而且還是重傷!
見得蘇牧身上刀口鮮血汩汩白骨森森,諸多禁衛軍便再無睡意,一直守着到了天亮。
蘇牧被送回營帳之後,樑師成便匆匆趕來,見得蘇牧面色有異,便讓親兵們全都在營帳外頭守着。
“你這麼搞什麼名堂!”面對臉色發白嘴脣無血的蘇牧,樑師成不由沉聲責備。
然而蘇牧卻嘿嘿一笑,朝樑師成低聲說道:“不要把這些人想得太簡單,能夠潛伏到侍衛司裡頭這麼久,這裡頭哪個不是沾上毛就比猴兒還精的人物...”
“想要騙過他們,必須將他們的警覺從我身上移走,轉移到賊軍的身上,最起碼放鬆對我的警惕,否則一旦讓他們察覺到我對他們起了殺心,這事也就沒辦法成功了...”
蘇牧如此說着,頓時呲牙咧嘴,手臂上的傷口又開始淌血,他連忙取出藥散和綁布,有條不紊地措置傷口,顯得嫺熟而鎮定。
見得蘇牧盡然耍起苦肉計,樑師成心裡也是一陣陣的驚詫和佩服,他早知道蘇牧是個果決能忍之人,沒想到這苦肉計說幹就幹,看着他身上的傷口,樑師成都不忍直視,究竟是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對自己這麼狠!
只是他並不知道,蘇牧雖然拼命,但還不至於到自虐的地步,作爲燕青的師弟,跟着燕青學過一段時間易容術的蘇牧,想要製造一些假傷口來騙人,根本就不成問題。
他相信只要自己重傷,應該能夠將這些侍衛司害蟲的注意力都轉走,讓他們察覺不到自己的殺意。
而事實證明確實如此,這些侍衛司的害蟲被聚集在一處,氣氛自然有些詭異。
他們之中並非相互認識,當然了,裡頭也有很多相互認識的,作爲密探,作爲潛伏着,身份自然是越隱秘越好,知道的人越多,自己便越危險。
雖然他們都能夠感受到這支隊伍並不簡單,可誰也不敢妄自去推測,這裡頭肯定有隱宗的密探,也肯定有顯宗的密探,更有真正的侍衛司高手。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爲了達到這個目的,爲了將他們這些害蟲都集中起來,早在出發之時蘇牧就已經不斷做着陣營的調整,將他們一點一點,如同溫水煮青蛙一般,合情合理又順其自然地進行了調度。
直到眼下這三百人,看似隨機挑選出來的,顯得那麼的天衣無縫無懈可擊,事實上這裡頭幾乎全都是潛伏在侍衛司裡頭的害蟲和密探!
一旦他們察覺到蘇牧的意圖,知曉了對方的身份,又或者聯合起來,那麼憑藉蘇牧和樑師成,自然不可能鎮壓得住這三百人。
可誰敢主動試探別人的身份?誰敢主動表明自己的身份?誰又敢提前對蘇牧動手?
別的暫且不說,單說他們在侍衛司裡頭隱藏潛伏了這麼久,能夠保持身份不敗露,便需要整日裡提心吊膽,日子長了連他們自己都自認是侍衛司的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顯然已經成爲了他們近乎本能一般的反應,斷然不可能大肆去拉攏和探聽別人的消息。
而蘇牧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又順理成章地經過一次又一次的調撥,才終於將這些人聚攏在了一起。
天亮之後,原本的四百匹戰馬,整個平叛的一萬侍衛司大軍裡頭傾盡全力支持的馬匹,竟然走丟了二百多匹!
還未與叛軍正面衝突,他們已經損失了二百多匹優良戰馬,傷了十幾個弟兄,連親自值守的都虞侯都負了重傷!
粗粗清點了一番之後,他們便收拾行囊,派出斥候到山谷之中探查清楚周邊的環境,重點刺探了山谷兩側的高坡,並未發現賊軍的伏兵,這才以最快的速度通過了銅棺嶺的山道。
過得山道之後,彷彿天地瞬間變得開闊迷人,他們甚至能夠透過薄薄的晨霧,見到遠處官道盡頭那座不算雄偉的福壽縣城!
見得這縣城的輪廓,諸多軍士是既安心又擔憂,安心的是他們終於有了安歇駐紮之地,憂心的是賊軍或許早已佔領縣城,他們想要攻陷,勢必要血戰一場。
雖然他們都是潛伏的密探,但真正廝殺的大戰場,他們是沒機會見識過的,江湖武夫或是密探諜子,其實在正面戰場上很吃虧,也很心虛,那種場面根本就不是他們能夠應付的。
所以他們對於這場明知要來卻又不知何時會來的戰爭,也是充滿了擔憂,就像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上,不知何時會落下,時時刻刻折磨着小心肝...
蘇牧重傷在身,眼下也只有讓樑師成來拿主意,這位大太監看了看周遭的環境,又召集了斥候來聽取軍報,而後才謹小慎微地派了幾個人,喬裝改扮,進入福壽縣進行一番刺探。
這些斥候很快就去而復返,滿臉驚喜地回報說,城內的地方軍雖然已經被賊軍擊敗,但賊軍顯然知曉平叛大軍要過來,已經提前撤離,城裡亂哄哄一片!
聽得這消息,無論是樑師成還是這些將士們,都精神一振,整裝抖擻,便衝入了縣城之中。
但見得這縣城裡頭分不清是民是匪,一個個都在哄搶和逃竄,本着心虛的就是賊的原則,侍衛司的人一進城就開始耀武揚威,奈何他們沒有軍甲,爲了掩蓋行蹤,連朝廷的旗幟都沒有立起來,反倒像一羣虎嘯山林的馬賊!
這些侍衛司的人馬一進來,縣城裡頭的人更是慌亂,紛紛往西南方向逃走,偌大的縣城竟然很快就走空了大半,剩下的也只是安土重遷的老人和婦孺。
侍衛司的人一掃昨夜受襲的慘淡和擔憂,先到縣衙走了一遭,暫時安頓了下來,樑師成當即讓人張貼朝廷的告示,聲稱平叛大軍以至,以安撫民心。
可惜想象之中萬民歡呼的場面並沒有發生,甚至衙門口連個人影都沒有,侍衛司的人不得不到縣城裡頭走動,做一下清點和統計。
樑師成也是無可奈何,此時蘇牧卻是召見了侍衛司的幾位部將,讓他們派人到北面的城門巡視,以防賊軍來犯。
此時他們纔想起來,慌忙派人往城北而去,心裡不由佩服蘇牧的縝密。
然而他們纔剛剛來到城北,便恍然大悟,終於知道爲何縣城的百姓要往西南角逃竄,不是因爲朝廷大軍的抵達,而是因爲北面正有一支賊軍在虎視眈眈!
這支賊軍浩浩蕩蕩,打着各色旗號,分明就是糾集起來的亂軍,其中馬步軍夾雜,有騎着騾子的,有騎着駑馬的,有穿着不倫不類甲衣的,也有精赤着上身的,有些甚至不過十四五的小毛頭,就提着棍棒跟在大軍的後頭!
這些情況是不一而足,但讓斥候們吃驚的是,這一股亂軍竟然有足足數千人,而他們滿打滿算也就三百人,昨夜還被傷了十幾個!
要命的是,這福壽縣根本就有城無險,連城牆都是低矮的土牆,還是一段接一段,漏洞百出,根本就不足以充當禦敵之用!
或許抵擋戰馬衝鋒還有些用處,但這些亂軍根本就沒有像樣的馬軍,抵擋不住敵人也就罷了,反而會阻擋己方的騎軍,要知道侍衛司這三百人可都是馬軍!
當斥候們將消息傳回府衙之時,樑師成第一時間便將人馬都召集到了府衙前頭。
對於他們而言,這是平叛大軍的第一戰,他們挑選的山道還算是最近的一條,也就是說其他三路馬軍很快就會抵達,那就是他們的援軍,而是還是經歷過北伐之戰的生力軍!
雖然他們只有三百人,但只需要抵擋片刻,待得其他三路人馬齊聚,這就是平叛的第一功!